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是我不好

柏知望进门的时候发现有个人在门口等,熟面孔,是刚刚在大厅跟他聊天的组员。

来人名叫杜清,进院三年多,长得很文气。柏知望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个雨天,杜清穿着淋得透湿的衬衫来面试,说很抱歉他陪妻子看牙所以迟到了。当时柏知望特意看了他两眼,因为这个人面相很年轻,很难让人想到已婚。

后来大家才知道杜清有个青梅,早早成家,说来也是羡煞旁人的美满。

现在的杜清远没刚毕业时的锐气,精气神不知道被什么给磨没了。

普通人难免有很多焦虑,柏知望对组员例行关心也没敢深入打听隐私:“最近很累吗?”

杜清摇摇头,“没。”

“好好休息。”柏知望没点破他,只是问,“在等我?”

“嗯,想跟老大请个假。”杜清递出一张单子,“主任说你签字就行,我想回上海一趟。”

柏知望照例先询问缘由,杜清回答道:“我岳父那边出了点事,得回去处理。”

杜清是最早一批派来敦煌的,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了。虽然这项目报名前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但确实难保出现意外需要离开。

做组长不能不通人情,柏知望很快签完字,让杜清记得上OA系统再跟人事处报备。杜清应完就回屋拿行李箱,边买票边收拾。

柏知望刚收回眼神,手机就开始震动,看来今天这个门是进不去了。

柏知望点下接听,听见久违的大嗓门喊道:“小柏!你小子不够意思啊,来敦煌这么久怎么都不跟哥说声?把我忘了是吧?”

柏知望听这动静就知道是谁,抱歉地笑着:“怎么会,忘谁也不可能忘了老刘哥。我这不是一直在出实地没空歇吗,打算找个假期去找你们喝酒来着。”

老刘正是之前柏知望游西北大环线时联系的司机,现在已经不接穷游的散客生意了,嫌麻烦,本金积累够之后就开了个车行,后来因为某个旅游博主的打卡微博小火了一把,车队越来越壮大,“老刘”也变成“刘老板”。

柏知望还是照老样子喊他,可能是因为大家识于微时所以这点交情有额外意义,十多年中一直断断续续地联系着,柏知望跟秦舟好上后还一起去吃过刘老板的喜酒。

刘老板说:“别找时间了,现在就过来,我这刚给孩子办完升学宴,还剩点酒菜。给你一小时,爬也得给我爬过来。”

柏知望苦笑:“行,我看能不能打到车。”

老刘的车行一直没挪窝,他家就在车库对面,离沙洲宾馆大概半小时车程。柏知望到时发现行里已经熄灯了,就一间屋子的卷闸门还敞着,于是直接进去。

老式平层又宽敞又明亮,墙上挂着一排奖状,院子里有个女人在看电视。

“小日子过得挺舒坦啊。”柏知望坐下时递给老刘一个盒子,“这是送嫂子的丝巾,这是给你带的烟。”

老刘白他一眼:“你倒是滴水不漏。”

“这不是跟你赔礼嘛。”柏知望自斟一杯,罚得太快,辣得咋舌,“你怎么知道我来甘肃的?”

“你还好意思说?”老刘也倒满了,白瓷杯子跟他碰,发出脆响,“哥可是所有人生大事都跟你通气儿,你倒好,来出差不说,要辞职不说,连分手都不告诉我啊?”

柏知望一时间不知道该先解释哪一个问题。

对于十三年前的柏知望来说,辞职或分手,哪一个都不可能,但现在哪个却都成了真。

柏知望只好继续赔罪,罚完酒,悻悻地问:“谁告诉你这些的?”

老刘把瓷杯往桌上一垛,“秦舟。”

柏知望倒酒的手顿了顿,眉心微蹙。

老刘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特意换轻松的语气说:“他可比你有良心多了啊,刚收拾完宾馆就上我这来了。”

柏知望一直不来倒不是因为没良心,只是类似于近乡情怯。有的人不敢缅怀对失去的事情,有的人却会不停地藉此安慰自己,柏知望属于前者,但他不知道秦舟为什么要来,是也放不下吗?

老刘看他心不在焉,敲敲桌子提醒他:“他前脚刚走,不去追追?”

柏知望知道这是说笑:“要追也不差这一会儿。”

“哟?”老刘贱兮兮地拍拍他肩膀,“有情况啊你。”

柏知望笑而不语。

老刘嗤他:“既然这么有情况,那还分干嘛呢?”

柏知望仰头灌下一杯酒,苦液入口像在喉咙里撒辣椒:“分手这事,是我不好。”

老刘疑惑地看着他,他摇摇头说:“大概是我让他失望了吧。趁这个项目机会,看看能不能补救。”

老刘仍旧很奇怪,一直没动筷子,以至于眼前的花生米毛豆都失去了下酒菜的功能:“你俩挺有意思,刚秦舟也这么跟我说。”

柏知望睁大眼,求证地看着他。

“他也说分手是因为他不好。啧,你别不信,一个字儿都不带差的,骗你我是孙子。”老刘说到这算是明白了,在他肩上狠狠来一拳,“合着你们小两口搁我这秀呢是吧?”

“他还说什么了?”

“也没别的,就‘分就分了’之类的话。嗐,我是不信他能那么快放下的。”

柏知望轻轻摇头,“也不一定。”

老刘没听清,让他重复时他又说没什么。

这顿局喝到快十点才结束,柏知望酒量特别好,大概能喝八个秦舟那么多,所以老刘压根懒得送,让他自己走,死不了。

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不太习惯,柏知望出来打车,站在路灯下面。灯旁有个公用电话亭,柏知望等半天见不到一辆车。

不知道是不是被刚刚老刘的话冲昏了头,他忽然很想听听秦舟的声音。

电话亭拨号需要一元硬币,他投进去,听到叮咚声响后拨串号码。

电话没响几声就有人接,秦舟的声音糯糯的。他只要快入睡或刚洗完澡时就会出现这动静,黏糊,让柏知望想去糟蹋。

以一个陌生号码的身份,柏知望当然不可能放任自己的无耻想象,没出声。

秦舟问了好几句:“您好,哪位?”

柏知望深吸一口气,忽然听到对方说:“柏知望吗?”

心跳好像都停了,柏知望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一声呼吸就判断出来电人的,无论是哪种解释都足以在他心口点火,热得燎人。

秦舟说:“你喝酒了。”

柏知望点着电话亭上的玻璃,极轻地“嗯”了声:“就两杯,没多少。”

“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两杯对柏知望来说确实就跟喝水似的,所以秦舟换了个问题。

柏知望喊了句“小船”,不知道对面听没听见:“别那么快放下行不行?”

听筒里开始长久的沉默,路边的流浪猫在电话亭外蹭着。

柏知望隔着玻璃冲它招手,听见秦舟颤抖的声音:“什么意思?”

秦舟没来得及听到什么,就被别的电话打断了,话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忙音。

面对已经切断的电话,柏知望反而可以清醒地胡言乱语,小船对不起,能不能等等我,也许差一步就能我就能追上你了呢……

不管怎样,晚安。

挂完电话后,秦舟盯着先前的陌生来电看了半天。柏知望没说一会儿就被宋教授的工作来电截胡了,秦舟“嗯”了半天,记住的只有一句话。

——柏知望让他别那么快放下。

这是喝多了?迷糊了?还是跟谁促膝夜谈聊到自己了?

秦舟开始对着行李箱发呆,快半小时过去脑子里都还是乱的。

天都黑透了,他终于想起来还得带孟玄出门熟悉周围环境。两个人在办公楼里逛荡,他表面上跟没事人一样,实际小姑娘跟他说了什么、问了什么一概不知,全凭一张嘴嘴机械地回答。逛完回来,本来应该先洗脸,结果他糊里糊涂把抹布扔进了水池里。

这都叫什么事儿。

秦舟挫败地往床上一倒,准备看眼微信就睡觉,没想到手机卡死好顿乱闪。他手忙脚乱地点屏幕,却不小心把相册调了出来。

秦舟换过三次手机,聊天软件从OICQ用到QQ再到微信,每次都会把两个人的合照备份到新手机上,留了十三年。

感谢科技赋予手机一堆花里胡哨的新功能,比如他刚打开照片就自动生成的“那年今日”相册集。秦舟曾经想忘的事,手机备份会帮他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划出一份单独的文件夹提醒他,里面都是他与柏知望的点滴。

秦舟犹豫了会,打开一个文件。

那是他们从甘肃回北京后录的。刚确定关系的清纯大学生,脸红心跳如胶似漆,仗着同校区天天黏在一起,冲动又青涩地把彼此身体仔细探索完全。

*

屏幕中其实根本没有画面,尽是黑漆漆的夜色和噪点,只能听见两个人年轻的声音和暧昧的动静。

那时柏知望伏在秦舟的耳边,每个音都带着热气,“给你买了个礼物,套上?”

秦舟正被校服蒙着眼,咬着牙说:“现在是戴戒指的时候吗!”

柏知望不容分说地抚摸他的手背,从身后给他戴上素环,后面又干了些连禽兽见了都会摇头的事情,让秦舟的声音陡然提高。

“有本事你就把我解开……”秦舟气喘吁吁,声都变了,“我X。”

柏知望咬着他的耳垂,勾着讲:“这句话,倒过来说。”

好一顿教训后,秦舟终于服软了,有气无力地照做,求饶。

柏知望这才放过他,温柔地祝福:“生日快乐,小船。”

*

到这已经不大能听了,秦舟赶紧关掉手机丢到一边,低笑着骂柏知望蔫坏。

当初一捧玫瑰换一个吻,他们凭爱意坚持了十三年,没能养活这束花。可他还是很想他。

秦舟看着中指上的戒指,怎么也笑不出来,眼睛反倒有些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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