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普希金

尽管做的方式不一样,周达非第二天醒来依旧腰酸背痛。

究其原因,应该还是裴延卧室的床太软了。

裴延已经不在卧室里了,周达非下楼后发现他在餐厅里,边吃早餐还边在开视频会议,李秘书站在一旁。

周达非猜裴延可能是快要去拍新戏了。

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等裴延去拍戏了,他就可以专心致志把自己手上的剧本和分镜搞完,他有个剧本想法已经很成熟。

周达非算了算,他现在几乎没有支出,只要把裴延发的“工资”存下来,足以拍个小短片,然后去投国外的电影节。

一般学生剧组或者刚毕业的年轻导演都是这样的,预算有限没有名气,只能通过不断投电影节的评比增加曝光度。

唯一的问题就是裴延的态度。裴延心狠手辣喜怒无常,周达非目前轻易不敢得罪他,还得再慢慢斟酌。

最好是能想个办法骗裴延同意,然后趁他忙的时候偷偷拍。根据周达非这些天的观察,裴延非常重视工作,拍戏的时候绝不会分心,而小短片应该只要拍十天半个月。

周达非想着,在餐桌前坐下,还是只拿了烤面包。

裴延开完会,看了看时间,“你今天还去浇花吗?”

周达非咽了口面包,点点头。

裴延嗯了一声,招呼李秘书,“你去雇个园丁。”

李秘书连忙应道,“好的。”

周达非一愣,“啊?”

“放心,不是抢你的活儿。”裴延轻笑一声,“雇个园丁,你想让他干嘛就让他干嘛。”

“不用,”周达非觉得裴延过于夸张,“我就是没事的时候喜欢浇浇花,又不是专门种花种草。”

“你自己去看看,”裴延抬手一指,“那外面的花活着的还有几棵。雇个园丁起码能保证你一直有花可以浇。”

“”

裴延吃完早餐要出门,出门前教周达非帮自己打领带。

周达非就很无语。

你特么有教我这功夫,自己早打好八百回了。

裴延对周达非的动手能力很不满意,“你们这个专业,以前在学校里参加活动,或者实习面试什么的,没打过领带?”

“有时候打有时候不打,”周达非随意道,“打也就是随手系一下。”

“而且我很少参加这种活动,能不参加就不参加。”

裴延若有所思,抓着周达非的手把领带绕了一圈,“这么不喜欢,当初为什么选这个专业?”

周达非的手不自觉一顿,眼神下意识躲闪。领带掉了下来没穿进去。

裴延端详了周达非片刻,自己挑起领带穿了进去。

“老师,”周达非接着把领结系好,“今天天气不错,市区有个展览,我可以去看吗。”

“什么展览?”裴延看着周达非的眼睛。

“一个国外油画的巡展。”周达非说,“我手机里有截图的。”

“行,去吧。让司机送你去,”裴延挑起了周达非的下巴,“不要回来太晚。”

周达非嗯了一声。

裴延见周达非神色不太在状态,可能是因为刚才那个提问。他手上擒得紧了点儿,凑到周达非面前佯装要吻他。

周达非一惊,余光中瞥见李秘书来了。他嗫嚅道,“老师,有人来了。”

裴延毫不在意:“没事,没人敢说什么。”

周达非知道裴延向来不知廉耻为何物,估计也没人敢当面对他指指点点。

他只能自救。

李秘书已经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其他的人,可能也是裴延的秘书。

周达非拽着裴延的手挣脱开来,在裴延正要发作之际,撅起嘴在他掌心亲了一下,不重,挠痒痒似的。

裴延一愣,刚想说话,就见周达非噔噔噔一溜烟地跑了,像小狗舔你一口又害怕地跑开。

“”

裴延看看自己的掌心,有点好笑。他很少会遇到这么直白、青涩的讨好,像十几岁懵懵懂懂的少年人在课间偷偷牵手谈恋爱一样。

裴延早熟而自负,也从不觉得有人配得上自己,没怎么动过心,更没经历过那种情窦初开的岁月。

李秘书走了过来,“裴老师,车备好了。”

裴延嗯了声,“走吧。还有,给周达非配辆车,让人看着他,他今天要出去看展览。”

裴延同意了,周达非也就不急。他给硕果仅存的几棵植物浇好水才出门。

周达非以前经常看展览,文学、音乐、绘画、摄影各种类型的都看。他人生前二十多年的学习和生活都在北京市区,干什么都很方便。

上海的展览也很多,可他近一年来倒是没怎么看了。

门口司机已经在等着他。

“周先生,我叫小刘。裴老师说了我今天就跟着您。”司机是个圆脸年轻人,礼貌恭敬,“除了展览,您要去什么别的地方,比如餐厅书店咖啡馆之类的,也都可以。”

“不过,”小刘抬头看了周达非一眼,“我必须一直跟着您。”

周达非也不意外,点点头表示理解,“别的地方也可以去是吧。那你等我一下。”

小刘在门口等着,周达非回房把单反背了出来。

难得出趟门,他想多在街上走走。

周达非懂世故但有脾气,不算好相处,可他却很喜欢看人。

在他的概念里,所有的故事本质上都是人性在不同情境下的碰撞、拉扯和扭曲,而他始终致力于的就是去讲好一个故事。

小刘把周达非送到展览馆,油画展看了一小时也就结束了。

“您还要去什么别的地方吗,”小刘看看时间,“这附近有个米其林餐厅,裴老师说您不需要自己付钱。”

周达非对什么米其林毫无兴趣。他摇摇头,“不用,你找个地方把车停一下,下车走走吧。”

周达非十分大方地请小刘吃了一碗牛肉面,在路边占道经营的小摊里。

这附近有个中学,中午学生放学,人渐渐多了起来,都穿着一样的校服。

周达非多看了几眼,别人忙碌的青春会不断提醒他自己正在被迫荒废大好年华。

小刘听闻过周达非傲人的学历背景,主动寒暄,“周先生,您是不是想到您自己高中时候的事啊。”

“是也不是吧,”周达非端起碗,把剩下的面汤喝完,“我上高中的时候可没这么规矩,学校出操但凡有一个没穿校服的,那必定是我。”

“”

“老师不管吗?”小刘问。

“管啊,”周达非笑了一声,拽了张餐巾纸擦擦嘴,“可是管也没用。老师连我翻墙打架都管不了,不穿校服算小事了。”

小刘觉得自己遭遇了职业生涯的重大危机。

生怕周达非被盯烦了一个不开心把他打飞。

然后回去裴延还会质问他为什么没看住周达非。

下午周达非提出要去另一条街逛逛。小刘边开车边说,“听说那条路上有不少咖啡馆,您要去看看吗。”

周达非进咖啡馆很少,酒吧他倒是更熟悉一点。

他知道那条路上也有不少酒吧。但小刘没提,估计裴延也是不可能让他去的。

他想想,“咖啡馆就算了,有书店吗。”

“您要买什么书?”小刘问。

“不买什么书,”周达非说,“我就是喜欢逛书店。”

“”

小刘带着周达非找了个还算小有名气的书店,叫衡山和集。

周达非在里面逛了一圈。这里不大,主打侦探悬疑特色,周达非就随便买了本推理小说留作纪念,是京极夏彦的。

从书店出来,周达非继续挂着单反慢悠悠地散步,不时取个景拍张照,拍的大多是行人;

而小刘始终跟在他三步远的地方,像个盯梢的。

周达非也不管他。

这附近不远的地方有个普希金的铜像,有些历史渊源。周达非第一次来,绕着铜像转了一圈,拍了张照。

小刘问:“您喜欢普希金?”

周达非胡乱应了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四点了,回去吧。”

小刘如释重负,“好的。”

从铜像出来没走几步,街边坐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面前放着一个盆,旁边是两张二维码。

这年头人都不是傻子,没什么人搭理他。

周达非路过的时候倒是多看了两眼。

小刘十分震惊,“周先生,这一看就是职业乞讨的,估计趁城管不在又跑出来了。”

周达非在乞丐面前蹲下,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

乞丐是个话少的,直接把二维码推到他面前,“微信支付宝都行。”

周达非掏出手机,又想了想,“人不能不劳而获,你给我唱首歌吧。”

乞丐仿佛见到了深井冰,把脸转过去不理他,继续敲盆。

周达非又继续蹲着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起身到街边的小店里买了碗麻辣烫放到了他面前。

回去的路上,小刘还是忍不住,“周先生,您以前没见过这种人吗?这肯定是个团伙。”

“我知道,”周达非靠在车后座,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我以前有个朋友,他每次遇到乞丐都会给钱。”

“今天下午,我有一点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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