第45章 喜欢。

打电话之前庄绍试过大声呼救,但不知道是因为偏僻还是声音太沙哑,喊了几声都没回应。

摘掉头上的黑色垃圾袋,他的手在抖,除了生理上的疼更多是心理因素。长到这么大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哪怕处处和他针锋相对的乔盛也没这么恶毒。庄绍有洁癖,虽然不严重,这点亲近的人都知道。

孟野两个字在通讯录第一行,加了星的,可惜现在打不通。他拨给路小川,路小川一看名字直接扔给旁边。

“喂?喂?庄绍你在哪呢?小庄庄?”接通就是孟野的声音,“我怎么没在宾馆看见你啊。”

“……”庄绍试着发声,但下颌骨有点移位所以吐字不清,“……在你旁边吗?”

“你说什么?”

“高原在你,旁边吗?”

“没有啊。”

“……来找我。”他深吸一口气,“我被人阴了。”

电话那头孟野正盘着二郎腿,闻言唰地站起来:“什么?”

路小川扭头:“怎么了?”

“嘘!”孟野示意他先别说话,拧紧眉凝神听。

庄绍呼吸困难,喉咙被不知是血还是什么东西堵着:“我在……在一个垃圾堆,离吃饭的地方不远,他们把我扔垃圾桶里,周围没灯……腿疼得厉害,动不了……”

孟野周身毛孔通通缩紧,寒毛立起来!

回来他就觉得奇怪,买风油精怎么可能去那么久?这地方人生地不熟,一没熟人二没住处,不应该四处逛才对。他在房间里等了会儿,也到前台去问过,都说没见过庄绍。

“……你多叫几个人,别告诉高原……”

庄绍是怕那帮人还在路上伏击,所以不敢让孟野一个人来。

“别挂电话,我们马上就来!”孟野脸色发青,握着手机对路小川说:“去叫人,就叫陈超。”

陈超连怎么回事都没搞清,只听说庄绍有危险就迅速开始抄家伙。路小川带着训练用的弹力带,陈超拿了把铁骨伞。孟野两手空空,但兜里有把水果刀。

三人飞奔下楼。

“要通知师兄跟教练吗?”

“先不要。”

孟野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告诉高原,但庄绍这么说他就听。他们沿途一路找,一路打电话大声喊,终于在餐馆不远处的一个阴暗巷口听到了回应!

“庄绍——!”

孟野拔腿狂奔,发现巷底一片腥臭冲天的垃圾里有动静,径直冲过去徒手扒。路小川跟陈超随后赶到,两把手电筒一照,照清地上横陈的巨大垃圾桶。

那一瞬间的心悸孟野终生难忘。

他都不敢想庄绍受了多重的伤,只能压制着想杀人的心,用力拽开垃圾桶盖,然后手指蜷缩着,小心翼翼把庄绍从里面拉出来,架着胳膊拖远,拖到干净地方。

庄绍神智是清醒的,就是骨头四处疼,被人扶着才能勉强站起来。

“操他妈谁干的?”路小川暴跳如雷,陈超已经有点儿说不出话了,咬着牙恨恨地攥紧双拳。

孟野却一句脏话也没有。

他死死搂着庄绍的腰,让庄绍靠自己身上不靠墙,两只眼睛红得充血,眼底也满是狠戾的血丝:“哪儿疼啊,能说话吗?我打120,我这就打120……”

庄绍回搂着他,哑声说:“先找地方洗个澡吧。”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爱干净!”

庄绍惨淡一笑:“怕熏着你们。”

孟野拿自己袖子在他脸上身上胡乱擦,胡乱蹭,把他脸跟头发擦得干干净净的,一点儿脏东西都没有,一边擦一边喘粗气,脖子上青筋四起,“谁嫌弃你谁不是人!”

“我自己嫌弃啊……”还能开玩笑可见死不了。孟野气得擂他肩膀一拳,陈超跳出来拦着不让:“队长你别打庄哥了,我都难受了。”

“难受你大爷,跟我路口打车去。”路小川拎起陈超的耳朵。

人一走孟野就扒庄绍衣服,动作特别直接。庄绍扯着嘴角躲避无力:“干什么干什么……”

要办事回去办行不行?光天化日这也太辣了,再说我还没准备——

“干你!傻逼!”

孟野干脆利落地脱掉外套,又双手从下摆一撑,唰地脱掉短袖,光着膀子狠狠蹬他。

“……”庄绍失去语言功能。

孟野把短袖从他头上往下套,一边骂一边套,怒气冲天,肝火四溅,可是动作一点也不粗鲁,反而还特小心。他想让庄绍起码看着是干净的,臭不臭另说。他知道这人毛病多。

“你不是讲究吗?脏着上医院你能忍?”

庄绍心想宝贝儿你太了解我了,让我带着自己这一身污汤去医院我能吊死,但他此时此刻选择不发言。

他越沉默孟野就越难受,嘴唇战栗,难受到目光无处安放。

可不知道为什么,孟野来了以后庄绍自己就好多了,再疼也能坚持。大概孟野总能给人安全感,不是因为他拳头多硬或者多讲义气,而是因为他本身就什么都不怕。不怕受伤,不怕从头再来,不怕被人看轻,不怕渺茫的未来。他内心强大,坚韧到无以复加。

孟野扶着庄绍往巷口走,路小川回头吓一跳,连陈超的眼睛都忘了捂:“不是……你们……”

这就办完事了?也太不挑时间场合了吧。

孟野光着上身:“车来了没啊!”

“快了快了,已经叫了。”

陈超眼睛也快脱眶了,自己把下巴摁回去,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是儿子不是二房我是儿子不是二房,爹跟娘干什么都是应该的!有名份!

到医院一通忙,仨人谁也没那么多钱,最后还是庄绍自己付的费用。庄绍心想,得亏竞赛二等奖还有奖金。孟野惭愧,老子怎么还不能赚钱养家呢?哎,这破逼运动员真他妈当够了。

检查完有多处擦伤和小腿轻微骨裂,最近一个月走路估计都不会顺溜,万幸的是手没事。庄绍松了口气:“还好不影响刷题,否则张老师肯定要跟我翻脸。”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刷题?”孟野气得舔牙,“迟早把你辅导书全撕了。”

本来医生建议留下吊个生理盐水,但庄绍打死都不同意。他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毕竟其他人明天还有比赛。

“咱们回去吧,你架着我。”

“用你废话。”

孟野架起庄绍,感觉到腰间的手在微微用力,好像溺水的人抓紧一块浮木。可是看庄绍的脸又看不出什么端倪,还是那副没所谓的老样子。

孟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搂紧我啊傻逼。”

庄绍转过头来。

孟野攥拳,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我没穿衣服他们老看我,你搂着我好歹能遮一半儿吧。”

庄绍就顺理成章把胳膊收紧了,勒着那截细腰。孟野被弄得有点疼,眼皮跟着轻轻颤动,心里却很满足,好像这样就能分担庄绍的部分痛苦了。

两人跟连体婴似的往外挪,上车已经满身热汗。陈超跟他们挤在后排,可是明显感觉到彼此之间有道无形的屏障,那俩人是一国的,自己是另一国的,他们之间的气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关系紧密到谁也分不开。

出租车司机嫌臭又不好意思明说,只能把四面车窗全降下,冷风呼呼猛灌。孟野给冻得上下牙打颤,庄绍就不吭声地挤着他,俩臭虫抱团取暖,看得路小川在前面闷头乐。

“对了,看没看清今晚是谁下的手?”孟野脸上挂不住,赶紧起了个话题。

庄绍摇头:“他们从后面袭击的我,没看见脸,不过应该也是运动员,说话的时候提过明天比赛。”

路小川切齿:“那不用问了,准是育青那帮孙子。但他们为什么针对你呢?你又不是体育队的人,按说没得罪过他们。”

“他们把我当成高原了,还让我警告孟野别太狂。”

“这帮狗逼,老子饶不了他们!”孟野怒气填胸,像豹子亮出爪子老虎亮出牙齿,狠狠在座位上拍了一下。

“你先别冲动。”庄绍按着爪子安抚,“先好好比赛,比完赛再说。”

路小川也说先比赛吧,这事儿不能让老杨跟高原知道,咱老队长心重,以他的脾气要是知道有人为自己挨了打,他能扛着炸药包去把育青夷为平地!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孟野蜷缩五指,半晌吐出一个字:“行。”脸色却依然阴沉得可怕。

那帮人可以对自己口出狂言,可以拿成绩来嘲讽自己,这些他都可以忍,唯独庄绍他们动不得,敢动庄绍他们就得做好见血的准备。而且这事不用告诉高原,他一个人就能解决。

大脑飞转期间都没留意爪子的事,就那么傻傻地给人抓着。

庄绍先是握,后来改为五指紧扣,目光从他凝着汗的前额移到鼻尖,嘴唇,脖子,锁骨,然后就到了胸前。

孟野赤着身,胸口堵气似的一起一伏,腹肌沟壑分明,肤色呈巧克力色,上身像支半融化的巧克力冰淇淋,胸前某处却呈淡粉色,又鼓又圆地点缀在结实的胸肌上,让人特别想上手拧一下,或者狠狠心给他戴个乳 环,应该会特别漂亮诱人。

“你明天——”

转过脸来的前一秒庄绍匆匆移开视线,通红的脖颈却暴露了些许。孟野愣了一下,耳廓跟着不明所以地红了,嗓子发干,手触电般收回。

庄绍问:“明天什么?”

孟野声线很紧:“明天来看我比赛么。”

“你说呢。”庄绍反问,“我不看你比赛我来干什么。”

看就看呗,凶什么。孟野低头默默抠手,抠到一半被庄绍阻止,耳边拂过温热的气息。庄绍说:“别抠了,指甲都快烂了。”

孟野偏开头,压抑着无序的心跳。

庄绍也没再说话。

回宾馆以后路小川去跟陈超挤,留孟野和庄绍睡一间。这回不是谁要求,是路小川主动的,原因有二,第一当然是方便孟野照顾庄绍,第二则是让庄绍管住孟野,省得他半夜越想越气起床杀人去。

进屋,庄绍酸他:“不能跟我睡一起的毛病又好了?”

孟野回瞪:“你才有毛病。”

行吧,看来挨打也不是没好处的,我挨打你治病。

庄绍洗澡差点儿没把自己洗脱皮,出来以后全身都是红的,伤口也重新开始渗血。

孟野已经在隔壁洗过了:“我帮你上药。”

他手里拿着碘酒药膏创口贴之类的,等庄绍坐到床上就拧亮台灯,低头仔细检查。之前在医院没看清,现在一看才发现庄绍大腿上好多细小的伤口,还有大片大片的淤青跟血痕,一看就知道踢的力道有多狠。

孟野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咬紧牙关好几秒,“我饶不了他们。”

回头发现庄绍正看着自己,那里面的感情浓烈到不能用朋友两个字概括。

“11点了,”庄绍说,“赶紧弄完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

孟野把伤口全擦了一遍,全程庄绍哼都没哼一声。孟野低着头:“你让我别忍着,自己为什么忍着?”

庄绍:“什么?”

他忘了自己以前说过那句话,忘了上一个冬天自己刚知道孟野他爸的事,对孟野说过以后难过就跟我说,想哭就哭,不想笑就不笑,别老忍着,忍着不会显得你特能。

可孟野记得。

其实庄绍说的每句话孟野都记得,他心里虽然装着很多事,但也装着庄绍,不管承不承认都是这样。

他扯过被子把庄绍蒙起来:“不记得就算了,当老子没说,睡!”

就那一两秒钟孟野差点儿失控抱上去,幸亏顽强地忍住了。庄绍掀开被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盯了半晌才说:“那关灯吧。”

啪嗒——

灯熄了。

孟野摸黑上床,从这头爬到那头,过程中脚踝被一只手握住,整个人拖倒,他惊呼一声。庄绍的呼吸像张网把他罩起来,密不透风地罩起来,可惜转瞬即离。

“你——”孟野没办法说出口,刚才那瞬间他竟然在期待发生点什么。

庄绍让他睡外边:“这样方便你明天早起。”

躺下才开始睡不着。孟野侧身背对,翻来覆去。他心底那抹后怕迟迟散不开,一直萦绕着折磨他,哪怕现在庄绍就在身边还是这样。

万一今天育青的下死手呢?

万一庄绍身体弱,被踢到内脏受重伤呢?

万一路小川没接到电话,庄绍叫天天不应,在垃圾堆里躺到明天早上呢?

种种可怕的后果在孟野心里打转,他又不懂得怎么去排遣,想到后来只能捂着胸口喘粗气。

庄绍问:“怎么了,哪难受?”

他摇摇头:“憋得慌,缺氧。”

庄绍爬起来把窗户打开,窗帘拉一半合一半,回头借月光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孟野正缩那儿装死呢,像只大虾米。

庄绍爬回去,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你是不是冷?”

孟野拼命摇头。

庄绍无奈叹息,这人怎么就这么难搞呢。停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孟野闷声说:“今天都是我连累你,要不是我你今晚出不了这档子事。”

庄绍一怔,说:“是。”

孟野把头埋下去,更难受了。

庄绍说:“但我愿意。”

孟野身体僵住。

“我愿意受你连累,你要是换个人连累我就跟你急。”

他说得一本正经,孟野听得想笑,轻声:“傻逼吧你。”

连累这事还有愿意受的?不是傻就是脑子有问题。

可庄绍又说了:“我认真的,你爱信不信。”

孟野笑着:“信信信。”

庄绍懒得理他了。

孟野独自笑了一会儿,搓着手边一小片柔软的枕巾说:“明天你跟我一起起床吧,我带你吃早饭去。”

庄绍说你是运动员我是观众,走哪儿都一起算怎么回事。

孟野问你是观众吗?

“我不是观众我是什么。”

溏淉篜里

“你是我的啦啦队,是我的后援会,明天喊我名字的时候大点儿声,要不我听不见。”

庄绍也侧过身,盯着眼前这人的轮廓,下颌线,耳尖,越看越觉得他好看,像抽条的竹节,像敏捷迅猛、即将成年的猎豹。往后不光是自己,他会有越来越多的啦啦队,会被更多人看到,会在喝彩声中一次又一次冲过终点。

庄绍忽然有点紧张,担心自己的宝贝被人抢走,恨不得把孟野一口吃下去。

所以他就咬了孟野肩膀一口。

“嘶!”孟野怒而回头,“干嘛呀干嘛呀。”

庄绍看着他:“提前给你加油,祝你马到功成。”

“滚。”

孟野转过去微笑。

他曾经幻想过以后谈恋爱什么样,他想他得对对方好,得顺着,得哄着对方,把手留给对方牵,把肩借给对方靠,把头发留给对方揉,还得尽力给对方最好的,物质上精神上都是,只要对方需要。

现在这种幻想在一点点变成现实。

他认为这是喜欢。

喜欢代表特权,代表偏爱,例如肩膀只有喜欢的人能咬。他喜欢庄绍,这就像今晚会失眠、吹风要眨眼一样,是注定的,不受控制的,说不清楚原因跟代价的。

就那么回事,酸的甜的,想着念着,就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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