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把前戏搅黄

全新领域,需要尽早上手的工作不少,方馥浓把自己的工作时间缩短了,但事实上,他却是公司里每天留到最晚的两个人之一。

还有一个是战逸非。

有的时候他下班了,却发现总裁办公室的灯仍亮着。

方馥浓不动声色观察一段时间,便发觉,这个埋头工作的阔少有点自讨苦吃。公司里由上自下都是令难行、禁难止,明里看是员工们的能力与效率问题,实则是因为觅雅管理层内部有一个利益集团。市场部的Chris肖也曾是这个集团的一份子,他们摆明了阳奉阴违,要与“空降”的总裁对着干。

虽说Chris肖的离职起到了一点“以儆效尤”的效果,可一把炭火烧不了整个冬天,这个公司冰冻三尺,绝非一己之力、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另一边,赵洪磊也在观察。由Alex黄出面,一连邀请了方馥浓三次。事不过三,头两次方馥浓找了借口拒绝,第三次总算赏了脸。

赵洪磊自己没出面,但销售部、质检部、采购部都来了有分量的人。找了妞,喝了酒,都是深谙职场规则的男人,把酒间互探虚实,一句真心话没有,玩过了便散。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第二天就都被召进了总裁办公室。

“还有一周不到就要举行微电影大赛的开幕典礼,还有三个月不到各大系列就将投放市场,你现在告诉我公司所有的产品都没有质检报告?!”战逸非对着两个男人大光其火,一个是销售总监赵洪磊,一个是质检部经理Alex黄。

这通脾气发得不是没有道理,谁能想象总注册资本达到8000万人民币,与外国顶尖品牌携手合作的觅雅公司,居然运营至今连产品最基础的质检报告都没有?

门外头的战圆圆敲了敲门,不请自进,“哥……”

战逸非铁青着一张脸,看也不看妹妹,“这是公司。”

“战总……”战圆圆有些委屈,倒也听话地改了口,“上戏的肖老师在催产品的质检报告,如果再不提交,她将代表上戏拒绝与我们合作……”

Alex黄与赵洪磊对视一眼,后者久经沙场,在这个毛头小子面前丝毫不乱。他不知反省,反倒把全部过错都推在了死人身上,“你哥最后的日子忙着治病,公司一直处于无人营运的状态,所以很多环节都有些问题。老战在苏州工厂里视察,没几天就会回来,我已经让部门的员工把产品送往了北京,可你知道政府部门、官方机构办事情永远这么拖沓……”

“不是因为你老婆,我早让你滚蛋了!”战逸非瞟了一眼方馥浓,又抄起摆放在桌上的几本时尚杂志,一股脑全往赵洪磊脸上砸,从象征着行业地位的欧美权威时尚媒体Vogue、芭莎,到受众更广的日韩潮流资讯刊物瑞丽、昕薇,几乎所有的杂志都提前预热了觅雅即将上线的产品。“你们为什么不去学习一下方总监的办事效率?时尚杂志排期紧凑,觅雅能还未上市就被软文宣传,这完全证明了方总监比你们这群废物有能力得多。”

被点着鼻子骂,还被杂志兜了脸,赵黄二人面孔很讪,不约而同朝方馥浓投去一眼。而方馥浓神色平静,一点看不出所想。

“我不管过程,三天,三天我要看到结果。”一双眼睛紧紧盯住眼前两个男人,战逸非冷声冷面,“你们马上去联系质检部门。随你们怎么做,去求,去跪,去放火,去拔刀,去舔人家鞋跟也得三天里把所有的质检报告给我拿回来!”

“时间太赶了……为了觅雅,为了战总,让我求,让我跪都可以,可人家政府部门凡事都走流程,就算能卖战董的面子稍稍快上几天,三天也是绝对批不下来的。”Alex黄话锋一转,突然就把年轻老板的一腔怒火引往了别的方向,“按理说,凡事都有流程,方总这么能干,能让那些时尚杂志让出版面,那么去跟上戏或者质检部门谈一谈,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双簧唱得漂亮,赵洪磊马上接话,“黄经理说得没错,不是我们效率不高,是实际上应对政府事务,这就是公关部的工作。以前我们不是没专人负责嘛,既然方总来了,这事情肯定就好办了。”

战逸非把目光投向方馥浓,微眯了眼睛:“既然大伙儿都那么信任你,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还能说什么?”一直没开口的公关先生微微一笑,“把质检报告拿回来就是了。”

“好。”战逸非满意点头,“我也给你三天时间。”

“用不了这么长时间,”方馥浓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从现在开始,满打满算,一天足够。”

所有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赵黄二人尤甚,战逸非缓过神来,便又冷眼看着Alex黄,“如果方总监真的一天里就拿回质检报告,这是不是就证明了你渎职?”

“啊……是、是吧……”Alex黄还没缓过来,有些结巴地说,“可这个……这个不可能啊……”

“如果一天里他没拿回来,就证明是他能力不够又放了大话,试用期还没结束,我可以直接让他走人。但如果他拿回来了……”战逸非嘴角薄薄一勾,目中流露杀机,“黄经理啊,你是不是主动辞职,做个交代?”

还不等赵黄两人出声,方馥浓已经起身了,他拉了一把自己老板,“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来到停车场里,两个男人停在一辆崭新的银色奔驰前。

“哪儿来的车?”战逸非望着那闪亮的三叉星徽,更加疑心380万赞助费去向不明,脸上的不悦也已显而易见。

“租的。”方馥浓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出去谈生意,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战逸非坐进车里,“谈生意?不是去拿质检报告吗?”

“不这么说你不会跟我去,公司里人多口杂,不方便让他们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战逸非皱起眉,“你这人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你刚才说了那么多,不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逼黄经理自动离职吗?”方馥浓迷人一笑,心里明白:这小子居然也懂“分而治之”,这样一来,即便最后拿不到质检报告,他怎么也不可能站到赵黄他们一边。

果然,对方点头承认:“你也看见了,那些人就是这样,你们昨天还一起喝酒称兄道弟,今天他们就可以为了自身利益卖了你。”

“可是,如果我办不到呢?”

“那就证明你比他们更没用,当然应该滚蛋。”

战逸非骨子里不相信这家伙能这么神通广大,所以一路上都没给出好脸色,果不其然,方馥浓带着他兜风似的漫无目的闲逛一阵子,最后停在了一处陌生地方。

几家连在一起的小店面,抬头望着门头,硕大的红字印着:刻章。

“这是什么意思?”战逸非停在门口,满面狐疑。

“这家的老孙,随便办什么证件、盗刻什么章都能以假乱真,而且效率高,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什么?你要造假?”战逸非掉头就走,“这怎么行?!你在拿觅雅的声誉开玩笑!”

“权宜之计嘛。”没走出两步他就被方馥浓搂住了腰,被对方哄骗似的往门里带,“你要相信老孙这样民间艺术家的手艺,我让他帮我办过公安证、记者证还有别的不少证件与证明,没出过一次纰漏。”

“可是……”战逸非突然反应过来,睨了对方一眼,“什么场合你居然还要冒充警察?”

“记者证更实用些,不过别的也有备无患。”方馥浓转过眼睛,向一个正埋头刻章的老头打了声招呼。

“方总,好久不见。”老孙笑着问,“生意越做越大了吧?”

“太大了。”方馥浓笑,“每天光是数钱手都要抽筋几回。”

老孙佝偻着背,眯着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战逸非,问:“现在都流行男秘书了吗?”

战逸非刚要回答,方馥浓抢在他前头说:“不是秘书,是情人。”

老孙哆嗦一下,嘴里嘀嘀咕咕,“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然后就招呼自己儿子出来,拿出几种材质的纸张让方馥浓选择,但觅雅的公关先生一直摇头,说,不对,纸质还要再厚一些。

战逸非将信将疑,又睨了眼睛,问:“你怎么知道纸张厚度不对?”

“在来这之前,我冒充经销商去接触了另一家化妆品公司,承诺会给他们千万订单的同时,也提出要求要看他们家产品的质检报告。”能冒充动辄花销千万的经销商,租来的奔驰居功至伟。顿了顿,他满眼谑意地望着战逸非,“人家虽远不如你战总家大业大,但好歹五脏俱全,该具备的东西一样不少。”

战逸非挨了呛,不说话了,倒是老孙的儿子在那儿劝说:“方总啊,质检报告这东西认识的人不多,差不多得了。”

生在春天的方馥浓一本正经地摇头:“我是处女座。”

对方挠了挠头皮,表示实在爱莫能助,想了想又说:“这种纸头上海的市面上不常见,我认识一家在无锡的纸厂,里头肯定有。不过,我让那里的人按你的要求去仓库挑出合适的纸再物流过来,怎么也得再耽搁几天的时间。”

“把厂址和对方的联系方式给我,我现在就去。”

说一不二的工作作风,战逸非还没将这一亩三分地看得眼熟,就已经坐上了奔驰的柔软座椅,风驰电掣在了去往无锡的沪宁高速公路上。在那儿的纸厂里找到了与质检报告完全一致的纸张,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上海。等让老孙加班加点赶出六七十份造假的报告时,天都已经黑透了。

凌晨两点,方馥浓的家里,战逸非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份份仔细检查厚成一沓的报告书,果然发现有漏盖公章的页面。

胡编乱造了一个质检员的名字,方馥浓以不常用的左手在质检报告上签了字,笔迹不似本人,但落款的字迹竟也大气漂亮,看得出这类造假的事情他早就驾轻就熟。

战逸非忍不住说:“你也太无耻了。”

如果上戏不认可,别说没法冠名,就连已经打给陈先生的赞助费都得扣除大笔作为违约金,刚刚还掉120万的方馥浓自然不肯也没法子再把这笔钱吐出来。他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十分厚颜地笑了:“你明明喜欢的就是我的无耻。”

“我只说欣赏,没说喜欢。”战逸非顿了顿,补充说,“你让我大开眼界,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坏的人。”

“但凡是这世上的人,不是坏蛋便是傻瓜。比如滕云,他就是傻瓜,赵洪磊更糟,两样都有一点。”

“那么你呢?你承认自己是坏蛋了?”

“当然你是两样一点也没有。”方馥浓转头去看战逸非,战逸非本就凑脸在他的肩膀上,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脸就挨得很近,近得气息相闻,嘴唇几乎相贴。方馥浓笑得眉眼勾人,分不出真假,“我承认自己本来只是坏蛋,但对你,我还是当傻瓜好了。”

方馥浓说的话是热恋中的王小波拿来哄李银河的,只不过颠三倒四篡改了一番。标榜聪明的才子自然追女有术,连李银河那么自认牛掰的女人都被哄进了被窝,也无怪乎战逸非脸上现出了暖色,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战逸非本来坐在方馥浓的身边看着他造假,结果实在熬不住一整天的舟车劳顿,眼皮又酸又沉,强撑着也没能再睁开,一头就栽向了对方的肩膀。

方馥浓忽然感到肩头一沉,侧脸去看,才发现枕着自己肩膀的男人睫毛轻颤,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以挺拔鼻梁反复撩拨起这家伙的脸,意识到真的逗都逗不醒,便也放下手中的报告书,把战逸非抱上了床。

后颈垫在他的臂弯上,一个男人的分量挺沉,方馥浓把怀里的家伙抱上床后,自己也想歇上一会儿。

他还靠着他的身体没起来,后脑勺刚挨着枕头的男人就醒了。

“你干什么?”目光不带一点温度,一双狭长凌厉的眼睛直勾勾看了过来,活像一柄擦得锃亮的刀。

房间里的灯光朦胧柔和,方馥浓曲着上臂支持身体,没回答,没压在战逸非身上,却也不让他动弹。

两个人四目相接了数分钟之久,直到其中一方再次闭上了眼睛,好像是困得极了,好像又是一种默许。

方馥浓到底没忘记,他和这个男人间还有一笔账。正犹豫着要不要清算那一巴掌,然后他便看见战逸非皱了皱眉,眼睛仍没睁开,唯眉间拧出一个浅浅的川字,似在不耐烦地催促:想亲就快一点……

方馥浓笑了。勿负良辰。

一只手游过对方身体,他解开了他衬衣下摆的第一颗扣子,低下脸,让嘴唇慢慢靠近嘴唇……

当第三颗扣子被解开的时候,一个男人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聒噪,把这堪比前戏的暧昧氛围全搅黄了。

战逸非火冒三丈地起身接了电话,听见托尼在那头呜呜咽咽地哭着:“战总……我们小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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