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在逃避什么?

柳沁音黑曜石般的凤眸,很平静的看向一脸慌张的乐清怡,内心的悲凉,和全身上下不知从哪来的疼意,让大脑不由麻木。

她拉的是鹿月恬

她竟然

“都是我的不好。”

乐清怡眼眶泛红,她轻轻对着柳沁音膝盖上的伤口吹气,两手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摆放,擦伤的地方太多了。

她不敢碰她,怕她疼。

“我们现在就下山去处理伤口,你不要用手去摸额头。”乐清怡颤颤巍巍伸出的手,及时停在柳沁音额头前,伤口在渗血,可能需要缝两针。

破相了

柳沁音一点都不为所动。

此时,她看着满眼都是她的乐清怡,脑中却翻来覆去的涌出那一画面,不知觉中,鼻腔开始发酸,擦破皮的两手,紧紧掐在皮肉粘连的膝盖上方。

她想不通。

怎么第一反应是鹿月恬

“朵朵,我抱你。”

乐清怡着急出一层细汗,右臂窝下意识想从柳沁音腿弯下轻搂,她的胳膊,在碰到柳沁音的腿时,就被对方阻拦了。

柳沁音总是光滑软嫩的右手。

此时也沾染地上泥土。

就是摔了个屁股蹲,其实也不算什么,可放到柳沁音身上就是有什么,她可是自小到大就被人捧着爱的,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委屈。

短短一天,接二连三的委屈。

“乐清怡。”

柳沁音不哭反笑,笑着叹气,再错开眼神的瞬间,红唇微不可觉的抿了抿:“你现在已经——”

“是别人的靠山了吗?”

细雨拂过长睫。

飘在眸底。

柳沁音的声音很轻,她静静的看着乐清怡,眸中映出寒冰,被爱似有靠山,所以,属于她的靠山已经变成别人的了吗?

心情跟着阴雨天一起昏沉。

“当然不是。”

乐清怡的耳廓开始发烫,她紧紧握着柳沁音的手腕:“我只是下意识抬手,当时鹿学姐离我近,我没有反应过来。”

“是她离你的距离近,还是她离你的心近?”

柳沁音垂着眸,强忍泪意。

粘在掌心的泥土也变的干硬,很不舒服,哪哪都不舒服,手腕上的小猴子也半戴在手腕上,里面吸附的悬磁又坏了。

乐清怡深深的叹了口气。

“别胡思乱想好吗?你和鹿学姐对于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她解释了。

又没表明哪里不同。

还能哪里不同,无非一个友情,一个爱情罢了,乐清怡当下都是柳沁音身上的伤,根本没法静下心去说这些。

柳沁音一声不吭。

她从不是刨根问底的人。

或多或少知道是自己想的严重了,但此时,比起回复,她更想看到乐清怡态度上的偏袒,可惜,对方并没有理解。

狭长的单凤眸,失落落的没有任何活气,有些答案似乎也没意义了。

再追问,又有什么意思?

听到想要听的,就能时间重返,改变乐清怡在那一瞬的决定吗?

痴人说梦。

妥协吧

“来,我们先下山,赶紧处理下你额头上的伤口,我怕留下疤痕。”

乐清怡着急了,她不管不顾的将柳沁音拦腰抱起,转身时,与身后保持距离的鹿月恬四目相对时,泛红的眼睛第一次有了逃避。

此时什么话都不想说。

乐清怡下意识看眼怀中的柳沁音,心疼的轻轻在额侧落下一吻,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身离开,今晚,怕是飞不了瑞士。

于情于理。

或许都不合适。

“雨大了,我们给你们撑着伞吧。”

另外两朋友有眼力劲的跟上去。

鹿月恬也跟在身后,撑着伞,默默走到乐清怡身后,帮她遮挡身后的风雨,撑伞的同时仍心有余地的保持安全距离。

“谢谢学姐。”

乐清怡无奈叹口气。

勾至耳后的长发被雨水湿润,她略微低头,又看着怀中默不吭声的柳沁音,内疚的柔声安哄道:“朵朵再忍忍,很快就到停车场那边了。”

柳沁音一直闷着不动。

好在下山的路程并不远,很快一行人就到了,朋友按了钥匙,乐清怡将柳沁音放到后排座位上,火急火燎的准备开车下山。

这个点,天很黑了。

“我跟你们一起下山吧,我开车。”

鹿月恬看着已经有些情绪用事的乐清怡,哪里放心得下:“我看她这个情绪还需要你在旁边安抚,你一个人下山不行的。”

另一学姐在旁边关心:“对的,多个人多份照顾。”

她们店刚开,里面很多东西还没关,有的厨具电器关起来还需要时间去消毒什么的,不能立马跟着她们几人下去。

也好,乐清怡同意了。

她同意的瞬间,柳沁音眸中再次盛满失望,现在的乐清怡,好像总是不明白她在意的是什么。

今夜尤其冷。

下山途中,心情瞬息万变,柳沁音忽地就控制不住情绪,乐清怡越是在她耳旁轻声细语的安哄,心里就越是难受,难受到心都快碎了。

刚还不怎么疼。

这会,身上到处疼的难以适应。

大概是心理原因吧。

一看柳沁音默默的吧嗒吧嗒掉眼泪,乐清怡稍顿,立马往前倾身,整个人侧向柳沁音那边,低着头去看对方的表情。

乐清怡的目光复杂又沉痛:“这次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让你受委屈了。”

——这刻

默不作声的柳沁音终于愿意看她一眼。

但也仅仅只是看眼而已。

“对不起。”

乐清怡带着歉意。

“没什么好道歉的。”柳沁音看向窗外,绯红的眼内涌着凉意,她故作轻松的抿开一抹笑容:“只是摔了跤而已,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

要是放到以前,柳沁音肯定跋扈到要当着鹿月恬的面,让乐清怡二选一出来,可是如今,她也学会说伪心话。

“有什么的。”

乐清怡握紧柳沁音的手,开始执着的道歉:“都是我的错。”

如她所料,柳沁音没再说话。

鹿月恬一路将车开的飞快,很快就到了附近一家私人医院,碍于柳沁音的身份,她们多花了些钱,借用人家的地方一用。

三人走入医疗室。

在白炽灯光下,柳沁音身上的擦伤这才完全看清,很严重,她温顺的坐在黑色板凳上,半仰着头,眸中的泪痕还未完全褪去。

乐清怡心疼极了。

她不由俯身,将柳沁音额角的那道小口子左看右看,打了针局麻,随后沉沉的叹口气,整个人都紧张的不停微颤,尤其是右手。

还是做不到。

她求救似的看向旁边的鹿月恬:“鹿学姐,这个伤口你来缝吧,我有点那什么”

柳沁音本是疼的阖眼蹙眉。

再听到这一句时,她下意识拉住往旁边腾位置的乐清怡,不由反问她:“你有点那什么?你怎么了,为什么你不给我缝?”

外科医生出身。

她不可能不会这些的。

心里还是爱对方,再听到乐清怡不对劲的言语时,立马忘了今晚受的委屈,控制不住的去关心。

“看到你疼我就紧张。”乐清怡有心隐瞒,隐瞒时脸上没有任何不自然:“我不行,让鹿学姐来吧,她处理的比我细致。”

这样的回答,听不出任何问题。

戴好手套的鹿月恬,意味深长的看乐清怡一眼,她什么都没说,走到柳沁音面前:“缝两针很快的,你忍一忍,最细的可吸收线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谢谢你。”

柳沁音点了点头。

没有任何缘由,她心里觉得奇怪,在鹿月恬俯身靠近她时,柳沁音忽地顾不上疼的躲开了,她看向一脸担心的乐清怡。

她说的认真:“我不怕疼,你来缝好吗?”

“我不行。”

乐清怡立马摆手示意。

“你还没试怎么知道不行?”

在柳沁音印象中,乐清怡在她擅长的领域内,从没有如此不自信过,她不由想到在瑞士时,乐清怡那晚的话。

她的右手到底为什么会抖?

“是给我缝,又不是给别人。”

柳沁音起身,眼神示意乐清怡拿起面前这些医疗器皿:“你试试行吗,如果真的不行,再换鹿部来缝。”

乐清怡蹙眉,良久的沉默过后,她走到一旁开始换上无菌手套。

柳沁音安慰她:“不要紧张。”

“会疼,你忍忍。”

乐清怡有些局促的站在原地。

“嗯。”柳沁音轻应声,用腿揽下椅子,不等乐清怡走过来,她就主动挪向对方身前:“开始吧,你可以的。”

乐清怡紧张的抿唇,手下还未动,额侧就有细汗往下滑落,越靠近那块肌肤,她的右手越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就算再怎么深呼吸控制。

仍然不行。

况且,柳沁音的伤口在脸上,她更是不敢轻易下手,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关卡,就在她收手想往回退缩时,手腕忽地就附上一抹柔力。

“慢慢来,手不要抖。”

柳沁音唇间热息喷薄在她耳旁。

这一瞬,乐清怡呆滞在原地,瞳孔一瞬的迷茫,怎么可能,为什么柳沁音会说出和左之惢同样鼓励她的话。

好像

她们都用自己。

温柔的去教乐清怡。

“我控制不了。”乐清怡抬起右手,颤的越来越厉害,她暗哑般的苦笑:“让你失望了,还是鹿学姐来吧。”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柳沁音随着乐清怡的步伐起身,她比谁都了解乐清怡那双手,艳丽的眉眼变的阴闷:“乐乐,你不是只会右手的,你的左手比你的右手更灵敏。”

“你不是拿不起手术刀,你是不想拿。”

柳沁音这句话很直白。

其实,乐清怡的受力手一直都是左手,因为是孤儿的原因,很多事情上,她都会被单拎出来特殊对待,老师会刻意照顾她,同学在谈及父母时,也会有意避开她。

虽然是善意。

但这种感觉很不好。

她不喜欢所有人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去公开怜悯她,在这种奇怪的友善氛围中,不知不觉就变的敏感太多,只要有一点点与班里同学不一样,就会无底线的焦虑。

她努力变的想和大家一样。

别人都是右手吃饭,右手写字,那她也要跟着一起,慢慢学会从左手做事情,变成习惯右手,变的和大家一样。

只是

习惯总归是刻意的。

在与柳沁音相处的那几年,当完全放松时,有时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左手的本能总会时不时下意识跑出来。

上一秒,她还在用右手书写。

下一秒,左手就握着笔在草稿纸上计算。

柳沁音刚开始也觉得奇怪,后面她又看见了,乐清怡那段时间着急复习,有时在书房学的认真时,她端着水果进去好几次,对方都毫无察觉。

——那次。

她看到乐清怡会两只手同时书写。

乐清怡在面对柳沁音时,恨不得把身心全掏出来给柳沁音看,唯独这一点,她没有提过,柳沁音也就默认她不想谈及这些。

她不说,她就不问。

一旁的鹿月恬愣住。

左手也是能拿起手术刀的吗?

鹿月恬不解极了,她的声音似乎有几丝颤意:“乐乐,那你当年为什么要——”

“鹿学姐。”

乐清怡及时打断鹿月恬。

她回眸看向柳沁音,眸中郁沉,那个年纪一心只有名利的柳沁音,似乎也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不关心她。

乐清怡突然眼底泛红。

她哭的突然,就是心里委屈,对啊,她的左手明明也是可以的。可是她当年拒绝手术的行为,无疑是违背了十八岁时在大礼堂对着旗帜的庄严宣誓。

良心上过不去。

她觉得她不配站在手术台上。

所以柳沁音说的对。

她不是拿不起,是从心里放弃了。

“你到底怎么了?”

柳沁音顾不上身上的疼,将情绪不好的乐清怡,拉入温软的怀中:“如果真的不想从事,我们就好好搞科研做验,如果还有想法,就把之前的东西一点点拾起来。”

半响,乐清怡闷声一句:“我现在想搞科研。”

“好,那就一心一意搞科研。”柳沁音此时没有细究,着急安抚对方的情绪:“很多事情,我们以后再聊。”

乐清怡点了头:“好。”

“那你试试帮我缝?”

安抚是安抚,柳沁音知道乐清怡心里最喜欢的是什么,还是想让她试试:“让鹿部看看你的左手手艺。”

鹿月恬无声的将操作台挪过去。

乐清怡静默,左手也会颤,但比起右手好太多,两针,她缝的很快,而且柳沁音也很配合,从头到尾除了两手紧攥裙摆,硬是没吭声。

她两只手真的都会

鹿月恬转过身,深深重叹口气,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罕见词穷,手指都忍不住在颤,除了失望,就是失望。

“你该去机场了。”

乐清怡还没来得及将柳沁音身上的擦伤都处理完,鹿月恬就将屏幕上的时间亮出来:“快点吧,时晴那边顶不住了。”

乐清怡没说话。

手中停下的动作又开始。

柳沁音默默屏息,她抬手抚在乐清怡冰润的脸颊上,轻声道:“去吧,刚不是还说想好好搞科研,别耽搁工作。”

虽然很不想让她走,但也没办法,再爱,再情绪化,重要关节时,柳沁音还是会默默收敛当下所有的不适情绪,当一名合格理智者。

很多事。

秋后算账。

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乐清怡在凝神看向柳沁音时,心中瞬间闪出这句话,她想问她,但犹豫过后,还是没能说出口,柳沁音不似她们,说走就能走。

“鹿学姐,朵朵就拜托你了。”

乐清怡临上车时,还是有些不放心。

“放心吧。”

鹿月恬回一句,下意识回头看眼身后的商务车。因为已经偏市中心,柳沁音也就不方便下车,她补一句:“如果她问的话,我要怎么说?”

“别让她知道,就说——”

乐清怡不由沉思片刻,因为柳沁音太了解她,理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出来的,半响:“出国参加比赛交流时,被别有用心的国外选手伤了手。”

如果说国内,柳沁音睚眦必报的狠厉性格,肯定会不顾一切的托关系去找那个人。

说是国外。

想找,就如大海捞针。

也就只有这个理由,能说服柳沁音了。

“行,乐乐”鹿月恬顿了顿,还是不解的问出口:“为什么当年要放弃,你的左手明明还是可以的,就算不跟着导师,你还是找到好的工作。”

“因为我不想待在国内。”

随着远处灯光。

乐清怡的脸部分隐在暗处。

看不清她眼底的情感是什么,只是听声音,有些无可奈何的悲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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