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家里没人,懒得带着Joe跑来跑去。你怎么还没睡,又失眠?

安嘉鱼问。

——嗯。你怎么没睡?

乔郁绵没提始作俑者的炸鸡。

——刚刚跟我妈视频来着,最近国外节假日多,音乐会安排得也多,她那边才十点,演出刚结束。

乔郁绵闭上眼睛,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张许久不见的世界地图,时差六七个小时的东一区自动亮起,瑞典挪威意大利,德国波兰西班牙,几十个国家上千座城市。

——布拉格?

——……你怎么知道!!!!!你该不会是我妈的粉丝吧……

安嘉鱼打了半个屏幕的感叹号。

还真不是,地方只是他随口猜的,因为他们音乐会演奏的是德沃夏克九号,而创作者的故乡就是布拉格,恰巧位于东一区。

乔郁绵因为自身原因,推己及人,尽可能不去打探别人的家庭,除非对方主动开口。所以他根本不清楚安嘉鱼的妈妈是哪一位。但是照对方这个说法,这位妈妈定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跟安嘉鱼混熟之后,他也曾经搜索过这个脱颖而出的同龄人,隐约记得有关他的专访里提到过,安嘉鱼来自音乐世家,父亲是大学音乐老师,母亲似乎是位……大提琴演奏家?

乔郁绵迅速切换网页,搜索关键词。

他猜到这一定不难找,性别,国籍,出生年代大致一筛,应该所剩无几。

没想到实际上比他想象中更简单,他几乎一眼锁定了那个简单又显眼的中文名:安蓁。

安嘉鱼居然是跟妈妈姓的么?

果然还是龙生龙,凤生凤啊……

——是粉丝,安老师十几年的老粉了。我是有目的接近你缠着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一睹偶像真容。

他罕见得开了句玩笑。

对面几乎是秒回

——……这句就假了,你是不是刚刚才搜到我妈是谁……

乔郁绵看了一眼自己刚刚发送的那句话,瞧不出什么端倪,难道是“十几年老粉”说多了?

——真的。

——是真的就有鬼了。你什么时候缠着我了?

……这话莫名溢出一丝淡淡酸楚。

乔郁绵捧着手机愣愣盯着屏幕,脑海中一瞬间闪回了无数个碎片,每一片被聚焦时,都在晦暗的记忆河流中散发出朦胧的光。

从几个月前两人误打误撞结识,到天台的“救命之恩”,再后来顺应安嘉鱼的要求进入乐团,一起排练,到如今一起照顾一只名叫Joe的龙猫……这一路似乎一直是那个人大方的伸出手,或牵引或推动,拖着他往前走,往暖和又明亮的地方走。以往如呼吸般缠绕他的,平庸带来的罪恶感,无力感,窒息感,也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如今那一间原本与他毫无瓜葛的寝室,换上了一只大号的懒人沙发包,他可以整个人窝进去小憩,脚踝再不会被硬邦邦的地板硌疼。桌上放了一只他专用的水杯,冰箱里总塞着香蕉牛奶苹果和虎皮蛋糕,浴室里挂着专属于他的擦手巾。

这一切看似顺理成章,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跟安嘉鱼关系这样亲近了。

吹过他的长笛,穿过他的睡衣,与他同床共枕过一晚。

他从未奢求过在这样一所学校里,和这些跟自己处于不同阶层的同龄人有任何切实的联系,他们十六七八岁,已经在为长大成人,独当一面做准备。

乔郁绵对这个阶级固化的社会没有幻想,看看自己的母亲就知道,处于中层的他们,即使拼尽全力,终其一生也不能望见另一些人的项背。他有幸在人性还单纯的时候,接触到了这些佼佼者,善良的他们当中说不准有未来的科学家,艺术家,商业大亨,金融巨鳄,而乔郁绵自己则是一个平凡人的范本,努努力会有一段相对平稳的,无波澜的人生,不会被瞩目,不会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成就。

他感谢李彗纭,拼了命让他短暂的站在高处,窥到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让他了解这些幸运降生在精英家庭的人,让他摒除偏见,认清命运。

他也怨怼李彗纭,让他过早明白,看似相近的人,其实就像大西洋与太平洋,因为密度不同即使碰了面,也不能相融。

可安嘉鱼是怎么回事呢……乔郁绵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值得深交与关爱的价值,但安嘉鱼对他一腔热忱,包容又耐心。

心脏忽然猛得一跳,他终于意识到今晚的奇怪之处,那个人明明要回宿舍,又为何要骗他,与他同路坐地铁?

他偶尔会在安嘉鱼脸上捕捉到一瞬间的失落,比如排练散场,比如他踏出地铁车厢回过头的时候。安嘉鱼正抿着嘴低头看自己怀里的向日葵。

——睡着了?那晚安,开学见。

安嘉鱼说。

新年第一天的假日,乔郁绵像平日一样,五点半起床,而后去客厅吃早饭,再回房间整理好书包,但他今天没有换校服,只在卫衣上别了校徽。

“你要出去?去哪儿?”李彗纭带着橡胶手套从厨房里钻出来拦在他面前。

“去学校。跟同学约好一起学习,教室比较有气氛。”他有意放缓呼吸,用尽全力平静应对着那双随时随地都在审问他的眼睛,让自己不要心虚,不要被轻易看穿。

“是么,都谁啊,学校今天有人吗?”

“快期末考试了,有些同学周末和假期都不回,留在学校里学习。”他发现自己居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谎了。

“你书包怎么这么瘪,都带什么了?”李彗纭将探究的目光投向他背后。

乔郁绵将背着包的肩膀一塌,背带顺着手臂滑下来,拉开拉链,他打开一本练习册,里面夹着一套空白数学模拟试卷,一张只写了标题的标准作文纸,一张化学试卷:“今天准备做完这些。”

李彗纭又往他空荡荡的书包里扫了一眼,确认没什么别的,似乎是信了他:“你中午吃什么,今天食堂不开吧?”

“小超市开着,有简餐吃,我买两个肉包吃就行。”

“那你稍等十分钟,带一盒水果去。”李彗纭一把摘下橡胶手套,又钻回厨房。

“……不用了妈……我……”好不容易流走的犯罪感开始回溯,虽说他的的确确只是去学习的,当然另一方面是有些不忍心让爱热闹的安嘉鱼一个人孤零零过假期。他什么都没有,但别人给他的好,他做不到无动于衷,所以尽可能回报。

“中午之前要吃掉,猕猴桃不能放太久。别回来太晚,给你打电话一定要接……”李彗纭将塑料餐盒外侧擦干,包一层塑料袋,走到他背后替他装到书包底层,“在学校别总喝饮料,喝点热水。”

“好。”

似乎整座城市的人都利用三天新年假期出游了,马路空荡荡,公交师傅载着零星几个乘客飙出了拉力赛的感觉,一个普通的过弯,乔郁绵哧溜滑到座位一侧,砰的一下撞上车厢壁。

校园更是冷清,连校工保洁都放假了,可男生宿舍的舍管刘老师居然还在。

“哟,小乔怎么来啦!”她眉开眼笑,捧着一只一加仑大小的花盆正填土,乔郁绵注意到那几颗茂盛的“蜻蜓”统统被剃秃,包括花盆里正在换土的植株,也纷纷被修剪掉半数枝条,跟这个缺少欢声笑语的校园一般萧索。

“刘老师新年快乐。”乔郁绵驻步,这个舍管看上去跟他们的父母差不多年纪,听口音也是本地人,不知为何竟没有休假。

“哎,新年快乐。”看出乔郁绵的困惑,“冬剪,补充补充营养,越冬之后就又可以疯涨了。”她指了指身边一株不起眼的小苗,“这是之前安嘉鱼拿下来那棵,给他换了新土,补了肥料,只要好好通风晒太阳,明……今年春天肯定能开出花……”她忽然在清晨的寒风中长叹,“时间过得真快啊……又过了一年……”

情绪倏忽一落千丈,中年女人被风吹散的发丝里银白色格外显眼。乔郁绵虽然不知其中因由,但还是蹲到了她旁边:“我能把这一盆拿上去吗?我们,尽量不让它生病。”他指着起死回生的那株。

“小乔?”

乔郁绵抱着花盆回过头。

安嘉鱼刚巧提着小提琴盒下楼,见到他是满目惊喜不加掩饰,立刻冲到他面前:“你,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正色,就是来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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