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夏至未至,夜里凉爽,家家户户都敞着窗子,模糊交谈声,电视机里的综艺或者电视剧的杂音都不甘示弱,与草丛中此起彼伏的蝉鸣一唱一和。

安嘉鱼像一顿蚊虫的饕餮盛宴,捏着照片和宿舍钥匙傻站在路灯下。

“小鱼,不回家么?快十点了。”司机下车点了根烟,习习晚风忽然调转方向,一股氤氲的烟雾直扑安嘉鱼面门,呛得他险些眼泪都掉下来。司机慌忙伸手替他扇了扇。烟雾散去,可那股刺激感依旧徘徊不去,让人眼眶发酸。

乔郁绵将手机关机,扔到了枕头上,他关掉卧室门转身回到客厅。

韩卓逸坐在一桌子志愿报考资料前等他:“怎么把灯关了?”

他坐到餐桌对面:“装睡。”

“……安嘉鱼他,过来了?”女孩一惊,“那你们聊,志愿的事也不急这一两天,得到月底呢,我先回去你们慢慢……”

“不用。”乔郁绵一笑鼻子就发酸,“我不想见他。”

韩卓逸欲言又止。

乔郁绵知道她想安慰一下自己,可别人不清楚他的顾虑,他的发小一定能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其实,你也不用太悲观,也不用这么强硬……说不定会慢慢好起来……”韩卓逸在纸上下意识写写画画。那是他们花了几个小时替他估算的分数,不出意外的话,在640~660之间,不算他的最佳水平,但也谈不上失常。

“他太感性,心又太软,为了我家里这些破事毁一个艺术家,不值得。”什么好起来。不会有什么东西好起来的。就像医生说的,李彗纭的日子只剩每况日下。安嘉鱼不会对他撒手不管,可小提琴家需要绝对的专心。

“可他未必会被你影响,他是专业的。你这种……成全,未必是保护他……说不定伤害更大呢?”韩卓逸说得头头是道。

可她不清楚乔郁绵的私心。

听上去像是无私地成全了安嘉鱼的未来,可他自己清楚不全然是。

人们总高估爱情,而后一番挣扎后纷纷败下阵来。

他想起乔哲看徐漫漫的眼神从着迷到疲惫,想起李彗纭不太清醒时在超市里偷玫瑰回家放到自己床头,想起那些曾经相爱,却在鸡毛蒜皮的拉扯中吵到灰头土脸,而后分道扬镳的不计其数的情侣们。

爱很廉价,无需成本,随处可见。

爱又弥足珍贵,因为难得圆满。

曾几何时他觉得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说法不过都是封建糟粕,现代人动不动就挂在嘴上着实可笑。可轮到自己身上才发觉,这居然是前人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真知灼见。

他喜欢安嘉鱼,可他配不上安嘉鱼的喜欢,他成就不了对方的梦想,甚至还有拖垮他的巨大风险,这样的他们根本走不远。

也许眼下,在他们热恋的当口,这些问题根本不会困扰单纯的安嘉鱼。

可日子久了,喜欢和爱都渐渐趋于平静,当安嘉鱼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热爱和天赋已经被日复一日的不堪琐事消磨,意识到其实专心追梦要比一个落魄的男朋友对他来说重要很多的时候,他会追悔莫及。

乔郁绵不求多年以后安嘉鱼会感念他的决定,他只是不想被记恨。

长痛不如短痛,乔郁绵觉自己能拥有安嘉鱼一生只一次的初恋已经足够幸运,他不能亲手把这些美好的记忆都毁掉。

在纽约,在巴黎,在柏林,在维也纳。许许多多浪漫的舞台在等待着努力又极具天赋的小提琴家,未来他一定会有更多更美好的邂逅。

他会遇到适合陪伴他走完一生的人。

但那个人不会是自己。

韩卓逸替他整理干净餐桌,起身背上了包,“我先回去了,有点晚。”

“……嗯,小心点。”

韩卓逸是开车来的,乔郁绵送她下楼,却意外看到略显老旧的路灯下突兀地停着一辆豪华SUV。

安嘉鱼正尴尬地将车窗升上去,可速度不够快,他们还是照了面。

乔郁绵没想到他一直没有离开。

韩卓逸猛地推了他一把,他明白女孩是想让他解释,可他看着安嘉鱼最后留下的黯淡的一撇,咬紧了嘴巴。

乔郁绵独自上楼,从冰箱里取出傍晚便买好的六寸戚风蛋糕摆在桌上。下午经过甜品店,老板听说他高考结束,非要给他打七折。

蛋糕一圈圆滚滚的奶油球真得很像团起身体睡觉的Joe。

李彗纭一晚上都没什么动静,却在这个时候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看上去无比正常,依旧是惯常那副有人欠了她钱的苦大仇深,外人看了也只会觉得她心情不好而已,毕竟中年女人,大多心情欠佳。她一屁股坐到乔郁绵对面,看着他面前的蛋糕。

李彗纭的自控能力下降的厉害,医生说暴饮暴食没有节制是病症之一家人要注意帮她控制,不然有得肠胃疾病或者糖尿病的风险。一个过去极度自律的人眼见着胖出了一圈小肚子,乔郁绵难过却也无可奈何:“是我不好,我们下不为例。”

他切下薄薄一块放到盘中推过去,李彗纭迫不及待吃起来,转眼吃空了盘子,又要继续吃盒子里的,乔郁绵慌忙拦住她:“不能再吃了妈,我放到冰箱里,明天当早饭好不好?”他指了指盒子又指冰箱,“明天,再吃。”

李彗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生起气来,用蛮力跟他拉扯,甚至想对着蛋糕直接下手。

可她如今力气比不过儿子了,急得甩了几个巴掌,啪啪打在乔郁绵护着蛋糕的胳膊上,苍白的皮肤上红色的巴掌印交错。

泄过愤,李彗纭狠狠一摔卧室门,再不理他。

乔郁绵揉了揉发麻的胳膊,叹了口气。

“生日快乐啊。”他默默将甜腻的奶油大口大口塞进嘴巴。

不知是不是放久了,他总觉得这次的蛋糕不如那时摔烂的那个好吃。桃肉不甜,乌龙茶的味道却又苦又涩。亦或是陪他吃蛋糕的人从那个熠熠发光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暴躁的病人。

安嘉鱼原本想将Joe留在家中,可一想自己未来要孤身在异国他乡生活的日子少说也有好几年,最终还是决定带上小家伙一起走。

“你陪着我好不好?嗯?”他递给小胖子一片苹果,“你要是答应了,就把这个吃了。但是绝对不准中途后悔就离开我……”(啕Tt-谎Hh)

好在带宠物出国的程序不算太繁琐,在专业人士的帮助下,提交申请,提供检疫证明,买好规定尺寸的笼子。

夏至那天正撞上农历的十六,俞知梵端上三份菜码齐全的炸酱面,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二楼的大露台上赏月。

“小鱼,你们是不是可以查成绩了?”安蓁问道。她不单腿伤复原,人都被老公养红润了不少,上个月底已经恢复了音乐会等活动。

“嗯。下周。”他吃了半碗面,觉得腻,提前放了筷子。

“不吃了?”大提琴家挑了挑眉,“是最近太热了没胃口吗,饭不好好吃,就知道抱个老鼠窝在房间里。”

“不吃不吃吧,也没耽误练琴。”俞知梵倒是一反常态没有搬出什么教条,而是二话不说吃光了儿子剩下的半碗面。放了筷子,他拍拍安嘉鱼的肩,“年轻的时候多一些体验未必是坏事。好好收拾收拾心情,都准备走了,别让你妈妈不放心你。”

“不放心什么?什么体验?”安蓁向来神经比较大条,几乎不怎么在意音乐以外的事情。她左右看看心照不宣的父子,“出什么事了?还瞒着我?”

“没瞒着你。他也没跟我说。”俞知梵替妻子倒了杯温水,“你看他最近蔫了吧唧的样子,这么大点孩子还能有什么事,失恋了呗。”

“……我说最近那琴声怎么那么哀怨……”安蓁恍然大悟。

作者有话说:

(加个更)怎么看都觉得小鱼会慢慢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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