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爱惜羽毛

裴延收起手机,走回餐桌前,却没有坐下。

“裴导?”江一则注意到裴延可能是要离开。他主动站了起来,看起来很客气,“您是有什么急事儿吗?”

“”

“那咱们下次再接着谈也是可以的。”江一则笑着说。

“”

从饭店回家的路上,裴延一直在思考待会儿见到周达非要说些什么。

他在微信上给周达非发了地址,还问周达非现在在哪儿,要不要自己去接。可是周达非始终没有回复。

裴延明白,周达非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去截胡的事了。

消息传播的途径很多,周达非迟早会知道,可裴延原本希望至少能瞒到自己成功解决此事。

裴延在北京的家位于一个高档的别墅群里,除了佣人外只住着他一人。

周达非从前没来过这里。裴延到家时他正一个人站在别墅门口,手上拎了个看起来挺沉的塑料袋。

他只穿了件长款的厚大衣,脚踝还露在外面,也没戴手套,听见汽车驶来的声音抬了下头。

今夜无月,星光亦是黯淡,他却比从前更挺拔了。

裴延在门口下车,周达非的眉眼在路边昏暗的光线下不甚明晰。

“这会儿倒是不怕冷了?”久别重逢,裴延在尽力让这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夜晚多几分温馨。

“没事儿,”周达非随意道,“北方的冷我能扛住。”

“这样。”裴延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周达非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想:这货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今天收到燕名扬的微信,周达非一整个措手不及。

他完全没有想到如今的裴延还会插手自己的工作。

难道控制欲是一种毒瘾般的东西,戒不掉吗?

周达非打量着裴延,觉得眼前这个人又变得陌生了起来。

“进去吧,”裴延从周达非手上接过沉重的塑料袋,“外面冷。”

裴延在北京的住处与上海的装修布置大体相仿,周达非进去后四下扫了眼,很自然地坐到了沙发上。

裴延把塑料袋放到茶几上,有些好奇,“这里面是什么?”

周达非露出一个诡异的冷笑,扯着塑料袋的提手把它拉到自己面前,里面是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书。

塑料封皮都还没拆,封面上印着里六个大字:现代汉语词典。

“词典?”裴延有些不明所以。

“对。”周达非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指尖一动取下小刀,哗啦一声就划开了封皮,“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周达非语气如常,可裴延仍隐约预感到了什么。他脱下外套,也走到了茶几旁。

周达非正在翻词典的目录,左手两指还把玩着刚刚那把小刀。

“先把刀收起来吧,”裴延说,“免得,”

裴延话未说完,只听呲啦一声,小刀在纸页上灵活拉出一道浅浅的刀痕,上方是一道四字成语。

周达非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把词典哐当往茶几上一放,正对着裴延。

裴延斜斜地扫了那纸页一眼,“怎么?”

刃上寒光一闪,周达非不屑地笑了一声。他拿刀点了点划出来的成语,盯着裴延一字一句道,“教教你恬不知耻是什么意思。”

周达非的目光像一道阴鸷的钩,刺进裴延的眼底。

而裴延与他对视,却十分坦然。

就在周达非一身怒意压不住快爆发时,裴延猛的伸手按住了他的左手手腕。

小刀受力不均,周达非指尖用力一夹,刀刃朝着裴延的手背栽了下去,在落地之前划出一道不明显的血痕。

裴延却仿若无知无觉,手上仍未松力。

“是我干的。”伴随着小刀落地时一声闷闷的钝响,裴延语气沉着而自然,“今晚,你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

周达非面容尚算平静,唯有蠕动的嘴唇彰显了他的咬牙切齿。

“为什么。”周达非拳头一握,起劲儿从裴延的掌心收回了自己的手腕。他冷笑一声,“不会还是因为赵无眠吧。”

“赵无眠?”裴延皱了下眉,半晌后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笑,“居然真的跟赵无眠有关系。”

“编剧是赵无眠。”周达非眯了下眼,像是在分辨裴延话中的真假。他语气不善,“你不知道?”

“不知道。”

“怎么,你以为我是因为赵无眠才阻止你的?”裴延不甚明显地抬了下下巴,这是他强行自持的表现,“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肤浅?”

“我倒也希望你不是。”周达非靠回沙发上,头微微左偏,“不是因为赵无眠,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延安静了片刻,随后走到周达非身边坐下,合上了那本词典。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周达非扫了裴延一眼,“我只知道你又开始干涉我的工作了。”

裴延闭了下眼后睁开,像是有些疲惫。他深吸了口气,“我给你举一个简单的例子。”

周达非皱了下眉,没太明白,“什么?”

“沉醉。”裴延语气认真而平和,“沉醉出道这么多年,没上过综艺,广告接得屈指可数慎之又慎,电视剧更是从来不拍——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是因为没有人找他吗?还是他不需要钱?”

周达非眼神犹疑,愣了几秒。

“都不是。”裴延说,“维持一个优质的形象需要极高的成本。一个好的、严肃类型的演员,必须减少在大众面前不必要的曝光,尤其是形象不符的那一类。”

裴延说着看向周达非,耐心道,“而一个好的导演,也是同理。”

“你不能随心所欲,你走的每一步都不能落错。”

周达非眼皮不自觉地动了动,他的眼神说明他已经明白了裴延的意思。

“那你呢?”周达非反问,“你自己符合你说的这个标准吗?你不让我拍,换成你自己有什么区别?”

“我不符合。”裴延坦率道,“从前不符合,是因为我拿它交换了其他更必需的东西。”

“至于这次,我能拍而你不能拍的原因是,”在周达非质疑的目光中,裴延傲然道,“我已经封神了,可你还没有。”

“你没有真正成功过,自然也就没有失败的资本。”

这句话周达非无法反驳,却也不可能赞同。他偏过头去,不看裴延,眼神中透着一股懒得辩驳的坚持,用决绝的沉默表达抗议。

裴延看出了周达非的情绪变化,他明白这在一定程度上戳中了周达非的命门。

裴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绕到周达非的面前蹲下,再开口时语气比刚刚柔和了几分,眼神却格外坚毅,“你并不需要像当初的我一样去做交换,何况这次的宣传片对你毫无裨益。”

可裴延自以为的安抚却没能起到效果,反倒烧起了周达非肚子里积攒已久的火。

他腾的就站了起来,看着裴延咬牙切齿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是过来人,我知道这种亏不能吃!”裴延的声音也大了几分。

他站了起来,焦躁让他难耐地抚了下额,却只能勉力耐下性子,“电影行业是有鄙视链的。你这次的宣传片,就算拍得好,也不过是你履历上平平无奇的一笔,根本不值得你为此担上这么大的风险,还难免被人诟病你不够艺术。”

“而如果拍得不好,或者这家小破公司出了什么差错,给你的事业带来的负面影响将是难以估量的。”

“你知道电影导演去拍宣传片是一种多么自降身价的行为吗?你知道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创业公司都会在五年内倒闭吗?”

“你想以导演为自己的终身事业、想要走进艺术的最高殿堂——你就必须要懂得爱惜羽毛!”裴延的呼吸有几分急促,他望向周达非的眼神似在发抖,“今天江一则已经承诺愿意跟你和平解约。宝贝,你,”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管我叫宝贝。”周达非很不耐烦。他像是终于忍不下去,厉声打断了裴延。

裴延的胸膛微微起伏,就像他如今的心绪。

周达非烦躁地闭上了眼,咬字很重,“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很强、你说得都对,但这是我的事。”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眼底泛着倔强的红,嗓音有几分沙哑。

“你,”裴延的声音已经夹杂着几分鼻音。他伸出手,试图去摸周达非的脸,却被躲开。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周达非偏过头去,再看向裴延时他的语速慢了几分,音色昭示了他轻微的哽咽,“真的。”

“那就听我的话。”裴延放下手,克制地往后退了一步,“别的事都可以随你,我不会干涉。但这次你,”

“羽毛是很好看,”周达非却再次打断了裴延,“可它生来就不是为了好看的。”

裴延揉了下眉心。他摇了摇头,幅度很小,不知是在表达对周达非的不赞同,抑或是嘲笑自己。

周达非的声音轻了几分,眼神却很坚韧,落在裴延的眼中有一种诡异的破碎感,“我选择不爱惜羽毛,因为我要飞。”

天际的云重重叠叠,灰得层次分明。远处钟声如洪,乘着午夜的冷风传至四方,空灵绵长而庄严不减。

周达非从地上捡起小刀,合上挂回自己的钥匙链。很显然,他今晚并不打算留宿。

而裴延也没有开口挽留。

“刚有句话忘了说,当你认为你已经封神的时候,就是你从神坛跌落的开始。”周达非冲茶几上指了指,“那词典送你了。”

说完周达非便抬脚离开。他推开门,狂烈的冷风呼啸得像鬼跑调的歌声,趁周达非不注意之际砰的一声把门吹关上了。

周达非有些无语,觉得今日不顺。他叹了口气,正欲再次开门之时,裴延却忽然开口,“你是真的很想拍这个宣传片,”

“当然。你不许再管这事。”周达非理所应当地把裴延的话听成了一个简单的疑问句。

“我走了。”周达非说。

“还是仅仅不愿意听我的话。”与此同时,裴延不疾不徐地接上了这个提问的后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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