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轮椅上的孤儿（11）
陆彦舟并没有多高尚, 只是他是一定要带着谢诚泽的，既如此，当然不可能一个人离开村子。
不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谢诚泽指不定就受了委屈。
陆彦舟拒绝了村长，想了想, 打算回去就跟谢诚泽说一说这件事。
上回他拒绝了丝厂的工作之后, 没跟谢诚泽说，结果陆红星跑去跟谢诚泽一通胡说, 反而让谢诚泽伤心。
村里没什么秘密，谢诚泽虽然整天在家, 但总有人去窜门，他也不想谢诚泽完全不接触他人, 所以这事儿谢诚泽迟早知道，还不如他先说了。
陆彦舟中午回去, 就见谢诚泽坐在灶台后面，正在做饭。
“你怎么过去的？”陆彦舟有些吃惊，他出门前, 是让谢诚泽坐在门口的。
谢诚泽道：“我一点点挪的！”
陆彦舟让他坐的是低矮的竹椅, 用来给他当桌子写字的, 则是配着八仙桌用的长条凳子。
他腿上没力气动不了，但先挪动条凳, 然后手撑在条凳上，慢慢把竹椅拖过去……在这屋里倒也能动。
其实他早就有这想法，只是之前陆彦舟给他安排的功课太多, 他都没时间练。
今天他提早学完陆彦舟布置的内容, 恰好陆彦舟为了中午做饭快些, 早上就已经把水和米放在锅里泡着, 他就挪到灶台这边来做饭了。
“阿泽真厉害，”陆彦舟夸奖起来，“那以后做饭，就麻烦你了。”
这就当锻炼身体了，也挺好。
“我也没做什么。”谢诚泽虽然这么说，但因为得了陆彦舟的夸奖，嘴角也就控制不住地勾起来。
谢诚泽是做惯了饭的，做出来的饭火候正好，陆彦舟把饭放在低矮的条凳上，搬了个小凳子和他一起吃。
一边吃，陆彦舟一边说了工农兵学员的事情：“我是想要学医术的，现在我被推荐上去，不一定能学医，还不如不去。”
谢诚泽只觉得自己手上的碗沉甸甸的：“彦舟哥，有这样的机会，你不该放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陆彦舟道：“就算你能照顾好自己，我也受不了，你不在我跟前待着我心慌。”
谢诚泽总觉得自己是个拖累，为了让谢诚泽安心一些，陆彦舟只能强调自己多喜欢他，离不得他。
好吧，他也确实如此。
捂了大半年，已经捂白了的谢诚泽瞬间红了脸。
陆彦舟见他这样，又道：“我一天都离不开你，你也别想着让我跟你分开。”
谢诚泽心里无比感动，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这样重视他。
只是，还不等他感动完，就听陆彦舟道：“对了，你最近学东西很快，下午我给你多布置点作业。”
陆彦舟说完，已经拿过课本开始研究谢诚泽接下来要学什么了——谢诚泽看他的眼神，让他忍不住心动，自然要找点事情静静心。
谢诚泽：“……”陆彦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跟他说完甜言蜜语，就让他学习。
但陆彦舟让学，那肯定是要学的。
于是这天下午，谢诚泽就又坐在门口，吹着过堂风看初中课本。
以前村里人都避着谢诚泽，村里的孩子自然也从不来谢诚泽这边，但自从陆彦舟住进来，村里的孩子就时常过来了。
陆彦舟人缘好，村里的孩子都喜欢他。
今天就又有孩子来了，之前被陆彦舟从水里捞起来的那个孩子的哥哥带着几个小伙伴，拎了半篮子螺蛳过来：“谢大哥，这是陆知青要的，我给送过来了！”
“他跟你们买的？”谢诚泽有些吃惊，螺蛳这东西没什么肉，他觉得买这个吃不划算。
“不是，是他用东西换的。”几个孩子拿出几把木头雕刻的刀剑。
前几天陆彦舟一边看书，一边做了几样玩具，结果拿来跟这些孩子换螺蛳了？
“陆知青真厉害，什么都会，”领头的孩子满脸崇拜，“他给我们打针都没那么疼！”
另一个孩子道：“那还是疼的，我不想打针。”
又有人道：“我弟弟被陆知青打了两针，现在见了他就躲。”
几人聊着，还同情地看着谢诚泽：“谢大哥，你也挺可怜的，陆知青虽然人好，但喜欢劝人读书这个不太好……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他还逼你读书。”
他们村有个小学，教读书的是个本地人，外号秃子。
这些学生对这位老师不怎么尊敬，之前还朝人家扔泥巴什么的，压根就不好好读书。
结果陆知青一直说读书好，村长又比较听，突然就开始管他们了，不许他们在课堂上捣乱。
当然，他们虽然不想读书也不喜欢读书，但知道陆知青确实是为了他们好，不然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且陆知青自己也天天在那里学……
不过最可怜的还是谢诚泽，他们白天只要打从谢家门口过，就能看到谢诚泽在读书。
这么想着，这些人还看了看谢诚泽正在看的书：“好难啊！”
“谢大哥你真不容易。”
“谢大哥你能看懂？我都看不懂。”
……
谢诚泽无奈：“能看懂……”
这些孩子最终带着对谢诚泽的满心同情离开。
因为谢诚泽已经能挪动身体，陆彦舟中午提前在锅里放了水，又把中午剩的米饭和菜放在蒸架上。
而谢诚泽在陆彦舟回家前，就把水烧开了。
最近农忙，陆彦舟回来的有点晚，一回来就有热乎乎的饭吃，他心情好得很，把谢诚泽夸了又夸，然后在灌了两壶热水之后，打了剩下的水给谢诚泽泡脚，又道：“我去洗个澡。”
“你拿壶热水去。”
“不用了，用冷水洗身体好。”陆彦舟道。眼下天还不是很冷，直接用冷水就行。
他这身体好得很，冬泳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洗完澡，陆彦舟点了个油灯，没让谢诚泽看书，只跟谢诚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背书，顺便……挑螺蛳肉。
他把螺蛳稍稍煮了一会儿，然后用竹签把里面的肉挑出来。
“你怎么想起来要吃这个？”谢诚泽问。
“补充蛋白质。”陆彦舟笑道。螺蛳加了大料直接煮挺好吃的，但费调料，他干脆就把肉挑出来，只用这肉炒菜吃。
味道不见得好，但好歹是蛋白质。
谢诚泽问：“蛋白质是什么？”
陆彦舟就给他讲起来。
谢诚泽崇拜地看着陆彦舟，陆彦舟真的懂太多东西了，他甚至有种，陆彦舟跟这个村子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样的陆彦舟，竟然喜欢上他！
晚上睡觉的时候，谢诚泽心里照旧甜滋滋的，但见陆彦舟依旧跟他分床，不免郁闷。
如今天已经没那么热了，陆彦舟怎么还不肯跟他一起睡？
是不想被他看到身体残缺？
谢诚泽早就发现了，陆彦舟躲躲闪闪的，就是不想让他看到那不举的地方。
他说过不嫌弃，毕竟他的情况比陆彦舟更糟糕，但陆彦舟依然不想他看……
陆彦舟都这样了，未免陆彦舟难受，他以后还是避着点好。
心思刚拐到这些事情上去，陆彦舟突然问：“阿泽，钠镁铝硅磷后面是什么？”
谢诚泽立刻就把心思收了回来。
陆彦舟不打算当工农兵学员，也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其他人却不一样。
几天后，陆父甚至特地来了一趟，找他谈话。
当初丝厂那个工作是在公社的，陆彦舟就算干了，也依然留在乡下，在陆父看来做不做区别不大。
但陆彦舟若是能去读大学，将来毕业了就能留在城里了！
陆父想让陆彦舟去，也搞不懂陆彦舟为什么坚持不去。
陆彦舟只能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觉得可以把它留给更需要的人。”
陆父：“……”
陆父不大喜欢这个四儿子，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个四儿子整天装乖卖好，显得有点假。
他一个成年人，还是当警察的，怎么可能看不出一个小孩子肚子里的盘算？
他觉得这个孩子对家里人都耍小心思用手段，不讨喜。
甚至就连这个孩子之前对谢诚泽那么好，陆父也只以为他是想利用这事儿回城。
可现在他四儿子这么一副模样……陆父都茫然了。
莫非他以前，看错了这个孩子？
这孩子是真的好，不是耍小心思？
陆彦舟油盐不进，陆父也只能气恼地回去。
然后……陆彦舟的名声，就更好了，甚至还有人会专门来联丰村，看一看那个喜欢做好人好事的陆知青。
毕竟这年头，上面一直号召大家做好事。之前有一回，村长去公社那边开会，听说外面有个村做好事，农忙的时候大家伙儿半夜不睡觉，帮着其他村的人割稻……
得知这事儿，村长就当天就组织了村里人，大晚上去隔壁村的地里割稻，结果拿着镰刀过去的时候，正赶上人家拿着镰刀往他们村走……
虽然有点尴尬，但最后他们两个村都被表扬了，村长还是很高兴的。
而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陆彦舟自然也就格外受人关注，还又在公社被表彰了一回。
这也让陆彦舟得了一桩合他心意的差事。
联丰村的赤脚医生是个男的，家里兄弟挺多长得又不周正，就一直没娶上媳妇儿，结果最近找着一门好婚事，去镇上一户人家当上门女婿了。
村里人做梦都想跟镇上的人结亲，之前联丰村就有个漂亮的大姑娘，为了能得到城里户口，嫁给镇上一对双职工的傻儿子。
这赤脚医生结婚之后，女方那边动了点关系，就让他去了镇上的医院，如此一来，联丰村就没有医生了。
镇上有医院，公社也有，公社和镇是同级别的，公社的医院还不比镇上的医院小，联丰村的人生孩子摔断腿什么的，去的基本就都是公社医院或者镇上的医院。
但大毛病去医院，小毛病的话，村里人都是找自己村里的赤脚医生的。
这些小毛病包括但不限于感冒发烧割伤手啥的。
现在联丰村的赤脚医生去镇上了，本该由公社医院安排个医生过来，但因为陆彦舟名声好，还多少懂点医术。
公社直接让陆彦舟接了班。
这事儿有点突然，在陆彦舟看来，选医生不能这么儿戏，但这个时代农村医疗条件实在不好，原先那赤脚医生的医术，其实还不如他……
不管怎么样，陆彦舟成了联丰村的赤脚医生，先暂代，等下次有相关考试他去考一下，就能正式成为一个赤脚医生了。
而这工作最让陆彦舟满意的，就是可以带谢诚泽——村里的赤脚医生行医地点在村委大院，他完全可以把谢诚泽背过去。
陆彦舟上辈子曾和谢诚泽一起去国外一些条件很差的国家，帮助那里的百姓，他当时考了行医执照，还给那里的人看过病，其实挺擅长治疗各种小毛病的，唯一的问题，是现在缺药。
村里人还缺营养……比如有些半大孩子膝盖疼得受不了，压根不是病了，就是缺钙缺营养。
此外，村里有些人得了病，还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病了。
对此，陆彦舟也只能努力做自己能做的。
他尽力帮村里人治病，偶尔闲下来，还把隔壁“小学”那几个爱读书的孩子拎到自己这里，给他们讲题。
有时候不用他讲，谢诚泽就能把人教得很好，他就抽空帮村里做点别的，比如建造沼气池。
陆彦舟看到报纸上提到有些地方在推广沼气池，就说动村长安排了人去学，在村里建了几个，倒也给村里带来些一些好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村里越来越受欢迎，甚至还有人大老远的来找他治病。
眨眼，就又过去两年。
陆彦舟每天都会帮谢诚泽按摩，谢诚泽的双腿也就保持的不错。
不仅如此，陆彦舟还想法子买来一辆旧自行车，拆开了之后给谢诚泽做了一个轮椅。
这轮椅当然没有后世的轮椅好用，但也不错了，谢诚泽坐在上面，也能去村里逛逛。
谢诚泽不用这轮椅的时候，还会有很多村里的孩子求着想要借去玩。
这天一大早，陆彦舟推着谢诚泽来到村委大院，把谢诚泽从轮椅上抱下来，让他在旁边看书之后，就有人来借轮椅了。
这借轮椅的，是村里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他前段时间不小心摔断了腿，腿上打了石膏，偏又想出去玩，就让他兄弟来借。
“别弄坏了。”陆彦舟交代了一句，就让人出去了，然后看向谢诚泽：“昨天我教你的，你背一遍给我听听。”
谢诚泽已经习惯时时刻刻被陆彦舟盯着读书了，当即背起来，至于陆彦舟，他趁着这时间，给谢诚泽出了几道题。
当赤脚医生真的比干农活好太多了，村里病人少，他空闲的时间就特别多，可以每天给谢诚泽出很多题。
刚出好题目，正要让谢诚泽做，突然门外有人冲进来：“陆哥！陆哥！要恢复高考了！”
进来的就是那个对陆彦舟很崇拜的年轻知青刘同明。
干了三年农活，刘同明如今黑了很多，也壮实了很多，他满脸兴奋地冲进来，说完之后却大哭起来。
“这是好事儿……要复习资料吗？”陆彦舟问他。
“要！”刘同明立刻道。
陆彦舟笑笑：“你去问问其他人，看还有没有别人要资料……今天晚上去我家拿就行。”
高考恢复是一件大事，不过以陆彦舟对村里的知青的了解来看，大部分人不会去参加。
主要是这个时期教学质量不怎么样，知青的文化水平也一般，爱学习的更是少数。
就说陆红星，当初就读到初中毕业，在学校里成绩还不好，他去参加高考绝对没戏，相比之下，还是想法子回市里找个工作更靠谱。
“好。”刘同明是少数爱学习的，可惜之前陆彦舟让他跟着自己学他没听，觉得太累以及没时间。
此时此刻，刘同明说不出的后悔，又因为陆彦舟愿意借他资料而开心。
缓了缓，刘同明问：“陆哥，你去参加高考吗？”
刘同明觉得陆彦舟应该不会去，这三年陆彦舟拥有很多离开村子的机会，但他都放弃了，一直留在村子里。
然而刘同明想错了。
陆彦舟道：“我去，谢诚泽也去。”
刘同明愣住，陆彦舟竟然要去？！等等！谢诚泽也去？
谢诚泽的腿都不能动，他能去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