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冬泳

关于赵无眠的资料,非常好查。

他是那种典型的天之骄子,履历漂亮到无趣。

中考状元、高中数学竞赛一等奖、全国作文比赛第一名;保送进入A大,三年绩点第一,又顺理成章地继续读研做学问,期间还去偏远地区支教过。

他的家世也很优越,那个裴延十分鄙视的音乐人任约就是他表舅。仔细看看,两人长得还有点像。

网上能搜到赵无眠和周达非在话剧社时期的合影。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青涩、生机勃勃。

周达非是导演,也是社长。但每张大合影,他都让赵无眠站在最中间的位置。

裴延有一丝不知是来源于理智还是情绪的迷惑,觉得周达非竟然也会有如此庸俗的审美,喜欢赵无眠这种大众情人。

闫尤发来消息说周达非今天一切正常,除了拍戏就在手机上跟大学同学聊了几分钟的天。

然而裴延对此已经麻木不关心了-

第二天中午,当杨天找上来门来,裴延还在周达非的书房对着那张票若有所思。

杨天会来,是因为裴延没有出现在安排好的会议上,并且也联系不上。

“你怎么回事,你”杨天找了一圈才敲开这间房门。裴延坐在桌前没动,杨天就自己进来了。

他一走近就觉得不对,“这是什么?”

“昨天我在周达非的东西里找到的,”裴延看起来挺平静,他把票翻过来。

“你怎么好好翻人家东西?”杨天对这种行为不敢苟同,他走到桌前,发现那是一张两年前的话剧票,上面还有手写的一个名字。

杨天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是周达非大学时期的一个很好的朋友,”裴延说,“反正他跟我说的是,朋友。”

“”

杨天领会到了裴延话中的含义,“你不会因为这张票就觉得周达非跟他朋友有点什么吧?”

“很多人都会收集票根的。至于这个名字有些人就喜欢在送的东西上写自己的名字,不能说明什么的。”

“这场话剧周达非根本没去看,所以这张票一定对他有别的意义。”裴延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后颈和肩膀,从桌前站了起来,轻描淡写道,“那天晚上他在上海,我见到他了。”

杨天依旧是一脸的不明所以,“那也可能就是因为没去看才特意留着呢。”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杨天犹豫片刻,“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也是过去的事了。你俩现在不是很好吗?”

裴延站到窗前,没有说话。

杨天的话戳中了他心里最软的痛处,就像这张票瞬间撕毁了他的自欺欺人一样——他再怎么骗自己,他潜意识里依然知道周达非根本不爱他,周达非随时想跑路。

这才是他害怕的根源。

闫尤昨夜收完工给裴延做了次“汇报”,因为实在太晚,他又累又困,回到宾馆没一会儿就抱着枕头睡着了。

结果早上起来,裴延依旧没有回复。

如果是别的内容,裴延不回并不奇怪;

但与周达非有关,裴延再怎么着都会多问几句。

闫小少爷心里惶恐,担心因为自己从前装傻充愣,昨天也没能及时回复,惹裴延不高兴了。

上午的戏拍完,闫尤依旧是没有收到裴延的消息。

他心惊胆战地跑去问周达非,“我表哥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周达非心思都在拍戏上,“说什么?”

“就昨天晚上收工后你们聊天了吗?”闫尤问。

“”

“没有。”

闫尤十分忧愁,“我昨天晚上给表哥发的消息,他到现在都没回。”

“”

“可能是忙吧。”周达非随意敷衍道。

他一时没意识到闫尤的担忧,也不太能共情因为别人不回消息而产生的难过,“行了,你别想了。下午的戏你领悟得怎么样了。”

经过周达非和闫尤的共同努力,闫尤的演技尽管仍然是全剧组盆地,但比他自己一开始是进步了不少。

起码背台词不再需要导演亲自监督了。

“赶紧再去看看剧本,”周达非说,“你可以尝试着自己理解了。”

“”

由于裴延前所未有地失智般错过会议,原定在上午的会议被挪到了下午。

杨天看裴延状态不对,推测他八成昨夜没睡,“要不会下礼拜再开,你今天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裴延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可怕的平静,仔细看甚至有些机械僵硬,“我不困。”

《柠檬凉》按照法定节假日放假,明天是周六,所以周达非不用拍戏。

之前裴延要求过,周达非周末得回上海,哪怕放的假才两天。

也就是说,周达非明天就会回来了,并且到达时间应该在中午以前。

裴延今天晚上依旧睡不着,他在周达非的书房,对着电脑,却罕见地没有工作。

裴延像是心里装了个炸弹,一切都变得紊乱。在拆除之前,他几乎什么事也做不了-

周达非是第二天上午快十一点的时候回来的,跟闫尤一起。

裴延看见闫尤的时候还怔了一下。从周四晚上到现在,他满脑子都是等周达非回来,全然忘记了还有闫尤这么个表弟。

“表哥。”闫尤唯恐自己已经惹裴延不悦,一看到他就屁颠屁颠主动上前,乖巧道。

“你还是住前栋。”裴延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进了客厅,连行李箱都不安排人帮闫尤搬。

闫尤:“”

闫尤求助地看了周达非一眼。周达非本能觉得裴延今天有些不对,可他又没什么头绪。

“你知道表哥怎么了嘛”闫尤可怜巴巴的。

“不知道。”周达非皱了下眉,“你先去前栋休息吧,快吃饭的时候再过来。”

“你今天怎么了。”周达非进到客厅,却发现裴延不在。他又往里走了走,看见裴延正站在屋后。

屋后有个湖边平台,里面建了个泳池。不过裴延不怎么游泳,周达非也一样,所以几乎没用过。

“你怎么了。”周达非也走上了平台,“当初去横店拍戏不是你同意的吗。”

裴延看了周达非一眼,却没有答他的话,“你很喜欢《叶甫盖尼·奥涅金》。”

“?”

周达非莫名其妙。

“对,”周达非根本摸不清裴延的思路,“有问题?”

裴延收回目光,像是在看湖面又像是不在看,“你为什么喜欢。”

“那哪有为什么。”周达非觉得诡异,“有关这部作品——从原着到话剧,要论证它的伟大之处我可以写篇论文。”

“但要说为什么喜欢,那就是喜欢。”

“那我再换一个问法。”裴延的语气平缓得像波澜不惊的湖面,丝毫看不见底下骇人的暗流涌动,“你到底是喜欢那部剧还是喜欢那个人?”

“人?”一无所知的周达非完全搞不懂裴延在问什么,“你说普希金吗。”

“我是还挺喜欢普希金的。”

“”

已经是十二月底,湖边的风又湿又冷。周达非不知道裴延为什么要站到位于风口的平台上,他总觉得这泳池里的水在冬天看起来就跟冰差不多。

“是吗。”裴延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突然,裴延倏地伸出手揪住了周达非的衣领,很用力。

周达非以为裴延又要掐他脖子。

“你干,”

嘛字还没出口,周达非在一股力的作用下失去平衡。他挣扎中脚底一滑,向前栽去——

水花四溅,一声落水的巨响,裴延把周达非扔进了冰冷的泳池。

周达非穿着厚厚的冬衣被整个人扔进水里。他猝不及防,浑身又沉又冷,冰意铺天盖地地袭来,让他从水底浮起来时嘴唇都在发抖。

“你干嘛!”周达非怒吼一声。落水的时候没来得及闭眼,周达非的眼睛开始有红血丝,睁得可怖。他从头到脚浸得透湿,下巴上滴的水不知是发丝掉的还是鼻尖落的,一声声打在水面上,叮、咚、叮、咚,显得这里愈发冰寒死寂。

裴延面无表情地在池边蹲下,“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喜欢那部剧还是那个人。”

“什么人啊!你有病是不是!”周达非一头雾水,盛怒之下连声音都冒着冰气儿,“普希金一个死了一两百年的人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裴延抿着嘴,咬了下唇。这个答案无法令裴延满意,他沉默片刻,啪的一声把周达非的头又按进了水里。

周达非反应了过来,却因为行动迟缓没来得及躲开。他被按下去后,头部不好用力,完全起不来。他一肚子的怒气就差火山喷发,却无法开口,只能在水下拼命挣扎。

裴延的声音从水面上方传来,模糊梦幻,令人心悸,“你再好好想想。”

周达非会游泳,憋气能力也很强。

他这一刻突然格外清醒。

可能是时间久了,自己的“斗争状态”有所松懈,有时候竟会忽略裴延依旧是那个强行控制一切的变态。

裴延愿意的时候可以对你很好;

一旦裴延不愿意了,就能压着你的脖子蛮不讲理地逼你求饶。

周达非挣脱不开,索性哗的从水下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裴延按着他的那只胳膊,猛的向下一拉。

裴延本就是蹲着的,池边又滑,他一个没稳住就被周达非拖下了水。

周达非终于借此在水下脱离了裴延的掌心。他们都沉在水里,水填满了他们四周的空间,在一定程度上隔绝了外界。

周达非怒目圆睁,裴延阴狠冷酷。四周的体感温度跟冰差不多,他们却两相对峙,谁也不想先上去。

裴延比周达非落水迟,眼下憋气并不费力。他向前一游,用力掐住了周达非的下巴。周达非也不再装了,痛快地给了裴延一拳,死命把他的肩膀往下压。

两人都没脱外衣,行动迟缓笨重。他们在水下近身肉搏,而周达非愈发狰狞的面容说明他已经憋到了极限。

片刻后,周达非狠命拿胳膊硬夹住裴延,愣把他跟自己一起踉跄着拽出了水面。

在水下呆了一会儿后,忽然出来反而觉得更冷。

周达非大口的呼着气,被冻得发抖也不求饶,“你到底发什么神经病!”

裴延也不比周达非好多少,甚至更疯狂。他本就是被拽出来的,刚出水面没一会儿就企图再把周达非压进水里,只是他身上裹着浸满了水的厚衣服,行动难以灵活。

“我再问你一遍,”裴延的嗓音很沙哑,不知是不是连着两天没睡的缘故,“你到底是喜欢,”

“我喜欢奥涅金,也喜欢普希金。”周达非直接打断,“你对他有意见你自己下去找他!”

“别特么折腾我!”

裴延像是气到了一个极限,竟笑了,“普希金?”

“周达非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傻不傻的不一定,”周达非在水下叉着腰,对着裴延就骂,“你脑子有病是肯定的。”

“全国哪个精神病院最好?建议你赶紧托人挂个号,再不治估计就彻底没救了。”

闫尤被赶到前栋后始终惴惴不安。他换了身居家服,左想右想还是坐不住,没到开饭时间就来了后栋。

刚进客厅他就感到一股冷风,通往屋后的玻璃门竟是大开的。

闫尤没去过屋后,十分好奇。他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却见周达非和裴延正一身湿漉漉的站在水里对骂。

“”

“你,你们”闫尤大着胆子往平台走了几步,停留在泳池五米开外的地方。

周达非听见声音,皱着眉头往岸上看了眼。裴延身体和精神都在崩溃的极限,连个眼神都不耐烦给。

闫尤觉得自己可能踏进了个“死亡之域”。

他声音发着抖,瞅着比水下那两人还冷,“这是冬,冬,冬泳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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