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带这么撩摆人的

回宾馆以后秦舟买了个花瓶,把玫瑰花插进培养液里好生养着。

有了关键资料后,修复后期工作推进得快了不少。在花枯萎之前,最终效果图终于修改完了。

三十平米的壁画,从采集到落地花费两个多月,春装都熬成短袖,唯独长河落日照样圆。

画中有莲池金座上佛祖说法,旁侧围着近百个观音或乐伎,裙衫对舞,彩带翩飞,经典态势如反弹琵琶、不鼓自鸣等都完美复刻。[1]

孟玄见实景效果图出来又兴奋又燥,蹦蹦跳跳地出去请大家吃雪糕。

头顶电风扇呼啦啦转着,却并不顶用,秦舟热得T恤湿透,没了年轻人的活力,继续闷在这小工作间里,坐在窗户前吹风。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补完了?”

秦舟吓得赶紧把腿放下来,回头见是岑民,松了口气。

主任一进门就看到效果图,啧啧夸赞:“地仗磨损变形那么厉害,霉变斑块也多,没想到最后还能复原。小秦,可以的哇,当初幸亏是让你来。”

“没,都是跟小孟一块做的。”秦舟平时傲归傲,在这方面还是有什么说什么。

岑民照样夸:“像你们两个这么好的手艺,就没想过干点别的?”

“也不算‘别的’吧,就读研那会想办过画展,文物主题的,当时还准备了好久。”秦舟最后点完色,收笔静坐。

岑民来兴趣了:“挺有意思的,一定很多人去看吧?”

秦舟笑:“不不不,最后没办成。我不是他们圈子的,画展没法说开就开,只能跟那帮玩艺术的朋友一起。后来我这边资金不够,这事就搁置了。”

秦小少爷但凡肯跟家里开口,根本不可能资金不够。岑民知道里面肯定少不了弯弯绕,人家不说,他也不想瞎打听。

秦舟收拾完工作台,见岑民手上还拎着袋子,赶紧把桌上文献麻利腾走:“您怎么还拿着袋子?放这吧,多沉。”

“哦,这本来也是给你的。”岑民笑着把它放桌上,“小柏买的,现在他还回不来,叫我带给你。”

秦舟一听这名字,赶紧把袋子打开,发现里面全是水果,还有瓶人工泪液。

岑民看后辈的眼神都和蔼了不少:“要不说小柏会疼人呢?西北嘛,干燥,水果吃少了容易上火。”

主任也八卦,打听还不乐意直接说,尽拐弯抹角地问。

秦舟偏不让他得逞,只说:“确实。”

岑民挑眉,憋不住把话挑明:“看来我是老了啊,我那个年代可没人分手几个月还又送药又送水果的。”

秦舟回击:“那不然,我们必须天天打架?”

岑民啐他口是心非,秦舟笑而不语,心里想的却是,就这么点水果都不知道自己送来,是怂还是故意躲?

真躲的话也倒不用多此一举,看来还是怂。

秦舟腹诽完表情亮堂不少,说话都有劲了,顺带跟岑民聊聊下一步计划,还有哪些崖洞需要重点关注。

正事说完,秦舟心情大好,问要不要出去抽根烟,岑民应下来。

俩人走到露天院子里,太阳直射照得人睁不开眼,蝉鸣声很热烈,树荫稀稀拉拉的遮不住紫外线。

秦舟皮肤白,一暴晒就脱皮,所以他尽量往墙脚阴影下站,结果蹭上一身的墙灰。

岑民见他手忙脚乱拍灰的样子笑:“你这细皮嫩肉,怎么想着来这里哇,应该不适应吧?”

“还行,挺适应的。”秦舟抬头笑笑。

说话间一阵风刮起来,扬沙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两人早习惯了,熟练地背过身,不让风把火刮灭。

岑民一手夹着烟卷,问道:“你就没想过以后再干点什么?”

秦舟以为他指的是这个项目完成后,“以后再扩扩人脉,否则文物活化的渠道太少了,一旦项目资金吃紧就转不开。”

岑民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再以后。”

秦舟点燃烟卷后一直没抽,夹着发愣,“再以后?接着回美研院写我那论文,补我那字画。”

上下五千年文明,研究一辈子也琢磨不透,秦舟没精力也没兴趣干别的。

岑民吸口烟,青雾在他面前缠绕成团,“一辈子都干这个?”

“嗯。”秦舟答得无比笃定,“一辈子都干这个。”

岑民不大信,这世上把理想初心挂嘴边的年轻人太多了,他手下满腔热血的人也不在少数,可真能走到最后的寥寥无几。

毕竟学术圈真的很残忍,有的人穷极一生也摘不到遥不可及的星。

“挺好,要是小柏也能这么想就好了。”岑民听柏知望提过想离职的事,院里没理由卡着人家,但主任身为前辈,还是对这个好苗子表示惋惜,“他想转行我理解,君子怀璧肯定会收到很多橄榄枝。但说句自私的话,我确实不希望他走。你说话应该比我管用,能劝就帮着劝劝吧。”

“别,我可管不着他。”秦舟赶紧否认,“他想干什么是他自己的事儿,别说现在已经分了,就算是以前,我也不可能让他为我改什么决定。”

岑民一脸“过来人”的表情,满口不信:“你跟他要是真断了,我把岑民两个字倒着写。”

秦舟可冤枉:“真的。”想想觉得不严谨,补充,“至少现在是。”

岑民满脸“你骗不着我”:“我越想越不对劲,既然你们还没复合,那他干嘛千里迢迢把你从上海叫过来?”

秦舟一口气憋喉咙里,差点没呛到:“是他叫我来的?”

岑民奇怪他怎么还不知道,“不然呢?虽然咱们向来举贤以能,按研究水平跟方向最后还是得筛到你。但你自己都往后缩,除了柏知望,还有谁敢把你揪出来?”

秦舟可太震惊了,亏他在上海那会还千推万辞怕柏知望尴尬,原来对方早就大格局地决定为工作牺牲生活安宁了?

手里烟抽着没劲,秦舟兴致缺缺地吸两口踩灭。

驼铃阵阵穿过,大铁门呼啦一声打开。

十几个工装乌泱泱进来,人手一个带镜头的仪器,各个脸上都沾着灰和汗,个儿最高的那个还是一如既往打眼。

秦舟看清来人是谁后,默默闻了闻自己身上,还行,没沾烟味。因为柏知望有咽炎,所以秦舟从不在他面前抽烟,连味道都不舍得让他闻到。人是分了,习惯一直在。

柏知望朝他走来,一开始想着有老主任在场面不至于尴尬,结果岑民正好抽完一根烟,懒得掺和小辈的破事儿,扔完烟头回屋干活儿去了。

陡然成了独处空间,柏知望不知道怎么起头,只好拿万能的工作当挡箭牌:“刚从市里拿了一批数据权限,正好你那窟结束后可以做个整体环境模拟。”

秦舟静静应着。

大漠骄阳,两人的轮廓影影绰绰,隔着升腾的热气,一仰一俯离得很近。来回的路人指不定还以为他们在说什么情话。

秦舟躲在墙角的阴影里,树叶留下的光斑在他头顶挪动,“谢谢柏老师。”

柏知望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客气,“这是谢哪出?”

秦舟抬眼看他,分手这么久,他还没在太阳下光明正大地打量过柏知望。

“谢谢你不计前嫌地把我叫过来。”秦舟说。

柏知望没否认:“你知道了?”

秦舟往岑主任离开的方向抬下巴,于是柏知望很快明白是谁在大嘴巴。

柏知望解释道:“之前课题组开会,院里想从美研院抽人过来,要有类似经验的,问我有没有推荐人选。”

秦舟好奇:“我以为你会找别人。”

柏知望轻笑一声,挽起满是土的袖子,“你就在我跟前儿,我眼里还能看得到谁?”

这话说得不经意,听的人却往心里去了。

秦舟看着他,柏知望面上挂不住,转过头补充道:“我意思是符合标准的除了你也没别人了。”

咣啷一声,铁门合上。院外是黄沙孤烟,院里是热火朝天。

“柏老师,”秦舟仰得脖子发酸,揉着后颈,挫败地说,“不带你这么撩摆前男友的。”

“撩摆”是柏知望那边的方言,秦舟跟他在一块这么多年学会不少词,待久了口音就会被带着走。

“那如果不是前男友,”柏知望忽然低下头,嗤笑的气息扑在秦舟鼻尖,“是不是就可以放心撩摆了?”

作者有话说:

[1]有参考220窟重层壁画等的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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