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是我错了

卧室的门打开,陈濯出现在门外,他的半身都隐没在黑暗里,彻底被隔绝在了暖光的边缘。

陆少珩没想到陈濯会在门口,他原想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但转念一想,这儿也是陈濯的家,他回来也没什么不正常。

“陈濯。”他先是招呼了他一声,转而故作轻松地笑道:“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我在拘留所外面等了一个晚上,没有等到你。”陈濯的目光在陆少珩的脸上逗留了片刻,走进房间,平静地说:“就过来看看。”

“这样。”陆少珩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解释这其中的原因。

待来到陆少珩近前,陈濯像是刚刚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似的,挑眉看了眼凌逍:“凌助,这么晚了你也在这里?”

凌逍连忙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如临大敌。

在他心底,一直对陈濯有着很深的敌意,一方面是为了陆少珩,另一个原因是陈光玉。

如果不是陈光玉,他的母亲也许就不会进入聚星,更不会陷入那座炼狱。况且当年凌乐遥在死亡的边缘徘徊的时候,陈光玉这个一手将她推进火坑的人,选择了冷眼旁观,并没有拉她一把。

在想法最偏激的那段时间,他甚至也想让陈光玉体验一回失去至亲的滋味。

只是他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付出实践,就被陆少珩掐断。

“你们刚刚说,凌助也想拍电影?”陈濯并没有察觉到凌逍的心理活动,或者说是根本就不在意,他转身面对着凌逍,说:“既然你想学着当导演,又何必舍近求远,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人选么?”

陈濯像是一位热心的前辈一般,和颜悦色地提出建议:“我记得你也是导演系的吧,理论知识想必已经学得差不多了,现在不过是缺乏实际操作的机会。”

自进门起,陈濯一直表现得和善从容,但从他身上笼罩的低气压可以感受到,他今晚来者不善。

凌逍不知该怎么应对陈濯,一脸求助地看向陆少珩,发现陆少珩正凝眸打量着陈濯。

空气就这么凝固了好一会儿,陆少珩开口说道:“凌助理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陈濯对陆少珩的话置若罔闻,始终将注意力锁定在凌逍身上:“所以将来不如就跟着我?横竖陆总这边已经不需要人了。”他往前迈出一步,伸手捏起凌逍的下巴,眯起眼睛打量了几眼眼前人,像是在马场挑选赛马一般,语气轻佻地说道:“好好跟在我身边,无论将来你想做什么,我都能满足你,如何?”

“陈濯,放开他。”陈濯的话惹怒了陆少珩,他的声音冷厉,脸上瞬间就结起了霜。

“我从来都不知道,陆总一直都有捧人当导演,替人圆梦的爱好。”陈濯侧目看向陆少珩,指尖依旧掐着凌逍的下颌不放,甚至暧昧地在他的脸颊上摩挲了两圈:“怎么,陆总身边那么多人,唯独这位凌助理摸不得碰不得,早知道你这么喜欢他,还要和他一起走,我就…”

“你就怎么样?”陆少珩冷声打断了陈濯的话,他的神态冷峭,浑身上下的刺都被陈濯激了起来,“不要忘了,凌逍现在还是我的人。”

他很早就发现陈濯对凌逍的关注过了头,这份特别关注,让陆少珩如鲠在喉。

“不怎么样,像凌助理这样的,我也很喜欢。”陈濯的笑容不变,带着万事不上心的从容自若,这曾经是陆少珩最喜欢的模样。

他客气地和陆少珩打着商量:“不如陆总忍痛割爱,把人让给我,如何?”

“你非要凌逍不可?”陆少珩今天不想和陈濯吵架,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

“对。”陈濯言辞坚定。

“你怎么不问问凌逍愿不愿意?”陆少珩问。

陈濯说:“我相信只要你同意,凌助不会拒绝。”

陆少珩认真地打量着陈濯,似乎在判断他的这些话是否出自真心。陈濯并没有回避陆少珩的目光,他不闪不躲,大大方方地让他看个明白。

这不是他俩第一次抢人,通常一方要,另一方就给,第三方的那个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反正对深陷在这段畸形关系里的人来说,不过都是利益交换的事,和谁在一起都没关系,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不需要大动干戈。

只有凌逍在陆少珩这里是个例外。

这个认知让陈濯无法忍受。

望着面前的陈濯,陆少珩突然意识到,时候到了。

他知道他和陈濯总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他原以为这天可以晚一点到来,为此他特地邀请陈濯一起搬回家,重新布置了房子,只为了再偷得一时半刻的好时光。

他沉溺在这个梦境中太久,久到分不清虚妄还是现实。他还有自己的事没完成,也该清醒了。

感情对他来说就是最无用的东西,是毒药、是累赘、是阻碍。施晴已经用悲惨的一生告诉他,把自己交给爱情,有多可悲。

安慰剂带来的短暂安定,让他变得懦弱,他开始怕黑怕疼,怕冷还怕孤独。

好在,现在戒断为时不晚。

堪破了这层迷瘴,陆少珩豁然开朗了起来,他伸手将凌逍揽到自己身边,对他说:“今天太晚了,你先下班吧。”

“陆总。”凌逍不安地看向陆少珩,眼下这个局面,他放心不下。

陆少珩挥了挥手,说:“去吧。”

陆少珩的话他不敢不听,凌逍又看了眼陈濯,这才拿起自己的外套离开。

一直到凌逍走出大门,从刚刚开始就口口声声非凌逍不可的陈濯都没有阻拦,不过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凌逍走后,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陆少珩两个人。陈濯环视了一圈焕然如新的家,轻声对陆少珩说:“你明明答应过我。”

陈濯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话,惹得陆少珩的心口蓦地泛酸。是他邀请陈濯一起搬回家住,也是他答应陈濯以后不再上别人的床。

“我答应过你什么?”陆少珩不再看陈濯,低头把玩着矮几上的一只蜡烛摆件:“不管我说过什么,床上助兴的话,怎么能当真?”

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修补好了铠甲上的裂纹。陆少珩站起身,慢慢踱到陈濯面前,脸上露出一抹暧昧潮湿的笑意:“我这个人就在这里,你想怎么样随便,但是凌逍你不能碰。”

“好。”陈濯笑了一声,连声说:“好得很。”

这一个月来积攒下来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他一把剥下陆少珩刚穿上浴袍,粗暴绑住他的双手,猛地将他推上床,自己紧随其后,欺身压了上去。

“哗啦”一声响,床头的台灯被撞倒,价格不菲的水晶灯罩碎了一地,在天花板上反射出色彩斑斓的光斑。

“你打算怎么代替凌助理?”房间里的光线突然黯淡了下来,陈濯倾身逼近陆少珩,目光如一双煽情的大手,在他雪白的胸口上揉搓游移。

陆少珩身上那件唯一的浴袍被剥到了手肘,他大敞着前襟,仰身望着天花板上那片五颜六色的光团,无所谓地说道:“随你高兴。”

陈濯含义不明地笑了一声,打开了他的手机,下一秒,陆少珩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你和陈濯好歹相处了这么多年,你对他难道没有一点感情,也不在乎他的感受…”

这是很久之前,他和安然之间发生的一段对话,那时他刚刚当上聚星的代理总裁不久,安然来公司看他。

陆少珩脸上的笑容摇摇欲坠。

“…我为什么会对他有感情,我已经看到了我母亲的结局,你觉得我还会一脚踏进去吗…”

安然的U盘里是这么一段录音,录音里的对话还在继续,陈濯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张扬的脸,目光如水般柔情:“聚星洗钱事发,是你一手策划的。”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一句陈述句,陈濯早就知道。

“对。”陆少珩叹了口气,大方承认了。

“你利用我,一步一步得到聚星的掌控权,先是代理陆和平的职务,之后正式担任总裁。”陈濯继续往下说,语气冷淡地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等到你真正进入了公司核心之后,就开始利用自己的职务,着手收集公司高层的犯罪证据,就是为了把他们一网打尽,全部送进监狱。”

“你从来就不想得到聚星。”陈濯逼近陆少珩:“你只是想毁了它,毁了它背后的人。”

“你说得没错,就是这样。”这些事明明都是出自他手,是他日复一日,一步一步地筹谋,才有了今天这样的结果。

但从陈濯的口中复述出来,却让陆少珩觉得莫名地兴奋,连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

大概是因为这些年来,他总是一个人在独自谋划这些事,第一次能够光明正大地,和别人分享胜利的喜悦。

察觉到了他的颤栗,陈濯温热的手掌贴上陆少珩皮肤,碾着他的胸口,一路逶迤地来到腰侧。

在触碰到核心关键前,打了个圈,堪堪停了下来。

在他的轻触下,陆少珩颤得更厉害了,连带着眸光都变得妖异,眼底满是渴求。

“录音里的这些话,是你亲口说的。”陈濯看着陆少珩,轻声问:“从你找上我的那天起,就开始了整个计划。”

这是一场温柔的刑讯逼供。

“…你想和他说什么,尽管去好了,我也很期待他的反应,看看他是否会如你所愿…”

录音还没播放完毕,安然的声音通过拾音器转化为电信号,变得格外尖刻。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接下来这段对话会往哪个方向进行,因为在来这里之前,陈濯已经把录音复习了无数遍。

陆少珩被迫看向陈濯,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他觉得如果他此刻否认这一切,陈濯一定愿意相信。

“是我亲口说的。”但陆少珩没有,他直直望向陈濯眼底,没有丝毫逃避。

“可是最悲哀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陈濯回望着陆少珩,笑了:“最悲哀的是,我早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也甘心被你利用,这么多年来,我一步一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他俯下身,将脸埋进陆少珩的肩窝,像是拥抱一个最温柔的情人:“我以为让你心愿得偿,你就能不再画地为牢,彻底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不要一条路走到黑。”

“一条路走到黑?”陆少珩的眸光如寒潮过境一般,彻底冷却下来,眼里的情欲一卷而空,“陈濯,你这是在劝人大度。”

陈濯的这句话,一下子劈开了陆少珩外在的花团锦簇,露出了内里尖锐的底色。

“我不劝你原谅任何人。”陈濯说:“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放过自己,不要再困守在过去。”

“你还是这么高高在上。”陆少珩扭头看向窗外的夜空,黑夜有如他梦境中那摊挥之不去的黑水,侵染了他眼中的最后一点温情:“你没有经历我的一切,甚至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又凭什么这么说呢。”

“对,是我错了。”陈濯并不否认这一切,他知道自己输了:“是我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陈濯再也无法掩饰他的疲惫,在陆少珩被拘留的这一个月里,尽管知道这一切都在那个人的计划之内,他依旧放下所有工作,四处疏通奔走,没有睡过一晚好觉,只怕他在里面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委屈,又或者是计划出现了什么纰漏,受到牵连。

总算等到陆少珩被无罪释放了,也没有人通知他这个消息,他和媒体挤在一起,在拘留所大门外等了一夜。

在车里听完安然的那段录音之后,陈濯的心里其实很平静,没有伤心,也没有愤怒。陆少珩会和安然这么说他并不意外,他向来是一个不肯示弱的人。

他想听陆少珩亲口再说一遍这件事,只要他解释,他就愿意相信。

来这里之前,陈濯跑遍了他能想到的和陆少珩有关的地方,皆是无功而返。好不容易在他们共同的家里找到陆少珩,就听见他说要带着凌逍远走高飞。

顷刻间,这些年他视而不见的一切向他倾泻而来,他没法说服自己再坚持下去了。

“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成,我没了利用价值,也该走了。”陈濯从陆少珩身上退开,并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他站在床边对陆少珩说:“那就这样吧,我们到此为止了,凌助理你就留着吧,希望有他陪着,你能真正快乐起来。”

陆少珩此时无比冷静,他早就知道自己和陈濯会有这么一天,也提前做好了准备。尽管如此,他还是听见自己的心一片一片,裂成一地的湮粉。

奇怪,心碎应该是没有声音的。

“陆少珩。”

临出门前,陈濯突然回过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少珩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他依旧背对着他,像是一尊在黑暗中矗立了多年的石像。

陈濯最后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告诉陆少珩,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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