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背回家

无怪乎薛咏会认错。

邢文彬和邢烨然毕竟是亲兄弟, 纵然风格不同, 皮囊却有六七分相似。而此时, 邢烨然穿了他哥的衣服,身量已长成, 又打扮得近似于他的大哥, 在酒吧暧昧低暗的光线下,乍一看, 像极了邢文彬。

薛咏喝得烂醉, 本来看人就重影, 已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邢文彬?邢文彬是谁?”众人小声询问。

他们不认识邢文彬。

薛咏从没跟在这认识的人提过邢文彬,只说过自己以前有个相好,过世了,他不喜欢喋喋不休地向人倾诉自己的惨事, 不喜欢被人用可怜的目光看待。

坐在薛咏身旁的陆孟青知道邢文彬, 是薛咏的前夫。

但他没见过本人。

他迷惑地抬头看向这个未免太过年轻的英俊男人。这个男人看上去至多二十岁。薛咏是认错人了吗?这个人长得像邢文彬?

不得不说,邢烨然亦有一副漂亮皮囊。

稍一装扮,便鹤立鸡群般的俊美,如清瀑孤月般站在那, 即使还没开口说话, 浑身上下也透着一派桀骜不驯的气质。

像霸总。又有点奶油。

偶像剧里的霸总。

女孩子们看了会尖叫欢呼的那种。

邢烨然怔了好半晌, 才回过神。

他听薛咏把他认成大哥了。

像心尖猛然被扎了一针, 锈蚀的针, 初时没有感觉, 待□□时,才开始钝然尖细地作疼起来。他仍分辨不清原因,也未曾想去探索原因。

眼下有更加重要的事。

邢烨然更看不惯薛咏被一群很可能对他图谋不轨的男人包围在中间,而且还喝得这么醉,尤其他旁边就坐着那个陆孟青。

邢烨然觉得后怕,幸好他来了,不然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万一薛咏被占便宜呢?这家伙大咧咧的,去男澡堂泡澡被人看光光都觉得无所谓。

邢烨然没有反驳薛咏说的话,伸手抓着薛咏的胳膊把人拉起来:“跟我回家了。”

薛咏乖乖地“哦”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去,走到邢烨然的身边,因为脚下发软,走出来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

刺鼻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薛咏扒住邢烨然的肩膀,往下倒,邢烨然赶紧搂住他的腰,把人扶稳。

薛咏像挂在他身上,十分依恋。

与平时的大哥硬朗形象截然不同。

有人问:“七哥,这是谁呀?”

薛咏有些腼腆地答:“我的丈夫。”

满座皆惊。

薛咏靠着他的肩膀,回头对酒桌上的人挥挥手,打着酒嗝,带着几分快活地说:“我……嗝……我丈夫来接我……嗝,我回家了……再、再见。”

邢烨然的肩膀也僵住了。

他的心跳快得像要死掉,他明知薛咏这是认错人,他应该反驳,可他这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们回家吧。文彬。”薛咏依偎着他,像是只平时凶神恶煞的大猫咪收起了尖牙利爪,亲热地往你身上贴。

邢烨然半抱半扶着薛咏,把人带走了。

等他们走后。

安瑨回到酒桌,没见到薛咏,奇怪地问:“薛咏呢?”

大家纷纷说他:

“被他老公带走了。”

“你怎么不说他已经有男朋友了啊?”

“害我还以为自己有机会呢。”

“居然还是年下小狼狗,真帅啊,像最近当红的那个男明星,啧啧啧。”

安瑨被他们说得一头雾水:“什么老公男朋友?我说过了啊,薛咏丧偶。他以前的男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车祸去世了。”

“而且年纪也比他大,不是什么小狼狗。”

安瑨问:“那个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啊?”

有人回答:“薛咏叫他‘文彬’。”

安瑨皱眉:“文彬?文彬就是他去世的丈夫啊。”

大伙面面相觑,搓搓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该不会是鬼回魂吧?”

“闭嘴,太吓人了!”

“不是,我有拍到照片。”

有人掏出手机,把刚才偷拍的照片给安瑨看。

安瑨愣了愣,一下子也傻眼了,第一眼确实和邢文彬长得好像。他再仔细地多看了几眼,才分辨出这不是邢文彬,眼神更锐利,气质更桀骜,像一柄凶刀,与温柔安静如一泓秋水的邢文彬截然相反。长相也有细微的差别。

可这是谁呢?怎么会长得和邢文彬这样像?

过了片刻,安瑨笑了:“我知道这是谁了。你们不用自己吓自己,这不是鬼,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陆孟青脸上没有一丝笑,严肃审慎发问:“这是谁?”

安瑨好笑地说:“这人是邢文彬的亲弟弟。我不是和你们说过嘛,薛咏收留了邢文彬的亲弟弟,还供他读书上学。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混进来的,这是穿了他哥的衣服吧?我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个小豆芽菜呢,现在居然长这么大了吗?”

此时,邢烨然已经把薛咏扶到了外面。

薛咏几乎是挂在他身上。

虽说邢烨然爱黏着薛咏,可两人之间也从未这样亲密过,更别说是薛咏主动地贴上来。

薛咏像变成个少年人:“哥,我好想你啊。你终于来看我了。”

邢烨然都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开口,就被发现他的假的,他知道不对,可是此时已经沉溺在薛咏的亲热里。

薛咏靠得和他那么近,傻乎乎地贴着他的脸和他说话,像是随时要亲上来,让他的心跳得乱七八糟。

邢烨然一个未成年人,没开车没骑车,他是坐地铁过来了。

但他来的那班车已经是最后一班,现在只能步行回家了,走上一个小时也能到家。

邢烨然弯了弯腰。

薛咏趴到他的背上,搂住他的肩膀。

好重。

不过他背得动。

他居然已经能背得动薛咏了?他这算是已经长大了吧。

邢烨然背着薛咏沿着马路,慢慢往前走。

不是不能打车。

可现在邢烨然一点都不想打车,他就想背着薛咏回家。

薛咏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冒着傻气和他说话:

“哥,我考上了。我终于考上了。我是不是很厉害?嘿嘿。”

“我还想继续考,我想和你一样有文化……”

“我好久没梦见你了,你真好看,比以前还好看了。”

“哥,你弟弟现在也很有出息,他参加竞赛拿到了省一等奖,还要代表省队去全国比赛,好厉害呀。”

“我觉得我把他照顾得还可以,至少没有耽误他的学习。就是,我太穷了。”

邢烨然脚步停顿了下,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薛咏夸完他,又告状:

“不过烨然还在叛逆期,我这样生活得一塌糊涂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管教他。”

“他老学我,像个小流氓一样。我好苦恼。”

“我骂他他也不听我的,他最近越来越不听话了。”

“他还老是觉得我要给你戴绿帽,他不准我找新对象……”

听到这里,邢烨然忍不住开口了,他压低声音,装作深沉地问:“你说陆孟青吗?你喜欢他吗?”

薛咏没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文彬,他没你好。还是你最好了。”

然后,薛咏就不说话了。

邢烨然甚至要以为薛咏是睡着了,却感觉到薛咏的身体在细微地抽搐,他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湿了,是眼泪。

薛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哭的,他无声地哭泣着,痛苦地说:“哥,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好,我不该偷懒,不该和你拿乔。”

“要是那天我下楼陪你下楼,给你买了烟,你晚几分钟出门,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邢烨然仍然没说话。

他怎么开口?

薛咏以为他是大哥,他没办法开口。

邢烨然觉得自己的心难以言喻地在酸涩鼓胀,说不清是伤心,是心疼,是嫉妒,还是愤怒。

骗子,薛咏真是个大骗子。

天天嚷嚷着说没把大哥放在心上,说要去找第二春,都是骗人的。

他明明还爱着大哥。

大哥是长在他心里了吗?

人都死了那么久了,竟然还这样根深蒂固。

邢烨然想了想,闷声说:“别哭了,不要哭。”

原来薛咏也会哭。

他还以为薛咏是没有眼泪的,当初在大哥的葬礼上薛咏都没落过泪,他还觉得这个男人真是铁石心肠。

薛咏哭得停不下来,把他半边肩膀都哭湿了,抽抽鼻子说:“你说我在你面前可以哭的。”

邢烨然又是一个揪心,薛咏哭得伤心,他也快被薛咏给哭得心碎了。

邢烨然心里难受得紧,觉得像咽下一把碎砂石,还要装成大哥的语气,哄薛咏说:“小咏,别哭了。我不怪你,你也别再怪自己了。”

薛咏仍愧疚地颠来倒去地说:“哥,对不起,对不起。”

邢烨然背着薛咏在寂静的深夜马路慢慢往前走。

他们路过一道道街灯,两人的影子缠绞成一条,伸长了又缩短,缩短了又伸长,明了又暗,暗了又明,静默地穿梭在光和影之间。

邢烨然本来觉得回家的路要好久,但在这个时刻,他却无比荒唐地希望能再久一些,好让他多背背薛咏,希望时间和这段路都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这时,一辆轿车经过,在他们旁边减速,缓慢驰行。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露出陆孟青的脸,他看了看邢烨然背上背着的薛咏,薛咏已经哭累睡着了,伏在邢烨然的背上,一动不动。

邢烨然注意到他,像是刺猬遇见敌人一样,瞬间警惕起来,往边上躲开。

陆孟青好心地说:“你是邢文彬的弟弟邢烨然吧?我送你们回家吧。你家那么远,你靠双脚走,得走到何年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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