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拉闸

第二次剧本围读的内容更深入也更具体,结束后周达非手上又多了一堆事。

他亲力亲为的性格一时间改不掉,距离正式开机的时间又已经不多,他一丁点的风险都不能冒。

从摄影组画分镜、到道具组找道具、再到灯光组如何打光,周达非没有一件事是完全放心交给别人做的。

并不是裴延给周达非组的班底不好。周达非自我忖度,即使裴延把杨天派来给他摄影,他可能还是会亲自磨每一场的分镜。

这天吃完晚饭,周达非就进了自己的书房,一直到凌晨一点才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也是如此。周达非会在饭点准时出现在餐厅,其余时间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地盘。他几乎每天都是午夜之后才进卧室,并且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时不时抱着电脑坐在裴延书房的地板上干活儿。

这样过了快一周,裴延后知后觉地发现,周达非是在跟他赌气,用一种薛定谔式的方法表达自己的抗拒和不满。

裴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正在独自吃晚饭。今天他回来得有些迟,周达非已经先一步吃完上楼去了,裴延只来得及在刚进家门时跟他打了个照面。

裴延有些不爽。

十分不爽。

家里的佣人晚上是住在前栋的,这间房子里现在就裴延和周达非两人。

裴延坐在空荡荡的厨房,环顾四周面带思虑。

三秒后,裴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他起身走到客厅门口,干净利落地拉下了这栋楼的总电闸。

一分钟后。

“这怎么停电了,”周达非略显急躁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他举着手机当电筒,小心地扶着扶手下台阶,“我看前栋还好好的啊。”

裴延心安理得地靠在沙发正中央,“不知道。”

“”

“前栋还亮着,所以肯定不是计划停电。”周达非拿手机在客厅里晃了下,“有电筒吗?你这屋的总闸在哪里?”

“总闸”裴延皱了下眉,思考怎么忽悠周达非。

“现在天气不冷不热,用电负荷并不大,应该不会跳闸。”周达非却还在认真思索停电的种种原因,“我觉得可能是保险丝老化烧坏了,或者空气开关年久失修。”

“你保险丝用多久了?”

“不是很久吧,”裴延说话轻飘飘的,“应该定期会有人检查更换的。但具体的我肯定不记得。”

“那还有一种可能。”周达非说,“就是某个电器出了故障,连带整条线路出问题,导致保险丝或者空气开关坏掉。”

“哦。”裴延不太分得清家里停电的不同原因,也懒得去想。反正他是存心折腾周达非。

“你真的不知道电闸在哪里?”周达非从客厅的柜子里翻出两个应急手电筒,自己拿了一个,另一个亮着放在裴延面前的茶几上。

白光自下往上一打,显得裴延本就不那么阳间的五官更加阴森恐怖。

“一般电闸都是在一进门的地方。”周达非说。

“那你找找?”裴延随手一指,客厅进门的地方有一整排柜子。

“”

周达非觉得裴延真是被人伺候惯了,啥活都不干,净坐那碍眼。

“我去前栋叫人吧,”周达非拿着手电筒就往外走,“他们肯定知道电闸在哪儿。”

“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裴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是下班时间。”

“”

周达非忽然觉得裴延今晚有点怪怪的。

“怎么了?”裴延明知故问。

“没什么,”周达非抿了抿嘴,“我来找找电闸。”

当初装修时为了好看,客厅进门处做了整整一排柜子,样式是专门请人设计的,每个柜子不尽相同。

周达非有点小爆炸。

一想到裴延还轻松如常地靠在那里、两手跟废了似的端着,连个手电筒都不帮忙打

周达非就更爆炸了。

“我说你,”柜子开到一半仍然没有电闸的影子,周达非终于忍无可忍,“你家都停电了你一点也不急啊。”

“急什么,这不是有你吗。”裴延悠闲地拿所剩不多的热水泡了壶茶,“而且古代人也没有电,蜡烛还没手电筒亮呢。”

“”

裴延过分闲散的语气激起了周达非的疑心。他回头一看,只见裴延正手腕轻抬,把壶里滚烫的茶水倒进小茶碗。茶汤汩汩流出,一股清雅解腻的香气在屋内淡淡泛开。

周达非这才发现,裴延真的是完全不急。

既不想着恢复来电,也不担心安全隐患。

裴延不是这么随遇而安的性格。

周达非不轻不重地把手边的柜子合上,柜门发出一声闷闷的咚。

“那我也不找了。”周达非也在沙发上坐下,还肆无忌惮地翘起了一条腿,“今晚凑合凑合吧,不行就去前栋。明天再让人请电工。”

裴延放下茶壶,看了周达非一眼,淡定道,“喝茶吗。”

“不喝。”周达非像是故意的。

“周立群天天喝茶。我们家就他一人喜欢喝。”

“”

“你妈妈也不喝?”裴延问,“这一代的人喝茶很普遍。”

“我妈妈喝咖啡,她年轻的时候在欧洲上学。”周达非不动声色,却在暗中观察裴延,想知道他今天到底抽的哪门子风。

“你妈妈是学什么的?”裴延忽然有些好奇。

“绘画。”周达非说,“我小时候会对视觉艺术感兴趣,也是受了她的影响。”

“那个年代去欧洲学绘画”裴延露出了一个诧异的笑,“你外公家很有钱啊,怎么你外公外婆不送你去电影学院?”

“可能是因为他们去世了吧。”周达非的语气平平无奇,“并且很不幸地在去世前破产了。”

“”

裴延:“那你妈妈现在还画画吗?”

周达非轻笑了一声,“她是美术老师。字面意思上,她每天都在画画。”

“可是在我的概念里,自我出生之后她没有真正再画过任何一幅画,我想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曾经偷偷看过她年轻时候的作品,用色大胆夸张,风格多变而不安分——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觉得我的性格喜好更多的是遗传了她。”

“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如何变成我的母亲的,我没问过。反正要么是因为我,要么是因为周立群,要么是因为我外公外婆。”

“你的性格也是多变而不安分的。”茶倒进茶碗后凉得很快,裴延抿了口发现已经没几分温热。

茶几上手电筒发出的光白得有些晃眼,周达非微微挪开视线,裴延的这句话让他忽然有些明白今天的停电是怎么回事了。

“今天怎么了啊,”周达非手肘撑着沙发背,往裴延身边靠了靠,“好端端的停什么电。”

“这你要去问电。”裴延看都不看周达非。

“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电怎么走的我还不清楚吗?”周达非翻了个白眼,“有什么意见你就直说,别大晚上没事找事。”

“你现在的脾气是越来越狠了啊,”裴延有些咬牙切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都不考虑一下后果。”

“我就是这种性格,”周达非下巴一抬,深色的眸子映着手电筒的白光,像湖水盛着一弯月,“跟我妈一样。”

裴延皱了下眉,没明白周达非的意思,“什么。”

“我妈妈为什么不再画画,是因为她要彻底告别过去的自己。她必须完整切割,才能让她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她需要的温婉样子。”

“我也一样。”周达非注视着裴延的眼睛,“老师,你可以控制我的自由,逼我去做你想让我做的事、以你想要的方式,甚至一个不高兴就想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折腾我,譬如把家里搞停电还不告诉我闸在哪里。”

“”

“我也可以装给你看——我已经装过不少回了。”周达非言语内容嚣张,语气却十分平和,“但装的东西就像纸糊的,只会越来越千疮百孔。”

“我会不服、会抗争、会在被你一次次打趴下服软后继续抗争——你很强,所以我承认,如果我们都无法妥协,最终的结果就是我被扼杀。”

“你说什么?”裴延的语气瞬间冷得像寒冰,凉气袭人还发着抖,“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周达非却很平静,“我从前装过、也闹过,上次你逼我安排自我介绍,在公司里掐我的脖子我像是形成了肌肉记忆一样,不得不服软示弱。”

“可我越来越觉得我做不到了,并且是越来越做不到。”

“那天从公司回来后,我只要看到你就想冲上去打架。我每次都尽量忍住、避开,可我知道这一架迟早会来。”

“”

“只是我没想到,”周达非像是觉得有一丝好笑,“这把意外的刀竟是你主动递给我的。”

裴延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他嘴唇抿得紧紧的,平得令人心惊胆战。

周达非终于要跟他撕破脸了,并且是在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时机。

“你不想拍电影了?”裴延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想。”周达非坦然道。

裴延冷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周达非的不自量力。

“但是很早以前我就觉得,你也并不愿意真的扼杀我。”周达非伸出两指扯了下衣领,忽然半跪起来朝裴延猛的一下靠近。

裴延下意识要发火,周达非将将头一偏,在裴延茶渍未干的嘴角轻啜了下,“我不装了,你也别装了。”

周达非嗓音低哑,在黑暗中格外有诱惑性,“我,”

裴延却再次伸出手,在周达非的出乎意料中掐准了他的脖子。

他神色自若语气随意,丝毫看不出手上所用之力,“我喜欢你,你知道吧。”

“”

周达非觉得自己生理心理双重意义上无法呼吸,“我又不瞎。”

“你不是说爱情对你没有意义吗。”裴延松开了手,目光中却仍带着审视。

“所以你应该庆幸你还有些别的东西对我有意义。”周达非大言不惭道。

“”

世人永恒追寻光明,却将真相留给黑暗。

月是夜色公正无声的眼,注视着每一个人羞于怯于恐于惧于的角落。那里计不了对错也算不明是非,如泰山般压下的是人挣脱不开的欲望和情感,赤裸浓烈,以原始之力支配一切。

“停电了,可以做点儿对得起拉灯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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