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食人之禄者

一夜贪欢回到公司,觅雅总裁不顾腰酸腿疼,直接让HR发了一封辞退信给了赵洪磊。这个念头早似落在心里的种籽,一旦有人使其破土萌芽,他也就当机立断,毫不手软:这个公司有人也有人渣,就像细白的面粉里混着沙,务必仔细滤出去才有机会翻盘。

这地方好混得很,赵洪磊一时半刻还舍不得走,决定去总裁办公室向战逸非讨个情面。他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与妻子相关,与女儿相关,他眼里这个毛头小子天良未泯,随便糊弄糊弄也就得了。

“战总。”

背对他的老板椅慢慢转了过来——

赵洪磊没见到战逸非,倒见到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方馥浓。

公关先生微微笑着,问:“什么事?”

“方馥浓,你也做得太绝了!”赵洪磊知道这小子毫无情面可讲,便拉下了脸,“这个社会各人有各人的活路,我们本来大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

方馥浓避而不答,只是提醒对方今晚下班前就打包走人,新的销售总监可能马上就会到职。

赵洪磊摔门而出的时候撂下了狠话,“你等着,我会揭了你的底,我会让你死得很惨!”隔空点起对方那直挺的鼻梁,他儒雅全无,恶声恶气,“你等着!”

“我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太长。”方馥浓嘬起嘴唇,朝赵洪磊“啵”了个飞吻,“所以别让我等太久。”

以冰冷的目光送客。

战逸非不在公司,倒不是怕了一定会跑来兴师问罪的销售总监,他让司机带自己去接了唐厄,直接把他带回了公司。

不仅托尼随行身后,唐厄此行还带来了一整个造型团队,浩浩荡荡一行人,让觅雅的几个楼面都炸开了锅。战逸非请唐厄到觅雅的办公室来谈美博会站台的事情,显然是为了稳定军心。这招挺管用。唐厄现身觅雅的消息比任何桃色新闻传得都快,女同事一个个都灵魂出窍,几天前的那场风波看似已经无影无踪了。

公司里早就有些传言,唐厄的人气如日中天,不少国际一线大牌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最终成为了觅雅的代言人,很显然是因为与老板交情匪浅。

但谁也不能把冉冉上升的影视红星与一家即将关门的企业联系起来。

看上去,觅雅确实不会垮。

踏进公司大门,唐厄就顺从战逸非的意思摘掉了墨镜。他比电视上看着更瘦,也更好看,一群目瞪口呆的女人恰如其分地反应了他在外貌上那无可匹敌的优势。有人大着胆子上去要合影签名,唐厄竟也微笑点头。

一个人的要求得到了满足,一群人便涌了上来,每个人都在惊呼,或叹出来,或在心里,这么好看的人居然这么亲切!真是难得啊!

虽说唐厄从头到尾面带亲切微笑,可他早不止一次私下里对托尼抱怨过,他觉得那些围着自己尖叫的女孩子蠢得要命,还不好看。

战逸非刻意让唐厄在办公区停留的时间长一些,也刻意与对方作出亲密的样子,揽腰摸背,肩肘相挨。毫无疑问没选错代言,觅雅总裁又不禁心生疑惑,有的人为了公司产品能够顺利上线东奔西忙,几乎费尽心血,而有的人只是傻模傻样地笑一笑,就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般,愿意为他埋单。

自诘的念头冒出来,便止都止不住。

那个时候,他看他是荀小楼,是仙境里的雾气,飘渺迷离,难以企及;可这会儿再看,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人只是唐厄,只是撇不开人间俚俗的一缕炊烟。

姑娘们疯疯癫癫,分贝不低,惊动了少有的对这位大明星毫无兴趣的人。方馥浓走出自己的办公室,远远看了几眼,看见唐厄的手悄悄你捏了捏战逸非的屁股,忽然觉得两肋下头的胃它自己拧了拧,在它泛上一口酸水之前,掉头走了。

该看见的都看见了,该兴奋的也都兴奋了,见时间磨蹭得差不多,战逸非就命令员工们各归其位,与唐厄进了自己的总裁办公室。一同被召进办公室里的除了公关总监与他的助理,还有祥云剧场的小宋。

唐厄带来了的人里还有比托尼更矮小娘炮的,那个无时无刻不翘着兰花指的男人为不少明星做过时尚顾问,一进门就喧宾夺主,什么都要插嘴。

“展台表演可以考虑敲击堂鼓,一整排,气势足够,而且我们剧场也有人擅于表演……”

小宋话还未完,唐厄朝那个娘娘腔使了个眼色,那家伙就噼里啪啦嚷开了:“这也太土了!太土了!”

“找人拉拉小提琴,或者吹吹萨克斯还勉强凑合,敲鼓?是为了头戴红花扭秧歌吗?”娘娘腔心领神会,下巴一仰,明明白白地鄙视了方馥浓一眼,“以我们小唐现在的名气,按理说根本不该出现在这种三流展会上,不该与那些没文化的暴发户为伍,可他冲着战总的面子还是答应了。这底线我无论如何得替他守牢了,展台的配色本就够土的了!”

方馥浓不由觉得好笑,这人说话的口气极似夏伟铭,好像时尚圈的人就爱标榜自己的时尚,不数落对方几声“土”就显不出自己的洋气。

唐厄看不顺眼方馥浓安排的搭建的人,趁机向战逸非表示,这种不入流的展示方式不止与他本人的形象气质不符,也与觅雅的品牌定位不一致。

“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战逸非确实也不喜欢这个想法,“土”这个字他不爱听,堂鼓表演与他熬了几宿设计出来的展台风格也不相称。

眼见老板撑腰,娘娘腔愈加肆无忌惮地指手画脚,把小宋安排的串场节目全盘推翻,甚至对战逸非的展台设计都诸多意见。他翘着兰花指,唧唧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扯巩俐,一会儿扯章子怡,反正言下之意就是老谋子拍戏时的布景道具都会问过他的意见,一个时尚品牌该以什么形象展示,没人比他更有说服力。

方馥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们展台的位置在哪里吗?你知道与我们同一展馆的化妆品企业有哪些吗?你知道我们展位前后左右的邻居又是谁吗?”

娘娘腔被接连抛来的问题唬得一愣,旋即摇头:“不知道。”

方馥浓微微一勾嘴角,措辞毫不客气:“这些都不清楚,你的说服力就是狗屁。”

娘娘腔不乐意了,反问觅雅的公关先生:“难道这些信息你都知道?”

公关先生张口即来:“同馆有四家主要展示生产技术的OEM与ODM企业,二十一家以韩国美妆为代表的化妆品公司,十家欧美企业、两家化妆用具公司、以及十六家实力参差不齐的国内品牌企业。我们展位正前方是韩国企业悦诗风吟、后方是广州的嘉丽颜、左边是来自苏州的蔻诗、右边依然是国内闻名的韩国品牌。”顿一顿,报出了那个品牌的全名。

“你怎么可能提前知道这些保密信息?”娘娘腔一脸不可置信,凭着经验立马问道,“你到底花了多少钱去公关展会主办方的人?”

方馥浓微仰着下巴,半眯着眼睛,以种看待非同类的目光打量着对方。忽然他把视线投向一侧的战圆圆,喊了声,“圆圆!”

“138元,两条红双喜。”战圆圆心领神会,马上接口,“这两天所有的企业都在布展,和每个展位上搭建的工人们套套近乎,发两根烟,叫一声‘呀搜(叔叔)’,还愁不知道对方的公司信息吗?”小姑娘同样不耐烦地撇了那个娘娘腔一眼,与她上司的表情如出一辙,“笨得要死。”

方馥浓将对方带来的唐厄海报翻过来,取了战逸非桌上的记号笔,直接在海报背面作画。

面对众口一词的“土气”“不入流”,公关先生脸上再无多余表情,只是凝神低头,迅速落笔。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五十来个参展企业的名称、位置乃至展台大小都可以绘制得一个不错,如同围棋复盘一般。

空白纸面上很快出现了觅雅所在展馆的草图全貌,他抬起脸,用笔尖圈出了觅雅的位置。

不太好。本就不是游客入门后的第一个展馆,何况在第二个展馆里也处于偏门附近,离人流如织的主通道有些距离。

“如果不是一家企业临时撤展,觅雅根本都没有参展的机会,这个位置说好不好,说不好那就太不好了!”手臂伸展,记号笔落在纸上的空白处,又画出了一个位置,随笔墨移动,方馥浓侃侃而谈,“我想任何一个兴致勃勃打算寻求商机的经销商,当他经过了3万平方米的观众登录大厅、一连串的展厅连廊和通道、以及一个面积1.25万平方米的单体展厅,再经过了诸如模特走秀、礼品放送这样的商家引流手段,他到达我们所在的展馆时已经热情大减,再没精力照顾偏门附近的小角落。”

将绘了详尽展馆图的海报提在手上,方馥浓继续说下去:

“到目前为止,觅雅没有稳定的客户群体,没有专门针对经销商与代理商的宣传活动,甚至没有最简单的DM单页。索性博览中心采取的是无柱大空间造型,在数万人摩肩接踵的地方,听觉将是唯一的指引。”停了停,他抬起笔,将纸上四个相邻的展位圈起来,圈成了面积惊人的一大块,抬眼望着所有人,“所以我说服了嘉丽颜、蔻诗、与斜后方的LAC与觅雅联合参展,作为资源置换,我会竭尽所能给他们带来人流量,而他们提供给我足够的场地空间……”

战逸非比谁都惊讶:“你哪有空做这些?”

当着一群人的面,方馥浓对他挑眉一笑:“你在我床上睡觉的时候。”

眉眼一点不正经,除了战逸非本人不为人注意地红了脸,别人都以为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中国时尚产业的蜀道向来难走,如何从李敏镐、金秀贤这些韩星代言的品牌中脱颖而出,这是这次展会中每个国内企业面临的首要问题……”

唐厄再傻也听懂了,他冷下脸,突然插话:“说直白点,你是利用我的影响力,说服那些企业联合参展对抗韩星!”

“我还以为你听不懂。”看也不看对方,方馥浓将不屑翘起的嘴角往下压了压,摆出一副认真表情补充道,“另外提一句,无论参展还是观展的人里,他们当中的不少人确实没受过高等教育,只是起早贪黑,从一家门店、一个代理开始慢慢开拓自己的事业。但我不认为这些靠自己双手努力生活的人不入流,相反,我认为他们非常值得尊敬。”

在场的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唐厄尤其觉得不痛快。他撇头去看战逸非,却发现对方全无表示,眼里似也没有自己。心里更不舒坦,借口去洗手间,便离开了总裁办公室。

他在池台前埋头洗手,丝毫没注意到一个男人尾随一同他进了洗手间,并轻轻锁上了门。

滕云悄无声息地走向水池前的男人。

唐厄依然怒气冲冲地洗着手,在肚子里把方馥浓的祖宗十八代全招呼了遍。

不是不能原谅对方,而是无法释怀自己,他想证明自己早不是当初那个柔弱无能、任人摆布的厄尼斯,可偏偏对方轻描淡写一句话,又会把他召回那最凄楚悲切的旧日之中。

唐厄发现,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是那个聚光灯下无比夺目的明星,唯独面对方馥浓,他一次次被毫不留情地打回原型,同样毫无招架之力。

不经意地抬了抬眼睛,恍然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个人。

“你……哎……”因为许见欧的关系,唐厄与滕云勉强也算认识,他虽然早忘记了他的名字,可一看见这张脸就想了起来,他们之间理应有比账等待清算。

他理所当然地慌了神,即使没看见滕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个人竟然这般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己身后,也够吓人的。

何况这个男人看着莫名煞气,像是随时可能掏出枪来给自己一梭子。

“你看上去很紧张。”滕云依然面色不兴地说,“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我……我没有……”用许见欧的话来说,唐厄这人确实单纯,有情绪必然藏不住,否则也不会一经出道就被人诟病演技太差。

“他摘掉了脾脏,播音的工作也丢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唐厄几近落荒而逃,可偏偏滕云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个男人,与他印象中那个温文尔雅甚至有些预付懦弱的医生截然不同。

“托尼!”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唐厄更显紧张,又喊了一声,“托尼!”

托尼没听见这个喊声,进门的人是战逸非。

眼见滕云往前逼近唐厄,战逸非及时出声:“滕医生!”

战逸非很清楚这俩人间的过节因何而生,但他不会让任何人在这个时候伤害唐厄,从他以觅雅代言人的身份第一次亮相荧屏之后,这个人与他的事业便再不可分割。

至少目前是这样。

滕云依然冷着脸,一动不动,战逸非又用眼神召唤了一声自己的情人。

唐厄立刻走了过去,躲似的靠在了他的身后。

其实滕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尾随唐厄,也许他想揍得他这张俊脸满脸开花,也许他想以牙还牙,剖开他的腹腔取出一个脾脏,也许他只想问个究竟。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食人之禄者,死人之事。”战逸非用身体将唐厄护在身后,微微笑着提醒对方,“你是不是该去工作了?”

尽管觅雅总裁只是信口一提,可这会儿过于敏感的滕医生竟听出了“莫须有”的潜台词,不正是“我花钱养着你与你的情人,那个脾脏算我买了”么。

他像一只凄楚长鸣的伤鸟,一头栽落地上,被残酷的现实碰得头破血流。这一刻,他完全看清了生活这个娼妇的本来面目,从品行端淑变成了人尽可夫,仿佛也只是眨眼一瞬的事情。

“不行。”滕云拒绝了自己的老板,忽又笑了笑,“我是来上厕所的。”

似乎一刹之间又找回了当初的脾气,滕云大大方方地走向小便池,掏家伙出来解手,这个动作他做来无比自然,直到听见两个男人走出了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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