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学习做人”

沉醉加盟周达非新电影的消息很快就在圈内不胫而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周达非出身裴延门下,却频频与夏儒森一方的人合作;而沉醉由夏儒森一手挖掘并培养,又改换门庭签了裴延的公司。

他们的合作被很多业内人士判定为裴延与夏儒森关系缓和的积极信号。

也有人猜测,裴延与夏儒森乃至“叛徒”周达非的和解,应该是从银云颁奖典礼上的那句“我也投了《左流》”开始的。

在那之后,夏儒森半退隐,裴延除了在《浅予会客厅》上指桑骂槐了一次,就再没整什么幺蛾子。

不仅如此,裴延甚至还去参加了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科技创新公司的发布会!

有心之人抽丝剥茧后发现,那个公司乍一看与裴延毫不相干,实际上它的创始人跟周达非是校友,发布会是在周达非的母校举办的。最重要的是,产品宣传片正是周达非执导。

考虑到裴延很少出席非必要活动,这实在很难不让人产生一些绮丽旖旎的联想。

八卦是全世界人类的共通本能,与此相关的风言风语不少,连带着周达非新作受到的关注度也水涨船高。

然而周达非本人,对此却不甚了解。

除了购买羊毛毡戳戳乐,他释放压力、逃避情感的另一个方式是:比以往更加拼命地投入工作。

某天,周达非收到了一条微信。

林浅予:“你最近忙吗?”

“”

你不说是什么事,我怎么好决定我忙不忙。

林浅予:“下礼拜节目定好的嘉宾摔断了腿,来不了了。”

林浅予:“我一看,最近您的热度还不错啊。”

周达非:“”

周达非:“我马上新戏就要开机了,可能没空。”

林浅予:“如果你不来,我就去找赵无眠请那个江什么玩意儿。”

林浅予:“他们公司最近的关注度也挺不错的。”

周达非:“”

周达非没有立即给林浅予答复。他跟丁寅商量了一下,丁寅给的建议是,应该去。

“林浅予这么高的国民度你都不好好利用?”丁寅非常震惊,“请问周导还记得你的《禁书之周》再过两周就上映了吗?”

“”

“裴延为什么去年年底要去节目上阴阳怪气?”丁寅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以为他真是吃饱了撑的啊!”

“”

丁寅说的道理,周达非不是不明白。只是他这段时间准备新戏已经到了一种焦虑癫狂的程度,分秒必争,简直一刻都不舍得脱开手。

或许是因为这次签下了沉醉,又或许是因为已经拿过奖、不算彻头彻尾的新人,周达非有一种很明显的感觉:机会已经来到面前,就看自己能不能抓得住。

他已经拥有了最好的男主角和足够的曝光度,且这两样又让他获取其他所需资源时更加便利——投资比之前多,班底比之前强,演员没有新手,场地非常合适。

简而言之,这部电影如果成功,可能会有很多原因;而它如果失败,就只能是周达非自己的问题。

有时,周达非会觉得,自己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裴延在他这个年纪,早就扬名立万。

很奇怪的是,周达非从前并不是如此心急的人。他以电影为终身事业,他有一生可以为之奉献。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拿自己与裴延比较。

并且会去设想,如果自己失败了,裴延会作何反应。

“裴延肯定不会骂我。”

“他说不定还会帮我骂别人,然后试图劝我接受他的帮助。”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他的帮助。”

空气中毫无规律的噗呲、滋啦声此起彼伏。周达非边拿小针扎羊毛球,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羊毛球不负众望,扎了半天都还看不出一丁点儿鸭子的模样-

林浅予那边事态颇为紧急。

周达非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抽个半天去录。

一方面,宣传的确是很重要的,君不见裴延第一次上春节档都是靠任约写主题曲;

另一方面,尽管林浅予没说,可周达非能感觉到,她也是在趁机帮自己。

毕竟林浅予人脉极广、名声又大,想上她节目的人一年到头都排不完。要说完全找不到救场的人,其实不太可能。

这个周六,周达非大清早跟美术一起修改了男主房间布置的问题,使其平静之下更为细思极恐地揭示男主的人设;

改完之后,周达非才赶上了去北京的高铁。他在路上跟林浅予简单沟通了一下录节目的事。

林浅予让周达非老实捧哏,不唱反调就行。她很自信地说只要嘉宾不是裴延,自己都能Carry全场。

周达非:“”

比起裴延两次作客《浅予会客厅》时石破天惊的发言,周达非录的这次节奏平稳、主题安全,更像一次闲聊。

林浅予在开场时就点破了自己和周达非是同学旧识,接下来追忆往昔、展望未来,大部分时候不是在讨论过往的作品,就是在为《禁书之周》做宣传。

为了增强观众的参与感,在最后十分钟,林浅予引入了网络提问环节。她负责筛选网友的提问,由周达非进行作答。

“这个问题有点意思,”林浅予说,“是一个叫‘学习做人’的网友提出的。”

周达非:“”

怎么有点耳熟。

“请问周导,在工作中,您决定是否合作时,最看重的要素是什么?”林浅予放下平板,“您时常一人身兼多职,是不是因为很难找到合作伙伴?”

“”

周达非面对镜头的经验不是很充足,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一时没想好如何作答。

林浅予及时注意到了周达非的异样,连忙开口替他争取时间,“这第二个问题,我就可以替周导回答。”

她清了清嗓子,迅速编了个半真不假的小故事,“多年以前,当我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的同事问我,为什么能那么迅速地完成从学生到社畜的身份转变,对繁重的工作适应良好。”

“我说,如果你也参加过周达非的话剧社,你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

林浅予说完自己笑了起来,“没办法,跟周导一起干活就是很辛苦。”

“我挑选合作伙伴的第一要素是,确信这段合作对我们双方都是重要且有益的。”周达非接过林浅予的话,“因为很多时候,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我的合作对象,不清楚他的性格、为人和最终目的。”

“只有我们在现阶段都需要完成同一件具体事情,才能使我们彼此成为对方可靠的伙伴。”

节目录制完毕后,周达非和林浅予约了顿晚饭。

赵无眠闻风而来,三人一起走进了A大门口的洋洋得意羊蝎子火锅店。

等上菜的时候,赵无眠和林浅予聊得不亦乐乎。而周达非还在想今天那个名叫“学习做人”的神秘网友。

他心里有所怀疑,却又不愿意上赶着去问裴延。

显得怪那啥的。

“哎,”赵无眠喊了周达非一声,“你又要拍新戏了啊?”

“啊?”周达非一个恍惚回过神来,“哦,对。”

“叫什么啊?”赵无眠问。

“暂定叫《杀死羽毛》。”周达非说。

林浅予有些好奇,“悬疑片?”

周达非摇了摇头,“不是。”

这个名字是周达非跟裴延大吵一架的那个晚上想出来的。羽毛既是被爱惜的自尊,又是飞翔的助力。

杀死羽毛从名字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羊蝎子锅摆上了桌,引人食指大动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话说,”赵无眠积极主动地往锅里扔配菜,“我舅舅今年不忙,周达非你考不考虑请他写个主题曲?”

“你舅舅?”林浅予愣了会儿,“哦,任约老师啊。”

“对。”火锅咕噜咕噜煮着,赵无眠吸了吸鼻子,“据传闻,由我舅舅作曲的电影票房加在一起破百亿。”

“”

“我没钱啊。”周达非想了想,老实道,“投资就那么些,够请沉醉已经很不错了。”

“再请你舅舅,我把自己卖了都不够。”

“我舅舅要价不高的。”赵无眠摇了摇头,“要么我先帮你问问他。”

“行。”

这一刻,周达非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他并不排斥通过赵无眠近水楼台地联络任约,甚至恬不知耻地期盼能藉此打个友情价。

然而,他却极不愿意接受裴延带来的任何便利。

即使是沉醉,周达非也会偶有些意难平,想着如果不是从裴延手上签来的就更好了。

周达非自己也无法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有理有据、合乎逻辑的解释,大概只能蛮不讲理地将此归因为“我讨厌你”。

火锅吃完后,三人一起出去。

江一则下班顺路来接赵无眠,车就停在路口。赵无眠热情洋溢地跟林浅予和周达非挥手告别,而后兴高采烈地蹦着跳着上了车。

林浅予动作熟练地打了个车,独自回家。

此时已是初夏,入夜后的北京温度适宜。周达非一个人站在路边吹了会儿风。

这里是他的家乡,可他却忽然感到了一丝空虚。

没有人来接他。

也没人需要他接。

梦想是一个庞大而灼热的事物,填补不了人心底细细密密、亟待温情的空缺。

周达非的手机响了,是一条微信。

裴延:“你今天去录林浅予的节目了?”

周达非:“那个什么学习做人是不是你。”

裴延:“那是闫尤的账号。”

周达非:“……”

裴延:“我才没空每周六守着看节目。”

裴延:“是他看到之后我告诉我的。”

周达非:“然后你掠夺了他的账号,先改名后提问。”

裴延:“对。”

周达非:“”

这纯属故意。

简直就差把“我是裴延”四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难怪今晚闫尤发了个[尤尤哭泣.jpg]的朋友圈。

裴延:“当初你愿意跟林浅予在一起,是因为什么。”

周达非:“”

周达非:“说句实在话,年代久远,我不记得了。”

裴延:“哦~”

周达非:“我估计林浅予八成也不记得了。”

裴延:“上次你离开之后,我产生了一个疑问。”

周达非:“?”

裴延:“你认为爱情是生理的、转瞬即逝的,简言之就是不靠谱不值得的,”

裴延:“那么你是如何看待你最好的朋友赵无眠的爱情观的呢?”

周达非:“”

裴延:“就我所知,他似乎已经跟那个你十分看不上的人复合了。”

裴延:“你不相信你心目中最完美的形象赵无眠会永恒地去爱他的爱人吗?”

周达非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无论他回答是或不是,都会掉进裴延的圈套。

路边汽车鸣笛声阵阵,风吹走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声。

周达非:“赵无眠是我见过的绝无仅有的圣人。他品格高贵,某种意义上接近圣母。所以他可能可以,但其他人——包括我在内,都很难做到。”

裴延:“原来如此。”

裴延:“看来做人还不行,还要做圣人。”

一股浓烈的阴阳怪气扑面而来,周达非总感觉自己又被坑了。

他退出微信,把手机塞回兜里,发誓今晚绝不再理裴延一句。

“有点想扎羊毛球了。”周达非沉闷闷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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