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自尊不重要

飞机上。

乐清怡将手机调整飞行模式的前一秒,又看了眼对话框,柳沁音那边依然没有给她回任何信息。

可能是那条语音说的有些过

打打删删,每一字都斟酌不定,最终也没编辑出一句完整的话,其实冷静过后去想想,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就是柳沁音,精明又果断。

没办法,乐清怡做不到站在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她的心永远都是无条件偏向柳沁音。

对人不对事。

她错了,她就维护她,替她去道歉。

因为脑子里装了太多事情,柳沁音的事,实验室进度的事,还有近期一些关于5+++未知型小分子病毒分化细胞的传言。

乐清怡在飞机上根本无法入睡。

很快落地瑞士,乐清怡一出航站楼,就看到时晴站在吸烟区域,穿衣打扮不再像之前那般讲究。

一看就知道钻实验室几天没出来。

“您这是从哪流浪回来了?”

乐清怡拎包过去,甩了下手中的袋子,轻撞上时晴的腿侧,没太多表情:“你今天这精气神,可不像你之前的风格。”

“乐组为爱远赴英国,搁下这么大一个实验室放这,我可不得多操点心。”

时晴闻声转身,眼中不少红血丝,几天都没睡好觉,吸了吸鼻子,她好像还有点感冒。

时晴其实想问事情办的怎么样,但话到嘴边又没问。

乐清怡随意挥了挥手,将飘散在她面前的白色烟雾拨开,怪难闻的,她看眼时晴的表情,不急不慢一句:“你这阴阳怪气的有些明显。”

看她散烟雾,时晴又故意对乐清怡呼出一个白色烟圈:“我还能更明显,你信不信?”

“幼稚。”

跟小孩似的,乐清怡可没空和她斗嘴,转身避开二手烟味,笔直的向着停车场走去。

什么人这是?

看着乐清怡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时晴临将细烟熄灭时,不舍般吸一口,她转身去追乐清怡。

“我给你管了两天的实验室,简直都要累死。”时晴拽住乐清怡的行李箱,想让两人的速度保持一致:“你倒好,回来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还甩脸走人。”

因为工作的关系,乐清怡现在算是个急性子,根本就慢不下来,包括走路的速度,慢一点都在觉得浪费生命。

她拉着行李箱的那只手松开,不想被时晴手上的力度牵制:“说的好像这个实验室你不待一样,我都管几年了,也没见累死。”

不感谢,反倒还呛人?

虽然说每天都会被乐清怡气到,但时晴仍没练就到麻木心态,愣在原地又像以往那般生气。

她拉起一旁的行李箱,大步追上去:“为了我年底的两篇SCI,我不跟你计较,你可得说话算数,实验数据到期都得借我用用。”

乐清怡这个实验室,各个实验流程下来,一年不知道要盛产多少篇优质学术文章出来,甚至还有专门一本学籍录。

今年是最后一年期限。

明年,乐清怡就是硕导,也是整个研究院最年轻的副教授。

“行。”乐清怡拉开车门,侧身,视线落在时晴身上:“反正我那二十来篇,升职称够用了。”

“能别凡尔赛吗?”时晴无奈。

“实话实说。”

乐清怡坦诚的让人妒忌。

时晴露出一个标准到不行的假笑,用手指着自己的笑容,示意乐清怡看过来:“看到没,我的笑容代表了我此时的内心想法。”

乐清怡淡淡睨她一眼,无视她的上一句:“晚上要不要去喝一杯?”

竟然白天主动约酒,少见。

“喝喝喝,为了我下一篇文章。”

时晴没有任何犹豫答应。

开车时,她时不时用余光瞥眼副驾驶上的乐清怡,看这态度,估摸乐清怡这次英国去的心里憋屈了。

车里的歌又是关于爱情悲观。

还真是不合时宜,时晴换了首歌,她故作随意看眼乐清怡,乐清怡正在垂眸休息,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又是连轴转,实验室忙活一下午,乐清怡依旧没有等到柳沁音的信息,她时不时也会上网,去看眼网络上的激烈对骂。

多方依旧吵的热火朝天。

但最新的爆料,始终停在她去找郑妍的前一刻,看来郑妍遵守诺言,并没有下一步伤害柳沁音的动作。

“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时晴不知何时早已站在乐清怡身后:“你不是每天都在实验室要念叨一句,说做什么事情都要专注。”

“怎么到自己身上,就记不住了。”

时晴用脚腕勾过一旁的椅子,推到乐清怡身旁,眼神示意她坐下。

“我没空跟你闲聊天。”

乐清怡收起手机,重新整理完凌乱的思绪后,又开始跟桌面上的仪器较劲:“你也别坐这翘个二郎腿看戏了,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

时晴没理她,倒是忽地有些浅浅笑意。

“你笑个屁。”

乐清怡正儿八经骂她一句。

“我笑个屁?”时晴不像乐清怡般容易恼火,她挑了挑眉头,随后趣味一句:“对啊,我是在笑屁。” ??

乐清怡眼中闪过茫然,随后猛地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时晴就起身从这个走廊,小跑到对面走廊。

隔着实验架的空隙,歪头对乐清怡一笑。

乐清怡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依旧没有多说话的意愿,周身透着一股清冷的文秀气,冷冰冰的。

“冷死你算了。”

隔着空隙,时晴细白胳膊伸了过来,在仪器的控制表盘面依序点下按钮:“模式都不设置,我看你是准备校准到明年去吧。”

说罢,她又拍了下乐清怡始终低垂下的脑袋:“干活的时候就好好干活,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晚上陪你不醉不归,受的气发出来就好了。”

乐清怡薄唇平抿。

半响,她的情绪平静下来,轻轻吐息:“谢了。”

为了避免再次分神,乐清怡直接将手机关机了,这样她就不会去看了,强打精神般撑到晚上。

再去酒吧的路上时,乐清怡才后知后觉开机,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条咄咄逼问的语音。

这都过去多久了

看来柳沁音是有意不理她。

晚风轻轻吹,乐清怡看向窗外,面色逐渐沉重。

都这个点了,金漫后街依旧熙攘,大多都是搂抱的恋人吧,至少乐清怡是这样想的,如果不是恋人,又为什么会举止这般亲密?

拉手,挽胳膊,耳鬓厮磨

“小情侣谈恋爱有什么好看的。”

时晴走了几步,发现乐清怡没赶上,转身去看时,才发现那人正站在原地看斜对面的几对小年轻。

“你这是想起你上学时那会了?”时晴往回退几步:“你别说,那会谈恋爱时心中的那股悸动感觉,过了那个年龄段,还真的是再也给不出后面的人。”

很多东西,越成长越难给。

“为什么?”

乐清怡忽地回头,一脸认真的问时晴,起码在她眼里,时晴在感情这方面有不少经验。

“因为大多数人在面对第一段感情都是单纯的。因为不懂这些,所以每一个举动都是深思熟虑后,又惴惴不安的。”

“想牵个手都要酝酿半天的。”

想到属于那个年纪独有的美好感觉,时晴的笑颜倒映在乐清怡逐渐淡漠下的瞳仁中。

时晴继续感慨:“尤其是十七八那会,那种喜欢才是真的青涩喜欢。”

“是吗?”

乐清怡反问句。

这声音怎么兴趣不高的样子?

时晴下意识侧身看眼身旁人,乐清怡此时的表情,比起刚才又冷不少,眉头皱的很深。

“也不完全是。”

时晴这才后知后觉,赶忙闭嘴。

在侍应生的带领下,两人又坐到二楼固定的金卡,乐清怡像以往那般一声不吭的喝闷酒,等喝到醉意感冒出头时,她就会愿意和人聊聊。

所以,时晴是一点都不着急。

时晴本是侧着身,从二楼往舞池中间眺望,有好几个她喜欢的妹妹类型,忽地肩侧被人戳了下。

刚一转身,就对上乐清怡很认真的眼神,她问她:“你干嘛用这么深情的眼神看着我,我可不是那位大明星。”

“人最初面对感情都是小心翼翼的吗?”

乐清怡没有缘由问一句。

因为酒吧门口那一幕,她心里不可控的胡思乱想,想到很久之前的事情,想到柳沁音再没认识她前,与金彦是如何相处的。

越想越糟心。

“乐乐,我觉得你不用想这些。”

时晴知道乐清怡是何意,虽然乐清怡和柳沁音的过往,她不清楚太多细节,但大部分也还是知晓。

“我们都三十岁了,再去想十那些事还有意义吗?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吗?”

时晴在这方面通透很多,扪心自问,她觉得柳沁音这样利己自私的人,能拿出四年和乐清怡去纠缠。

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

时晴叹口气,怕乐清怡一会又陷入死胡同,只好扯开话题,问她:“你这趟英国去的怎么样,没被那小两口为难吧?”

一天就搞定。

时晴觉得过于容易。

听到这句话,乐清怡闷着没动,心里本该倾泻出来的情绪,却像被凝结般一样,有些麻木。

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了这是?”

时晴注意到不对,立马俯身靠近些:“你这表情倒是第一次见,要哭不哭的丧着个脸,什么情况?”

乐清怡将杯中酒一口喝下。

有些浓烈,就跟她的心一样,被什么东西烧的火辣辣般疼,衣袖捂在唇上,接连呛咳几声。

时晴递过去张纸巾:“你一直这样闷着不说,连柳沁音都搞不懂你。更何况我们这些人,大家就算是想帮你,都不知道怎么帮。”

这句话说的很中肯。

就例如Lem,妥妥柳沁音的小迷弟,从柳沁音那天忽然到访实验室楼下,再到如今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各种传言,再木讷的人,都不会无所察觉。

所有巧合箭头,通通指向乐清怡。

“我不需要任何人懂我。”

乐清怡半趴在桌子上,漫不经心的晃着酒杯,晶莹剔透的玻璃上反映出四周的灯光。

迷幻又不真实。

她的手平摊在杯子上方,光被遮住,酒杯又变得黯淡无光泽:“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又何必给它镀上一层不属于它的东西。”

“你说给就给吧,给了就别拿走。”

乐清怡虽醉的结语。

但神情确又是异常平静般在叙说。

她眼里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失望:“偏偏手掌一遮,它又被打完原型,你说这个时候,是捧着杯子的我该难过,还是这个杯子该难过?”

话落,她又将酒一饮而下。

右眼在酒精的作用下,逐渐发红涌出浅浅湿润,她缓缓阖眼,故作轻松般的往后一躺。

表面多惬意,心里就有多难受。

时晴面色逐渐沉重,她也开始重复着乐清怡刚那一动作:“很多事情你要学会如何去沟通。”

“尤其是在爱情中。”

乐清怡不以为然的笑了下,她摸着缀在脖子上的玉石:“怎么沟通?我看她,跟她看我,都是带着年少时的滤镜。”

“她如今怎么做,我都觉得很不真实,觉得她永远只是短暂陪我一程。就像那几年一样,只要出现她感兴趣的,她随时都有可能再次丢下我。”

安全感这个东西很悬。

一开始没得到,后面再怎么努力,就是很难全心全意去相信,谁还不是用青春买一场教训。

依旧爱,可那道隔阂也依旧在。

“可那也只是你觉得。”

时晴明白乐清怡说的那种感受。

——所以

幸福大多都属于有意糊涂的人。

活的太细,考虑的太多,只是徒增烦恼。

“算了,不说了。”乐清怡眼角微垂,平复着心底不该有的情绪:“大道理说的再多,关键时刻,我心里这道坎就是迈不过去。”

时晴反问她:“你还是不相信柳沁音?”

“我不是不信她”

乐清怡摇了摇头,酒喝的呼吸都有些不畅,她一字一字徐缓说出:“我——”

“我是心疼她。”

长睫轻轻颤着,风起花落,过去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乐清怡挺直的背脊一点点弯下来。

“你永远都想不到柳沁音私下有多努力,她没有一天对自己懈怠过。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真的吃了很多苦。”

不少画面从心底浮出。

在一起那三年,乐清怡是柳沁音身边最亲近的人,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柳沁音对自身有多狠。

太狠了,狠到她如今看到柳沁音这般自我放弃,心里是控制不住的为之前如此努力的她而感到惋惜。

时晴叹口气,她终于听明白了。

“你是觉得,如果以后有新机遇出现,她还是会犹豫,所以你不敢去相信她。”

“可一旦她选了你,你又觉得对不起曾经的她,觉得因为你的原因,耽误了她的事业。”

算是,也不算。

乐清怡静默,这些一直都是索饶在心底的烦绪,她也没想通,压根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半响,她闷声一句。

“就像一道高数题,算出来的答案是无限往后延续的,你想要写到卷面上,就必须取舍到小数点后三位。”

可那是真正的答案吗?

如果是,那后三位无限往后延续的数字又是什么?

这道题,顶多算有答案而无解罢了。

时晴反应几秒,斟酌了一下措辞:“可一旦取舍到后三位,那已经趋向于它本身的答案,再变,都改变不了任何,那就是答案。”

“可那三个数字,凭什么就能代表后面无限延续下去的数字?”

乐清怡默默捏着外套衣角,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情绪的落差感很明显:“就因为改变不了答案,所以就该被忽略吗?”

她太敏感了。

一点都会无限联想。

时晴及时闭嘴,这次,她暂时没有反应过来乐清怡后半句指的是何意,也不敢继续贸然接下去。

为了掩饰突如其来的沉默,也为了不让乐清怡多想,时晴跟着音乐开始摇晃,漫不经心扯开话题。

“你这次去英国,不会把所有身家都给那小两口了吧。”时晴开玩笑道。

乐清怡冰润的唇沁在清辣酒意中,轻飘飘一句:“我这点人家不缺。”

“胡说,你那点也不少的。”

时晴知道对面肯定是为难她了,但又不好直接问,怕气氛过于沉重,她用肩轻碰下乐清怡:“说来听听呗,我还追过方岁欢演的几部戏,对她比较好奇。”

乐清怡往旁挪了下:“这次去没见到她。”

那就是郑妍了?

时晴明显有话想说,但又忍住了,单看平台上的那些照片,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个好打发的主。

时晴变的严肃不少:“她让你干什么了?”

“跪下。”

这两字,没想象中那般难熬。

比起时晴的满脸震惊,乐清怡的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人一旦变的通透,就会被打磨的沉默且麻木。

“你是不是脑子傻掉了!”

时晴气不过的拍下乐清怡的脑袋,力度不小:“就算你不帮柳沁音,柳沁音自己也会有办法的,你又是何必呢?”

言下之意很明显,何必丢弃尊严。

可乐清怡要是无动于衷,那她就真配不上柳沁音如今的一腔孤勇。

“这些年丢下的自尊还少吗,早习以为常了。”

乐清怡无声的笑了。

之前的百般委屈如今一字不提,她身上的青春棱角早被磨平了。

“我都三十一了,要是再看重像尊严这种摸不到的东西,不就越活越回去了。”

乐清怡满脸疲惫,声音带着酒后低哑,明明在笑,却又一杯一杯的往下喝。

人生可不是小说。

哪有那么多不折的自尊心。

一分钱没花,还能保住柳沁音的事业,低声道歉,雪中下跪又算什么,磕头她都能接受。

生活面前,尊严算个屁。

乐清怡也是越成长才越明白,对于她这种身后空无一人,无人帮衬的身份来说,很多东西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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