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糟糕透顶的童年

觅雅的形象旗舰店是夏伟铭在融合了战逸非的设计意见后打造出来的,这回他仍打算如法炮制,与战逸非商量出馥木之源的旗舰店。然而进入完稿阶段之前,战博忽然横插一杠,将他的设计全盘推翻了。

位于静安寺的正业寰丽港,正业集团旗下的奢侈品广场,一眼即可望及众多世界顶级奢侈品牌,入夜之前,入夜之后华灯炫彩,连空气都透着纸醉金迷的味道。这是严中裕拨出来给战博的地方,当然租价绝不便宜。

战博的意思不强硬但很明显,既然已经处于上海最奢华的地段、最奢华的广场,怎么也不能太过寒碜。

本来是为了更好地运营觅雅才接受了对方一个亿,没料想却处处受了掣肘。战博态度不横,如果横了,战逸非倒也可以像过去那样把钱甩还就走人,可偏偏就是态度不横。棍棒底下出不了孝子,软刀子反倒扎得人无所适从。

依照战博的意思,夏伟铭紧急出具了修改方案,这家融合了中国元素与波普风格的旗舰店占地两层,若非世界首屈一指的创意大师,只怕很难将两种风格的融汇贯通得如此完美,店内预计装有数十块数码屏幕和超过100台的扬声器,在“馥木之源”的新品陈列展示区,处处可见仿折纸工业的珍珠贝母,上头雕饰着邱岑歌的作品,无论是仕女的发丝纹理、还是花卉的瓣朵褶皱都没有一丝马虎。

战博本就是个急性子,何况这个地方寸土寸金,一旦租下来就该马上开门营业。生意场上的急性子往往就等同于雷厉风行,一声令下,装修队就迅速入驻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只等着两个月后就在正业广场隆重揭幕。

战逸非原先并不打算那么奢侈,可是战博坚持旗舰店的装饰完全体现了品牌实力,这笔钱不用他掏,更不用他省。

千万资金转瞬即逝,想想纪梵希连唇膏都出了高级定制,向来被定义为钱傻人多的中国人越是奢侈越愿意买账,他理解父亲的用意,只是忍不住有些感慨:赚钱很难,把钱折腾出去就太容易了。

温妤那边见了方馥浓,这边又劝战逸非,劝他不能把人与人的感情当作拓扑学来研究,谁先低头谁后低头并不重要,天底下没有那么多非争明白的道理。

说这些话的时候温妤脸上依然带着浅笑,但她自己过得并不太好。太久没工作了,新工作上手便有些难,她每天都担心自己做不好会给战逸非带去麻烦,焦虑心思日渐加重,白天吃不下,晚上睡不着,除了与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薛彤见面还算高兴,公司里有些人的目光总让她感到不自在。一开始她还以为只是不适应突然换了生活环境,直到女儿某次哭闹,她突然起了“抱着她一起跳楼”的念头,才恍然发现,自己的抑郁症恐怕又要复发了。

拉下脸来想与方馥浓和解,可这家伙撩自己电话不说,还根本不回家。再加上邱岑歌与唐厄的行程都排的很满,唐厄最近正打算转战大荧幕,首次担当电影主演的角色是个少年将军,这小子长得太过洋气,其实古装扮相并不适合,但女孩子们就是喜欢看。

剧组这阵子在九寨沟取景,觅雅这边还得派人去打招呼请假。战逸非见到唐厄的时候他妆还没卸。四十度的高温下背着四十斤的盔甲,整个人看着又瘦一圈,还挺招人疼。唯恐对方连着赶场力有不逮,战逸非又得派人贴身伺候。

可唐大牌看谁都没好脸,唯独爱对战逸非变着花样撒娇,两个人没正式提过分手,这个时候提也不合适,觅雅总裁只得鞍前马后,自己亲自伺候着。

户外、户内两辑硬照拍了两天,真正的广告大片又拍两天。

公关先生不在,广告片的创意也改了,邱岑歌有些意外,但还是秉持着专业精神完成了拍摄。去医院动手术前,他跟战逸非说,老实说他不爱凑这份跨界合作的热闹,他答应合作只是愿意结识一个有趣的人。那个有趣的人挺像他的一个朋友。

广告大片还要后期制作一段时间,可托尼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让人们知道唐厄又与艺术家跨界合作了。托尼找了网络推手在各大social media上发布了一个看似偷拍的视频片段,营造出偶遇这次广告拍摄的假象。不论明星的媒体形象是女王、硬汉还是国民校草,其实往往是明星的公关团队怎么定义,不明就里的粉丝们就会怎么相信。水军雇不了多少,真正的脑残粉就蜂拥而至了。视频曝到网上,光是微博一项,短短一个小时就破了二十万的转发量。

唐厄的长相也真是绝了,在外国男模身旁就显得轻柔精巧,在邱岑歌身旁就显得深邃欧化,中西合璧的明星娱乐圈不少见,可这么荤素匀称的实在不多。

有人质疑这“片场偶遇”的视频纯属炒作,水军与粉丝就穷凶极恶地鼓吹与还击,谁都在说,连“男神”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唐厄的好看,他的容貌隐含了数学界最完美的黄金比例,他本身就是艺术品。

托尼这边提议办一场庆功Party,战博首肯了,战逸非也就没反对,索性广邀八方媒体,把Party办成了新品牌启动会。公关部里战圆圆挑头,借着寄送邀请函的契机和来自方馥浓的媒介资源,和几家卫视都暂时达成了广告投放协议,抢先占据了可能会热播的综艺栏目。

广告拍摄的事情暂告一段落,战逸非抽空又去正在装修中的旗舰店看了下,滕云作为新品牌的主导人也陪着一起去了。

烈日高温,工人们为了赶工挥汗如雨,忙得连一口水都顾不上。玫瑰花样的巨幅云母浮雕太沉,三个工人六双手都抬得摇摇晃晃,战逸非一撸袖子,也上去搭了把手。

为了搭建美博会的展台,他尝过这样的艰辛,此刻便也格外能够感同身受。战逸非嘱咐老夏去买了一些吃的来,可那些工人看见还没来得及扔掉的价格条就吓得不敢伸手了。

管它有没有气泡,管它带不带洋文,一瓶矿泉水要几十块钱,吓死人。

不介意昂贵衬衣落上灰尘,亲力亲为干了会活儿,他便走出了装修中的旗舰店,直接坐在了遮罩店面的广告幕布前。Miya左侧是所有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驴(LV)牌”,右侧是高级定制界“最后的君王”Valentino。滕云也坐在了他的身边。

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都在上班,能在这种地方随意闲逛的不是阔太就是小三。街上刷过的车大多是好车,街上走过的人大多是美女,这地方谈不上多少光怪陆离,但也不太寻常。

战逸非静静坐着,静静看着。

老板独享沉默之时,滕云也免不了任思维发散。

他想起了自己的情人。

那天他们俩开诚布公,许见欧告诉他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并请求重新开始。他几乎在一瞬间就经历从震惊、愤怒到懊悔、感恩等一系列的情绪变化,最后他对他说,扔掉那份工作。他告诉他不妨陪着母亲外出度假散心,等他回来的时候他会变得很好,一切都会变好。

承诺出自真心,但也是他给了自己一个放开手脚的讯号。选用精灵仙境的研发方案之后,馥木之源便一刻不殆地投入生产之中。他不必担心那些可能致癌的原料退不掉,更不必担心为此锒铛入狱,因为战博打算加大铺货量,可能还要继续采购。

陈工立马换作另一副嘴脸,滕云从他那儿又收了一笔钱,还听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中国人百毒不侵,没那么容易出问题,就算真的出了问题,你随便找个采购员把责任推他身上就行了。化妆品行业的门道太多了,原料陈放多一天或少一天都是讲究,你是清华博士,唬弄你哪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老板还不是几句话的事儿?

滕云不担心唬不了战逸非,但他知道,自己绝对唬不了方馥浓。

他希望方馥浓离开觅雅去花之悦,最好离开中国去南非,他希望彼此从今往后再无交集,将友谊铭记在还没撕破脸的这一刻。

然而不可能。

虽然目前去南非办差,可方馥浓还是会回来的。温妤一点不担心觅雅的公关先生一走了之,也把这份“不担心”告诉了薛彤——对于朋友,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心机,她掐不准另一个女人在友谊背后隐藏的嘴脸,什么话都交心地说了。

想到这里,滕云侧过头看了战逸非一眼,忽然开口说:“圆圆干得不错。”

被从出神的状态里唤回来,战逸非回过脸:“嗯?”

“圆圆谈成了与两家卫视的合作,事实证明这事儿并不太难,只要给她机会,她就能干好。”

滕云有意识让对方觉得方馥浓的工作不过如此简单,可战逸非摇了摇头,“她跟着方馥浓学了不少,以后还有更多的要学。”薄薄一笑算是对妹妹的肯定,对于自己,倒轻轻叹了口气。

这话让滕云听得很不舒坦,现在,但凡与方馥浓这个名字挂钩的话他都听不舒坦。他竭力将面子上的不快掩藏好,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望向对方:“战总,方馥浓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未想过要与他竞争。如果因为‘精灵仙境’的方案被大家选中而导致了你们现在的矛盾,我可以退出,也可以放弃……”

“别傻了。”重又将目光指向前方,战逸非摇头说,“朝令夕改怎么行,再说,广告片都拍了,产品也已经投入了生产。”

他当然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只是适时表个态度,反倒显得自己大度。滕云笑了笑,“他这人只是太任性,想明白就会好的。”停了停,见身边的男人依然一脸的若有所失,便问,“战总,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耳边传来工人们齐声卸货的声音,战逸非再次轻轻地喘出一口气,“有钱真好。”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以为至少也得是我这样的打工者才会这么想。”

“真的,我最近突然发现了这件自己以前一直忽视的事情……钱是好东西,再好不过了。”沉默片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以为可以靠自己,到头来还是靠我爸。我费尽口舌、绞尽脑汁、甚至出具按照对方要求修改不下几十次的合作方案,才与地方卫视达成有一个软性植入的合作,而他呢,只要把钱砸下去就可以了。”

滕云仍然想着方馥浓的事情,随口附和:“是啊,在这个行业,没钱广宣简直是寸步难行。”

“不是,不止是这个行业。钱可以让一个儿子表现得循规蹈矩,表现得好像对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从来没有恨意,表现得好像都忘记了自己那个糟糕透顶的童年……”战逸非又摇头笑了笑,自己岔开话题,“那天问你,你没回答,许主播人呢?他那档节目不错,我不忙的时候就会看重播。”

滕云有些反应过来,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听过的一个故事。

“他陪他妈出去旅游了。”他笑了笑,“听温妤说,方馥浓这会儿不在国内?应该回来了吧?”

“回来也该住在祥云剧场那个小宋家里吧。”忙过这一阵,战逸非已经打算亲自登门道歉,温妤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喜欢就是喜欢,犟到最后只能两败俱伤。

“不一定吧。”笑容又显一点,“我觉得他这会儿应该在他姨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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