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跟我一起旅行

在外人看来,十八岁的秦舟比现在要幸福很多。无忧无虑小少爷,不但家大业大,还有个灵光的脑袋。

但秦舟自己知道,这个小家其实早就散了,和美都是做给外人看样子的。祖辈都过世得早,秦间跟林念英各自都在外面有男女朋友。他们闹得最夸张的一次,拿水果刀互相刺,结果误伤了秦舟。额头的血滴到他眼睛里,把孩子吓得哇哇直哭。

之所以闹成这样还不离婚,财产分割困难当然是一方面,但说到底还是那句“为了孩子好”。久而久之,把孩子作为粘合剂的夫妇把失败的婚姻归咎于粘合剂本人,跟秦舟多待一刻都觉得烦躁。夫妇管理那么大的公司的确也忙,于是小孩从小只能跟着家政阿姨或家教陪读,一家三口半个月只能见两次面,其中一次是吵架。

小小的秦舟亲眼看爸妈从争吵、打架演变成刀刃相向,他就像个破烂又唯一的商品,即便爸妈再讨厌他也不得不花钱养着。所以他必须努力让自己能拿得出手,笑笑闹闹地成年,负面情绪从来只会自己扛,每个亲戚都夸他懂事像个小太阳。

填高考志愿的时候,秦舟忽然没那么懂事了,信誓旦旦说喜欢文物鉴定修复,想去北京。

秦间那天还在开会,不耐烦地把电话挂了,等录取通知都发了才反应过来,跳脚骂他:“北京?还文物?我不是让你留上海学经管吗!?”

林念英过两天也知道了这事,不置可否地说:“算了,这种事靠大学也不会。我看他也不是吃这口饭的料,还是多留心老叶家的孙女吧,我看那姑娘人灵。”

秦舟倒无所谓被骂,反正他就是故意跑得那么远,选学校也是图名气,图个能证明他独立的章,毕竟那是C9高校。

他需要比一般人更优秀,才配得上外人口中“好资源”。然而大家想的却是——有那种家庭配置,达到什么成就都理所应当,没出息才叫不正常。

北京不在秦家的影响圈内,没人知道秦舟是谁,历史和艺术会让他全身心沉浸。而且他也不喜欢父母把自己未来伴侣当作潜在社会资源,甚至赌气说要不就跟喜欢的古文壁画过一辈子。

没成想,他会在十八岁那年遇见柏知望。

秦舟连初见的日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十月二号,小长假,他没跟家里打招呼,决定独自去敦煌采风。风很大,他在甘肃火车站对面取景写生,来往的行人和西沉暮色到画里全成了背景。

他本来想画夕阳,落笔一瞬,视线却恰好落到远处年轻人的脸上。他猛地收起画架,逆着人流狂奔,去找那个人。

风在秦舟耳边呼呼刮过,他跑得气喘吁吁,却怎么都找不见。他很少惦记什么,想要的东西花点钱就能买来,可这回他惦记的是人,甘肃这么大,旅客这么多,他能上哪去找?

他沮丧地反复回忆,再回忆,想着脑海里那个温柔的笑长长叹了口气。

第二天秦舟跟着提前包好的车去到敦煌,正值旅游黄金季,莫高窟简直人挤人。崖洞里光照、空气湿度等等都是受严格控制的,闪光灯亮或停留时间过长,都会加速石窟老化,所以讲解员会三番五次地提醒不允许拍照。[1]

毕竟是黄金周,五湖四海的人都往这涌,并非所有都能听懂人话。秦舟不幸就遇见个奇葩的。

讲解员刚说完不准拍不准拍,这边咔嚓一下闪光灯就亮起来。同行的旅客都回头看照相的大哥,他一脸没事人的样:“就照一张怎么了?老子去过那么多景点,就你们这最矫情!”

讲解员还有别的任务,不可能在这里跟他耗,最多说一句“下不为例”。其他游客可就不乐意了,要是这个人拍一张没事那我拍一张也没事吧?不然怎么回家跟亲朋好友嘚瑟?

窟里一阵骚动,秦舟没法装聋作哑,未免惹出更多麻烦,他捞起袖子打算把人叫出去聊。

没等秦舟动手,那位大哥已经被人拎走了。秦舟赶紧去追,定睛一看,出手的正是他苦寻不到的小帅哥。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峰回路转又一春呐!

金链子大哥点了根烟,向对面呼气,“不是,你拖我干啥?”

帅哥不惯着他,把他烟头从嘴里抽出来,扔地上踩灭了,“景区不让抽烟。”

“……真他妈晦气。”拍照大哥没辙,朝一旁吐口水,“什么破地儿,这不能那不能的!”

秦舟对帅哥的滤镜大概比得上崖洞内壁厚,觉得小帅哥连戳人脊梁骨的样子都很温柔。

“就您刚刚闪光灯照那一下,可能佛像的衣服就少得快一点。是,您拍完开开心心地出去分享旅程,可这些壁画好不容易才活了几千年,到现在还在一点点脱落,它们招谁惹谁了?”小帅哥不知道是哽咽还是怎么的,顿了会,把拍照大哥说愣了,“您要真信佛就看看那些佛像的表情。”

声音是礼貌的,但也愤怒而有力:“它是不会说话,那您也不能欺负它不会说话。”

拍照大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连摆手,“出来玩而已,怎么还较起真来了!行行我换个地方玩儿……”

秦舟远远看着,心里五味杂陈的。不过确实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以暴制暴,秦舟找半天才找到安保电话,让景区派人过来。

大哥骂骂咧咧地离开,小帅哥落单在原地,好像是在找包。

这要还不冲,那就不叫秦舟了。五道口社牛分子根本没怕的事儿,上去就是一声“嗨哥们”。

对方被他吓一愣,笑笑说你好。

秦舟关心道:“背包不见了?”

对方低头在找:“对,刚还在这……”

秦舟早看见了,偷摸地从背后拉出条包带,甩了甩说:“是这个吗?”

对面连忙点头,“是的,谢谢你。”

“不客气!我刚好路过捡着了,还挺有缘的。”秦舟自我介绍道,“我叫秦舟,舟就是小船的那个舟。你叫什么呀?”

小帅哥礼尚往来:“你好,我叫柏知望。”

“你胆子也太大了,刚刚那人又是大花臂又是金链子的,不怕他打你吗?”秦舟一点侬语夹杂着别扭的北京口音,把对面逗得笑开。

柏知望不好意思地说:“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打算给你颁个见义勇为奖。”秦舟想了半天,最后从画夹里抽出让他犯了一整天花痴的罪魁祸首,“送你张画吧!”

柏知望接过来,发现画上的自己正对着远方挥手。

他抬起头,四目相接,火花四溅。

“画得真好,这是我吗?”

秦舟点点头,笑得特灿烂。

柏知望莫名心跳得很快,讷然地摸遍身上所有口袋,发现没啥能交换的,跟秦舟征求意见:“谢谢,我得还你点什么,你看看你有没想要的东西?”

“还真有……”秦舟惯会装蒜,他把地图搓成个小球藏进口袋里,难为情地哀求道,“我地图丢了。”

柏知望又是一愣,还以为他是想找自己借地图:“可是我也只有一张,这样吧,我去服务台帮你问问。”

秦舟无语,这么帅的脸怎么偏偏是个木头,“我问过了,他们只有景区地图,但我不是还得去别的地方嘛。”

秦舟顾不上填补逻辑漏洞,也不让柏知望找漏洞,急急地输出下一句话:“你是不是接下来还要在甘肃玩两天?”

柏知望茫然地点点头。

“那就行!”秦舟成竹在胸地说,“我觉得,我能捡到你的包就算缘分,说不定上辈子我们还是什么失散多年的兄弟。既然我没地图、你也只有一张,不如我们一起旅行好了?”

短短一分钟里柏知望多了个弟弟,也不知道旅行跟地图丢了有什么必然关联:“我去外面帮你再买一张。”

“可我钱包也不见了,只剩卡包还在。”秦舟脑瓜子转得飞快,“临时去银行取会很费时间,我还没来得及订房跟包车……”

柏知望这辈子头一回见这么热情的陌生人,偏偏这个人还很爱笑,让人很舒服,忍不住想靠近。

秦舟见他沉默知道有戏,赶紧把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掏出来给他看,惨兮兮地抬头,叫的还是“哥”:“天都快黑了,你真的不带上我吗?”

作者有话说:

诡计多端的0(不

[1]二十年前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规定,但在窟里开闪光灯是不文明行为,大家不要学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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