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我不是故意的

周达非这晚做了个噩梦。

梦里有个很好看的不知名物种硬捧着一盆腻得要死的巧克力慕斯蛋糕逼他吃。

周达非不想吃。他像只猫似的上蹿下跳东躲西藏,把屋子里折腾得乱七八糟。

而那个神奇美丽又欠扁的某物种还稳稳地端着慕斯蛋糕,甚至用勺子挖出了一大口,递到周达非面前,“乖,尝一口。”

“”

周达非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这货怎么还会讲人话?

怪令人惊讶的。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两步,梗着脖子嘴硬道,“我不吃。”

“我最讨厌甜食。”

“这样啊”某物种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面露遗憾,“真可惜。”

“”

就在周达非以为自己能够摆脱这盆命中注定的诅咒牌慕斯蛋糕时,某物种道,“那我把蛋糕给你放这儿吧。”

“?”

“不好意思,我工作有点忙。”某物种脸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歉意,“你自己想吃就吃哦。”

“”

吃你个头。

说完,某物种咻的一声消失了。

逼仄的室内,巧克力慕斯的存在感强得可怕,熏得周达非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他四下寻不到出口,整个房间只有一扇小窗。

要不要吃了这操蛋的巧克力慕斯呢?

不行。

一种已然化成本能的执念和偏见告诉周达非,这一口蛋糕下去他可能就没命了。

空气中巧克力的气息越来越浓郁。周达非一咬牙一跺脚:翻窗还能难倒我?

他动作熟练地扒着窗沿一跃而上,结果双脚倏地一空——

醒了。

周达非一身冷汗地坐起来,无力地捂了下头。

今天是个阴天,一大清早窗外便一团阴郁。

周达非看了眼手机,闹钟还没有响。受噩梦侵扰,他今天比往常早醒了一刻左右。

梦境的后遗症让周达非不愿意继续呆在沉闷的屋子里,他洗漱完毕便早早出门了。

街道已经随着日出醒了过来,道路两旁人声不绝于耳,有个别剧组甚至已经开工。

周达非一向是喜欢烟火气的,他有空的时候还会专门蹲在路边观察往来和驻足的各色人等。

可今天他却觉得烦躁。四周凌乱无序的杂音轻而易举地扰乱了他自梦中燃起的焦虑。

希望杨天没有把昨天在片场门口偶遇自己的事告诉裴延。

不然鬼知道裴延还能干出些什么。

到片场后,周达非的心神倒是定了几分。

电影既是压在他身上的重担,又是庇护他心灵的居所,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逃避外间世界的一切。

按照通告单上的计划,今天周达非要拍完在这个场地里的最后一场戏。

明天整个剧组要转移去裴延对面的那个片场,之后内景就算结束。

周达非已经选好了外景的场地,在一个有些远的西部省份。寻常街景很多地方都有,周达非选择那里是因为还要拍些高原上的戏份。

高原上的夏天美不胜收,可连绵大雨会不可避免地引发各种地质灾害。

生命安全重于一切。周达非须得赶在雨季彻底来临之前拍完高原上的戏份,排好的进度是一天都不能耽搁-

裴延今天倒是起得不算早。

他新电影里的第一场夜戏拍得极为不顺,昨天临近午夜才收工。

裴延对此有心理准备。这次的电影,他选拔起用了一些背景干净、脸孔陌生的新人,都是公司近一年内才签的。

能被裴延选中的新人无不是万里挑一,他们也都很努力,可很多差距不是光努力就能轻松解决的。

裴延开机第一天就险些被耗尽了耐心。

昨天收工晚,所以今天开工就推迟到了早上九点。

裴延到片场的时候已经是九点零一分,按照裴氏惯例,剧组上上下下都已经全体就位。

“哎,”一旁的杨天凑过来,“昨天晚上收工太晚,有件事儿忘了跟你说。”

裴延心情不佳,正沉着脸在翻分镜,闻言头都不抬,“这事儿跟拍戏有关系吗?”

杨天:“跟拍戏倒是没关系,但是,”

“那就拍完再说。”裴延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杨天。

“”

开机第二天比第一天并无太大改进。裴延情绪稳定,鲜少在片场大发雷霆。可他的脸色比天边那乌云还要阴上几分,总感觉下一秒就会惊雷暴雨。

片场死气沉沉,连杨天都不敢多说废话。他能感觉到,拍戏进展缓慢不是裴延低气压的唯一原因,裴延更深层次的不满或许是针对自己的。

裴延出道以来输过两次,都是在银云奖上。

第二次的《蓝天之下》胜之不武,裴延虽败犹荣;可第一次面对《流苏》,裴延确实输得没话讲。

甚至如周达非所言,哪怕以《左流》对战《流苏》,裴延都未必能赢。

而当年的《流苏》,三个主演全是新人。除了刘珩有些家学渊源外,剩下两人新得只有漂亮小废物闫尤能与之一较高下。

可是夏儒森依旧赢了。

且《流苏》历久弥新,时至今日都是不少影迷心目中不可磨灭的经典之作,包括周达非。

裴延有无比功利的商人嘴脸,却也有极端理想主义的抱负。他表面轻蔑夏儒森的迂腐,心里却不可能不想赢过。

本质上,裴延渴望在电影艺术的殿堂里胜过涵盖周达非在内的所有人。

而周达非与旁人的不同仅仅在于,裴延愿意俯身把属于自己的桂冠戴在他头上,然后欣慰地看着他一步步追上来,直到与自己比肩而立。

杨天以为裴延教导新人时的不满是对夏儒森不服输,可事实上,裴延心里想的却是周达非。

裴延起步时能接触到的资源比周达非好得多。周达非教过尚未蜕变的卢羽,教过毫无艺术细胞的闫尤,甚至还教过彻头彻尾的外行赵无眠。

而裴延尽管一向以“擅长教演员”闻名,可他擅长的只是教沉醉这种亟待他画龙点睛的天赋型选手,或是毕佳佳这种已经有些功底的合格商业片演员。

在这部戏之前,裴延真正教过的废物新人都是扮演戏份不多的配角——譬如《失温》里那个差点被拉去看鬼片的姜皓。

直到裴延有意识地启用新人担当重任,才发现这件事并不那么简单。

周达非克服过的困难远比裴延想象中更多。

“怎么办,”裴延骄傲之余又有些不安,“他好像真的很厉害。”

“好想去看他拍戏。”

周达非已经躲了裴延大半年,难得见次面说的也是“不要把你爱我这件事挂在嘴边”。裴延有时候会想,周达非到底在躲什么呢?

面对我,他在情感上并没有那么无动于衷,却还是会斩钉截铁地拒绝。

是因为击败我已经成为他的执念?

还是仅仅因为一句虚无缥缈的不相信爱情?

这其中的尺度把握极其微妙。

裴延想了许久都未想明白。

也因此,他不敢贸然去找周达非,只能暗戳戳地在微信上发起些模棱两可的聊天,好提醒周达非:自己仍在喜欢他。

这天直到日落后许久,裴延才拍完了通告单上安排的戏份。

“明天周达非他们剧组要来咱们对面拍戏哎。”杨天说。

“我知道。”裴延淡定道,显然并不打算做什么。

“你不准备趁机干点什么?”杨天十分震惊。

尽管已经收工,裴延手上仍在翻分镜。全剧组的人都盯着他,因为裴延不走没人敢走。

裴延不耐地吸了口气,眼下巴巴地凑到周达非面前并不是什么有用的好方法。

本来裴延的出现就会让周达非黑着脸躲避。眼下周达非忙得四脚翻飞,只怕更是连个“我讨厌你”的眼神都欠奉。

裴延对此心知肚明。他之前没完没了地铺垫自己要来横店,无非是找话题撩拨周达非罢了。

周达非不爽了、骂人了、暴跳如雷了,裴延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我怎么可能那么蠢,”裴延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当然不,”

“昨天我还在片场门口看见周达非朝里探头探脑的呢!”与此同时,杨天道。

裴延一个不字还没说完,生生一顿,“你说什么?”

“昨天周达非来咱片场门口张望啊,不过我喊他进来的时候他就跑了。”杨天神秘兮兮地凑近,“我早上要跟你讲的就是这件事。”

裴延缓缓合上分镜,像在琢磨什么,不一会儿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原来如此。

他果然也在关注我。

还跑了?

这小土匪什么时候能开点儿窍。

“嘶”裴延看了杨天一眼,“明天早上九点半再开工吧。”

“怎么?你要去找他?”杨天明知故问,“你刚刚不是还说,”

“我说的是我怎么可能那么蠢,”裴延强行打断,“蠢到这么好的机会都不去找他。”

“”

然而裴延没有想到的是,机会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他刚从片场出来,打算回家,就见对面的片场已经有人了。

明天就要开拍,周达非担心出岔子,特地安排全剧组在今天收工后把器材什么的都搬过来,顺带熟悉一下场景,方便明天的拍摄。

搬家的时候最是混乱,片场里进进出出不断。裴延知道自己会被认出,却还是肆无忌惮地走了进去。

日暮月升,周达非拿着几页纸站在刚搬来的灯下,眉微微紧起,眼神极其专注。他四周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跟他说话,像在请示什么。

周达非点头,摇头,手指一个大概的方向,或是言简意赅地交代几句。方方面面的事他都胸有成竹,多线程处理各种麻烦也不会让他疲于应付——他似乎不会劳累,他在这里无所不能。

他是这个不小的片场的中心,他掌握着这里的一切,所有的人、事、物都在他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而他已经游刃有余。

裴延不由自主地在离周达非几步远的地方顿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导演这个职业是迷人的,是值得敬重的,是让人神往的。

裴延在片场长大,十岁拍出第一个短片,三十出头的年纪便功成名就——作为一个天生的导演,他却是从周达非身上领悟到这一切的。

于电影这个行当,裴延有着难以匹敌的资源禀赋。他天分过人,一路绿灯大开,周达非孜孜以求十几年、视为梦想的职业却是裴延生下来就拥有的。

对裴延来说,成为导演是信手拈来的事,自然也就难以激起蓬勃的爱意与热情;在电影之外,裴延追逐名利、在乎权势,竭力保持近乎不讲道理的独立性。

而更年轻时的他却并没有意识到,最宝贵的东西早已在生命最开始时便被赋予给了他。

周达非翻页的间隙不经意间抬了个头,正巧看见不远处站着的裴延。

他有些讶异,下意识却并无不悦。

门口还等着几个裴延剧组的工作人员,周达非很快明白,应该是自己这边搬家动静太大,裴延从剧组出来顺路就瞧上一眼。

片场里人声嘈杂,周达非隔着人群冲裴延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随后又埋头看向手上的纸,还拿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裴延站在原地,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确认周达非会是自己一生的挚爱伴侣;

他想回去修改自己的毕业论文致谢,删掉那句“或许我不会一生以艺术为业”。

周达非画着画着,手不自觉地抖了几分。他能感觉到裴延仍在看着自己,梦境叠加着现实让他有一种飘飘欲仙的不适感。

过了会儿,周达非假装淡定地抬起头,发现裴延果然还站着没走。

裴延挑眉,冲周达非笑了下。

四周视线与人声挤占了太多的空间,达成了一个动态的私密空间。

周达非的声音不大不小,“你现在还在喜欢我吗。”

“嗯。”裴延神态平静。他想起周达非上次说过的话,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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