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别走

李清潭这个假期过得并不怎么安生。

李钟远说什么都不肯松口, 坚决要他过完年就转回原来的学校读书。

父子俩的气氛和一年前李钟远被李清潭打伤的学生家长找上门后,非要送他走时一样剑拔弩张。

当初是一个要送,一个不肯走, 现在时过境迁, 一个要留,可另一个却又不愿意回。

这么多年, 父子俩好像就没有意见统一的时候。

李钟远将自己固执、暴躁的一面全都展露在自己这个小儿子面前, 李清潭也回馈他同样的冷漠和叛逆。

他们之间就不存在和颜悦色的画面。

白日里一场大吵, 让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情又添了条裂缝。夜里, 李清潭坐在二楼的露台抽烟。

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 他回想起刚来到这个家的那一年。

那时的李清潭才六岁,遭遇了母亲意外离世的悲痛, 在一天深夜被父亲接回北京。

那一晚是他新生活的开始, 也是他所有苦难的开端。

也是从那天起, 李清潭才知道为什么父亲总是没有时间来庐城看望他和母亲, 为什么每年春节总是只有他和母亲。

为什么父亲不会出席他的家长会, 不参加他的幼儿园亲子活动。

原来所有的所有都不是因为没有时间, 而是李钟远早在很久之前, 久到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在北京有了一个家。

他是李家的不速之客、是李钟远对妻子不忠, 对儿女不负责任的证据。

来到北京的第一年, 李清潭过得并不怎么好。

李清风那时已经成年,对于他的到来厌恶至极,李太太更是冷眼相待,只有李明月会偷偷溜进他的小房间,给他送吃的和玩的。

李钟远平时工作忙,很少回家,他的户口和年龄都被改了, 还不到上学的年纪,每天呆在家里的活动范围只有卧室和餐厅。

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总是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那颗银杏树,春去秋来,从碧绿到枯黄。

他偶尔也会想起母亲,想起他们在庐城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多,住在师大家属院的李老爷子在某天来到家里,将他接了过去。

老爷子不仅没有介意他的出身,反而还格外宠他,从七岁到十五岁,李清潭都是在他的庇护下长大的。

……

一截烟灰落下,李清潭被快要烧尽的烟头烫了下手,回过神,抬手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起身回屋,在楼梯口碰见刚从外面回来的李清风。

李清风大约是刚应酬完,身上带着些微醺的酒意,英俊硬朗的样貌,眉眼和李钟远如出一辙。

李清潭停住脚步,垂眸叫了声:“大哥。”

他冷淡地应了声,擦肩而过的瞬间,又突然开口道:“不想回来?”

李清潭愣了下。

李清风站在台阶上,回头看着他:“那就永远都不要回来。”

说着这句,他收回视线,抬脚往楼上去,李清潭在原地站了会,才朝着走廊尽头的卧室走去。

大概是夜里吹了冷风,李清潭晚上睡得并不踏实,像是被梦魇住了似的,意识乱七八糟。

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头重脚轻的感觉让他浑身都有些不舒坦。

他是下午的机票,回来时就没多少行李,走时也是一样,中午吃过饭,家里的司机送他去机场。

走之前,李明月往他书包里塞了张卡道:“在那边别委屈自己,还有,爸让我转告你,还是高三再让你回来了。”

李清潭疑惑地“嗯”了声,鼻子不太通气,讲话瓮瓮地:“他怎么突然松口了?”

他都以为这会是一场持久战。

李明月下巴往客厅里一抬,“问他。”

李清潭看到背朝着屋外坐在沙发上的李清风,想到他昨晚的那句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起码在这件事情上,总算是给了一个好的结果。

他笑了笑:“帮我谢谢大哥,我先走了。”

“去吧,注意安全。”待到车开出院子,李明月才转身回屋,坐在沙发另一端,“大哥。”

李清风垂眸看着报纸,没说话。

“其实你现在已经没有那么讨厌他了对不对?”李明月说:“不然你也不会一大早就和爸说这件事。”

“我只是不想在家里见到他。”

李明月朝他怀里丢了个苹果:“你就嘴硬吧。”

……

李清潭抵达庐城已经是晚上,头重脚轻的情况愈发严重,他人又困得慌,回到家里衣服都没换倒床就睡。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被渴醒,家里没热水,随便喝了两口凉的,跟灌刀子似的,刮得嗓子生疼。

李清潭放下水杯,想起放假前阿姨说要到五号才能回来,重新躺回床上,在半梦半醒间摸到手机给蒋予发了条消息。

次日一早。

云泥起床时才发现昨天晚上忘了给手机充电,现充了会,她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充电宝,带着去了学校。

一个早读过去,她才拿出来开机。

手机用的时间长了,反应有些迟钝,都开机了好一会才弹出几条未读消息。

云泥往下滑着,看到李清潭昨天凌晨三点发来的消息-

帮我跟老杨请两天假,就说我生病了。

消息的口吻看着不像是发给她的,云泥拿着手机走出教室,给李清潭回了消息也打了电话。

都没有任何回应。

她下楼穿过广场,走进高二的教学楼,这会刚下课,五班教室里到处都是追逐打闹的动静。

蒋予就坐在后门边的位置,她一过去就能看见。

“学姐?”蒋予看见她还愣了下,咬着棒棒糖从教室里出去:“怎么,找我有事啊?”

云泥把李清潭发来的消息给他看了眼,“他好像发错了。”

“我说呢,怎么今天没来。”蒋予拿下嘴里的棒棒糖,从口袋掏出手机打他电话。

“我打过了,没打通。”

“嗯?”蒋予电话没拨出去:“那应该是在睡觉吧,他经常这样,上午的课都是睡过去的,你别担心,我联系上了让他和你说。”

云泥想说自己不是担心,但也没解释,“我先回去了。”

“学姐再见。”

蒋予进了教室,曾扬扬坐在李清潭的位置上,打趣道:“你行啊,学姐亲自来找你。”

“别胡说。”蒋予点了点李清潭的桌子:“找他的。”

“女朋友啊?”

蒋予不耐烦了:“你怎么那么八卦。”

“……”

一上午的课过去,蒋予终于联系上李清潭,“你怎么回事啊?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都没接,睡到现在?”

他声音沙哑得不行:“我不是说了生病了。”

“我靠,我以为你跟我开玩笑呢。”蒋予一听他那嗓子就知道病的还不轻,“你在哪儿?”

“家。”李清潭又咳了声:“我忘了买药,你有空过来给我带点药。”

蒋予边说边往外走:“行行行,你躺着吧,我现在过来,真服了你,生病了都不知道吃药,你家阿姨呢?”

“回家了。”

“……”蒋予挂了电话,匆匆往楼下跑,半道上想起什么,又跑到高三那边,“学姐学姐!”

他咋咋呼呼的,方淼探了个头出去:“怎么了?”

“云泥学姐在吗?找她有点急事。”

“她去接水了。”

“谢了。”蒋予跑到水房,正好撞到云泥从里出来,喘着气说:“学姐,能不能帮个忙?”

“怎么了?”

“来不及了,路上和你说。”

直到坐上车,云泥才知道李清潭真的生病了。

蒋予瞄着她的神情,不动声色地夸大道:“我给他打电话还没说两句,人就没声了,我估摸着会不会是烧晕过去了。”

云泥手里还拿着保温杯:“他家里没人吗?”

“没有,他一个人住,家里阿姨放假还没回来,他父母都在北京,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就只能靠我们了。”

云泥想起之前有人说他是北京来的转学生,点点头也没再多问。

李清潭住在二环附近,从学校打车过来也要半个小时,蒋予下车后在小区门口的药店拿了一堆东西。

云泥看不下去,走过去,把那些活血化瘀、治胃病的药拿出去,“他只是发烧,拿点退烧药就好了。”

“……”

蒋予结了账。

两个人进了小区,李清潭家在二十三楼,门是密码锁,蒋予输密码的时候,云泥扭头错开了视线。

屋里比想象中要冷清许多,客厅是一面整齐干净的落地窗,家里家具很少,不像是家更像是一个短期的落脚点。

蒋予关了门,从鞋柜里拿了双干净的拖鞋给云泥:“你先坐,我去卧室看看他的情况。”

“好。”

蒋予进屋没一会又跑出来,神情有些紧张:“我靠,真昏过去了。”

“……”云泥说:“方便我进去看一下吗?”

“能,他穿衣服了。”蒋予一边给家里的家庭医生打电话,一边去找体温计,他显然有些手忙脚乱,在客厅把动静弄得很响。

卧室比起外面客厅要稍微有人气一些。

屋里的窗帘拉了一半,李清潭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很重,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云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烫,蹲在床边叫了几声他的名字。

他迷迷糊糊还有回应,但始终没醒。

云泥起身帮他把盖了一半的被子完全扯过来达到他身上,走出卧室,“他应该只是睡着了,但体温还挺高的,不然还是先送他去医院吧。”

“我联系了医生,他正在往这里赶。”蒋予挠了挠头,“刚刚忘了买体温计了,我下去一趟。”

“好。”云泥想起什么:“有没有干净的毛巾,我先帮他物理降温。”

“等等,我找一下。”蒋予从柜子翻出两条没拆封的毛巾,“那我先去买东西。”

“行。”云泥拿着毛巾去了卫生间,把两条毛巾放在凉水里浸湿,稍微拧干,拿着回了卧室。

李清潭还是之前那个睡姿。

她走过去,毛巾搭在胳膊上,把人慢慢翻过来,还好他还有些意识,察觉到有人在动自己,没怎么反抗,顺着那个力量方向慢慢平躺了过来。

云泥把被子给他重新盖好,将一条湿毛巾叠成长方块敷在他额头上。

等到毛巾温度差不多达到体温时,她又换了另外一条,拿着换下来的一条去卫生间重新用冷水浸泡。

整个过程,李清潭始终没醒,但睡得也不安稳,眉头紧蹙着,唇瓣因为发热又红又干。

云泥出去在厨房找到一个水壶,接水插上电,又回卧室继续换毛巾。

过了好一会,她听见外面开门的动静,起身拿掉李清潭额头上的毛巾,换上另外一条,正准备出去,手却被捉住了。

云泥低下头,见他掀眸看着自己,眼角泛着红,好像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唇瓣微动,含糊的发了两个音。

“……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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