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年轻貌美的导演

周达非站在客厅门口目送着裴延上车离开。他的本意当然不是依依送别,而是在思考要不要开口提那个峰会的事。

周达非昨天在丁寅的朋友圈看见他正在为那个峰会准备短片。丁寅是在剧组长大的,各个工种都干过,目前似乎并不像周达非一样有个执着明确的方向。

可他是能够真正去做电影的。

周达非不知道裴延会不会允许自己去那个峰会,大概率是不太可能的。

尤其考虑到夏儒森是评委嘉宾。

裴延和周达非都并非彻底的超凡脱俗,可在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里他们都不在乎那些世俗重视的名利。

如果说周达非最在乎的是能做自己电影的自由,那么裴延最在乎的就是对他的控制和征服。

裴延的车渐渐远去,周达非抿了下唇,上楼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做自己的东西,这个上午他认真把以前写的剧本都看了遍。

结果是并不满意的。一些当初周达非写来觉得十分精巧的情节实际上稚嫩青涩,甚至略有生硬。

只有他在横店被裴延逼到绝境时本能迸发的灵感是自然流畅的,看起来稍微像点儿样。

周达非在心里忍不住比较,裴延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会写出什么样的剧本呢?

裴延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剧本和影片又是什么样呢?

周达非有一股天生的、没来由的不服气,和混杂着对周立群极端怨恨的惋惜。

他想把稿纸撕成漫天飞雪往空中一洒,想砰的一声砸开瓶盖对嘴吹一瓶伏特加;

他还想翻墙出去,在野草疯长的荒原上追着风狂奔,在暗夜星河下无人的大漠里孤身翻越沙丘。

但他最终只是把以前的剧本理得齐齐整整,拿文件袋装好,在有利用价值的部分标上了记号。然后他找了一沓白纸,开始写新的故事。

纸张自然带着股令人心静的气息,笔尖落下的声音错落有致,沙哑动听。

周达非想,裴延已经同意我去写自己的剧本了,我必须能拿出点不会“无地自容”的东西给他看看。

周达非一直写到中午,迟来的困意让他饭都没吃就去睡了个午觉。醒来后他头有些沉,仿佛面前的世界不太真实。

林浅予又给他发微信了,她纷杂诡异的骷髅头像看得周达非太阳穴跳得有些疼。

林浅予:“我去打听了一圈。”

林浅予:“…你不会是弯了吧?”

周大肥:“……………”

林浅予:“我的天,我听说赵无眠也弯了”

林浅予:“那为什么你们俩还没有在一起?”

周大肥:“??!!??!!………”

周大肥:“我没有。”

林浅予:“哦。那我懂了”

林浅予:“(but 我更震惊了”

周大肥:“?”

对话框上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说明林浅予有很多话要说。

又或者是她在斟酌措辞。

过了会儿,上方蹦出一行字:

“你是脊梁柱弯了。”

“…………”

屋内关着窗,连落在地上的影子都纹丝不动,丁点儿声音也无。

周达非对着这行字盯了会儿,不知怎的竟笑了出来。

周大肥:“但我还是不能帮你推荐。”

林浅予:“靠。”

周达非像畏惧顽疾拖了许久的人终于被人按进医院一样,彻底疼了个精神。他伸了个懒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下楼胡乱吃了几口饭。

吃完他把手机一扔,一头扎进影音室看了一个下午的基耶斯洛夫斯基。

其中很多作品他都已经滚瓜烂熟,看的时候脑海下意识还在思考自己的事情。

近来周达非能隐隐感到,裴延狠狠桎梏了他对梦想的追求,但裴延并不是他艺术道路上唯一的阻碍。

他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这才是最可怕的。

周达非某些时候特别大大咧咧,某些时候却近乎强迫症般的完美主义。从理智上,他知道自己的作品不可能是完美的。但从情感上,他认为自己至少要做到创作的瞬间相信自己的作品是完美的。

否则这作品就没有出现的价值。

裴延大约是在晚饭前回来的。周达非正巧从影音室出来倒水,听见声音,下楼看了眼。

裴延正在摘手表,面容春风得意,想是今天谈得不错。

“今天过得怎么样?”裴延看见周达非下来,主动上了几步台阶,在一个让他跟周达非视线处于同一水平线的台阶上顿住脚步。

“还可以。”

“还可以…”裴延端详周达非片刻,在他眉心不轻不重点了下,“明天跟我一起去公司吧。”

“啊?”周达非下意识不太情愿,“我还要写剧本呢。”

“你可以带过去写。”裴延说。

周达非明白裴延只是在用商量的语气跟自己说话,本质却并不是商量。

“哦。”周达非趴在了裴延肩上。

裴延的公司在市中心的一栋摩天大楼里,占据了7层。

翌日一早,周达非被迫跟着裴延一起上班。裴延有自己专用的电梯,这让周达非免于还没到公司就被人围观。

“你这是什么表情。”裴延发现周达非神色略显怪异。

“我以为你…顶多两三层。”周达非看着屏幕上攀升的楼层数,“你有那么多部门吗?”

“………”

“这会儿你这个学金融的倒是看不起我们影视圈的了?”裴延说。

“很多金融公司也就两三层,有的科技公司可能只有一层。”周达非说,“人多不一定就好,不好管理,还容易人浮于事。”

电梯到了裴延要去的楼层。今天他要去给人面试。

这会儿是早上八点半,会议室门口已经排了长长的队,据说这些都是过关斩将进入终面的人。他们基本都是俊男靓女,估计全是干演员这行的。

“这会儿是不是对于竞争的激烈程度有了点儿直观认识?”裴延从电梯走出来,上一秒还坏笑着的表情完美地沉到了一个正经严肃的程度,收放自如。

“我知道。我上大学的时候找实习,海投了好多份呢。”周达非说。

“你还找实习?”裴延有点意外。

“不找不给毕业啊。”周达非想着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垃圾规定。”

“你爸是院长,你还要自己找实习?”裴延说。

“他在这个方面比较公平,”周达非说,“各种推荐机会都是给系里公认优秀的同学。”

这层楼显然没人不认识裴延,不论是工作的还是来面试的。

裴延其实并没有他时常表现出来的那般威严古板,他私底下颇有几分随意浪漫,有些时候甚至是个很有恶趣味的人。

只是在工作场合,裴延会刻意端着,保持一个庄重到苛刻的状态,让人望而生畏。

周达非腹诽,裴延实在是包袱太重。

“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会议室门口,裴延问。

周达非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不了吧。”

“行。”裴延这会儿也不勉强他,“待会儿让李秘书带你去办张员工卡,想去哪里自己转转吧。”

“哦。”

裴延并没有给周达非单独安排任何办公室或是工位,周达非知道自己大概率的“归处”是裴延的办公室。

但他假装不知道,并在裴延的公司里好好观光了一下。

一个真正的影视公司部门是很健全的,业务和非业务端都有不少人。裴延的公司有负责签人的,从事创意策划和项目开发的,以及摄影编剧后期等团队。

严格来说,杨天也是裴延的员工。

裴延今年刚刚三十岁,刨去他作为导演取得的成就,他还建立了自己完整且颇具规模的公司。

周达非觉得裴延这般励精图治机关算尽,要是有机会做周立群的学生,估计也会很得赏识。

这绝不是一句夸赞。所有周立群喜欢的学生,都被周达非蛮不讲理地笼统划进人生对立面。

周达非在“对立面”公司找了个没什么人的沙发区坐着写剧本。这里常常会有生面孔出现,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路过的员工有人以为他是今天来面试的演员,善意地提醒他面试在13层;周达非从口袋里掏出员工卡,说自己不是来面试的。

“你是导演?”那员工惊讶道。

众所周知,裴延的公司干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导演。

裴延脾气极差,且从来不知道栽培和提携是什么意思。

在裴延手下当导演…想造反吗?

周达非这会儿才注意到员工卡上的名称。他一直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常规出入卡,李秘书办完他看也没看,直接揣进了兜里。

“呃…”周达非看起来像是也不知道自己是导演一样,顿了顿,“差不多吧。”

“…………”

裴延带了个“年轻貌美”的“导演”来公司的事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大家都知道了。

当然,没有人会真的认为周达非是个导演。

特别是这个“导演”只有裴延有事的时候才会出来活动。但凡裴延在办公室,他就肯定也在办公室。

周达非自打上次被林浅予一剑穿心后反倒彻底丧失耻感,这些从前他多少会在乎的指指点点现在完全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这几天始终折磨着他的还是剧本。

裴延还没有正式开始《失温》的后期剪辑,或许是更换男主使这项工作比之前繁琐了些许。周达非因此有足够的时间打磨自己的新故事。

这天下午,裴延结束了持续半天多的会议,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与往常一样,他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周达非叫回来。

周达非抱着一沓稿纸进来,耳后还夹了支笔。

“你这几天在写剧本吗?还是分镜?”裴延靠在沙发椅上。

“你忙完了?”周达非把稿纸放到茶几上。

“差不多吧,”裴延起身坐到茶几前,“过几天开始剪《失温》。”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面前尚未完成的故事,眯着眼睛扫了下。

“你要看吗?”周达非忽然有点紧张。

“之前不是说过我帮你看的吗。”裴延发现周达非的故事比从前有了点进步,尽管问题依然存在。

“天底下哪个老师不要给学生改作业呢?”

“………”

周达非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在屋里来回走动瞎晃悠。

他新写的故事杂糅了一些以前的内容,目前还不算长,裴延很快就看完了。

“你有什么要评价的吗?”周达非见裴延放下了剧本,主动问道。

裴延却不急着开口。他靠到沙发背上,翘起腿,“你就光会给你自己倒水?”

“………”

周达非给裴延倒了杯水,还递到了他手边。

裴延并不渴,纯属给周达非找茬儿。他只抿了口便放下。

“从你的剧本能看出你是个很沉重的人。”裴延轻飘飘道。

“但你的剧本本身却无法完全表现你的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