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儿一步了?”

陆含谦闻言一愣, 下意识说:“殷局管我爸叫哥,每年大年初一都上我们家来拜年的那种关系,你说呢?”

他还以为顾兆是在担心陆家,道:“没事,林言翻了天都闹出不了水花儿的,他这个人,就是天真的很”

谁知顾兆倒吸一口凉气,下一刻便说:“坏了。”

陆含谦还没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状况外地问:

“怎么?”

“我说林律怎么要去一趟北京, 又回来——如果他不愿意走,完全可以不上飞机不就完了?”

顾兆飞快道:“我派的是晴晴跟着林律,主要是怕林律精神状况不好, 在路上出事。但是昨天晴晴跟我视频说, 林律回去了, 走前,还在北京见了一位‘先生’。”

“”

陆含谦脑子已经“嗡”的一声了。

“我当时就觉得事情不对,想把林律找回来, 但是怎么都没消息。”

顾兆焦急说:“一直到刚才, 晓晓终于查到,林律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法院。”

陆含谦已经快举不住电话了。

“他疯了”

陆含谦喃喃, 几乎说不出话:“他怎么、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家到底有多不能惹!?”

澜城主商,无数富商大贾在此落户。

从其娱乐行业的发达层度, 就可以看出来这座城几乎能说是有钱人的销金窟。

纸醉金迷, 醉生梦死, 在这里,没有钱买不到的快乐。

而在这座云上之城,处于金字塔顶尖位置的,就是陆家。

当初陆含谦敢放出话来,威胁林言叫他从今往后赢不了一场官司,绝非是乱讲狠话的。

政商勾结在澜城已成常态,其中关系盘根错节,以陆家的人脉权势,说澜城是他们家的半个后花园都不为过。

林言以为自己掌握的证据越多,胜算就越大,实则不然。

——而是他掌握的证据越多,他就越不能活下去!

“有可能是他自己藏起来了呢?”

陆含谦有点发抖,勉强笑了笑,道:“他能知道什么啊就那点财务往来?开玩笑呢吧”

“含谦,”顾兆压低声说,“我知道你现在很慌,但是你不能骗自己。林律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他有完全充分的时间和条件,查到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我们现在得把事情做好最糟糕的打算。”

陆含谦半晌没说话。

“好,我现在就让李楠去找。”

良久后,陆含谦哑声:“法院是吧,我给殷常打电话。”

“对不起,含谦。”

顾兆低低道,声音里充满了愧疚:“这事是我没办好,我大意了,要是林律有什么三长两短——”

“他不会有三长两短的。”

陆含谦轻声说:“要是有,你道歉也没用。”

挂断电话后,陆含谦在客厅静静站了数分钟。

从林言离开,得知他又回了澜城,到现在人不见了,每一项,对陆含谦来说都是平地惊雷。

缓过神来后,陆含谦深吸一口气,一边向浴室走去,开始一边给李楠打电话。

十五分钟后。

“嗯,对,把东西都准备好。我要回那边一趟。”

陆含谦镇静抬眼,沐浴完后,他已经完全看不出数日来的颓靡不振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洗脸洁面,修理胡须,最后套上干净的衬衣和西装,快速给自己抓了个发型。

陆含谦挨个抽开抽屉,找出瓶合适的香水喷在手腕和颈后:

“以及给我找个小孩,机灵嘴紧的,二十分钟后我去晋野带他一起走。”

“是,老板。”

“李楠,我今天交代你的事,不能跟第二个人说,明白吗?”

陆含谦把要用的东西挨件收进包里,最后低声说:“你是我的人,不是陆家的。这是你上班第一天我就问过的问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回答还是一样么?”

李楠哪里敢说有异——陆含谦都把计划交代给他了,此时下船岂不是等着被灭口,他瞬间答道:

“是的老板。我永远都不会背叛您。”

陆含谦点点头:“好。说到没做到是什么结果,你也知道。”

李楠简直后背一凉。

陆含谦开着车一路去了陆家,下车前,他盯着那个被李楠挑选出来的小新人,目光很冷:

“李楠都交代过你了?”

小新人瑟缩着点点头。

“我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半个月前。”

“任何人问你,都得这么说。”

陆含谦寒声:“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头。八个亿的违约金,我把你卖去雲都陪酒你他妈都得十辈子才还得起,明白么?”

“是。”

“进去吧。”

陆含谦关上车门:“好好表现,什么大荧幕的男一号我都给你弄过来。”

陆家庄园一如既往得打眼奢靡。

陆含谦搂着小新人从正门进了,门房和数名佣人瞬时迎出来:“少爷回来啦?”

“我爸呢?”

陆含谦把车钥匙扔个门房:“停外边了,不用进车库,给我调个头就好了。”

佣人含着笑,帮陆含谦接手上的东西,又给他递手帕擦手:“先生在四楼陪朋友,时间有一会儿了,您上去正好。”

陆含谦点点头,也微笑着,对小新人招招手:“来,阿南,跟我一块儿上去。”

他亲密地牵着小新人上了四楼,看不出丝毫异样。在楼梯口时,恰巧有个人从会客厅出来,与陆含谦擦肩而过。

陆含谦目不斜视,连眼角都没斜一下,那人却在走过之后,蓦然微微回过了头,后知后觉般看了陆含谦一眼。

“晋野这个季度的流水。”

陆含谦走进小厅,将文件袋扔在桌子上:“盈利还行。”

陆北征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个酒杯,他缓缓呷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了声“嗯”。

“我走了。”

陆含谦说:“疯女人从楼梯上滑下去了?严重不严重啊,我去医院看看她。”

陆北征十分无动于衷,好像陆含谦提起的不是她的发妻,而是什么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生意要好好做,身边人也要看牢。”

陆北征状似无意道:“要是连枕边人都摸不清楚,你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陆含谦一笑,懒洋洋哼了声:“不就那小律师的事么,你直说就行,没必要这么猜来猜去的打机关。”

陆北征看着他,陆含谦便接着说下去:“他算是我看走了眼,下回会注意的。这回先谢谢你,啊。”

他绝口不提林言下落的事,仿佛一点儿都不关心。

“阿南,”陆含谦招手,“走了。”

小新人便微微从门口走出来了一些,稍稍露出个脸。

他穿着白衬衣,黑长裤,容色秀丽含情,右眼下有一颗泪痣——

这已经是李楠在短时间内能找到的最符合陆北征审美的人了。

“这是阿南。”

陆含谦似笑非笑,对小新人道:“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去楼下给我妈拿点她要的东西带去医院。”

小新人点点头,陆含谦交代过他,起码要拖住陆北征十五分钟的时间。

他其实相当紧张,对进娱乐圈的新人来说,能接近陆北征,得到他的青睐,简直是一条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成功捷径。

陆含谦能带他接近陆北征已经是天赐的机会,能不能抓住就全靠他自己了。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陆北征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兴趣,在陆含谦离开的那一段时间里,陆父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讲过。

陆含谦很快取了东西回来,临走前,他对陆北征笑了笑道:

“你可真是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我妈都住医院里头去了,你还夜夜笙歌。”

“你不也一样么?”

陆北征微笑,他示意阿南:“这个,比不上那姓林的律师。但你已经连他现在有多可怜都不关心了。”

陆含谦揽着阿南肩膀的手微微一紧,没说话,脸上仍露出了个笑。

“他真的不错”

陆北征轻晃着手中的酒杯,似有些出神,说不出什么意味地道:“跟二十年前我见过的一个人一样楚楚动人可惜了。”

陆含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撑着若无其事从陆家离开的。

他一进市区,就立刻停下,让小新人自己回了晋野。

陆太太曾经窃听过陆北征的通话,来捉他的外室。后来虽然被陆北征发现,不敢用了,但设备还偷偷留着。

陆含谦刚才进陆母卧房,就是用这套设备将陆北征近期的所有通话记录全导了出来。

“带人去郊外的精神病医院。”

陆含谦将短信发给李楠,然后猛地将车掉头,踩下油门飞驰而去。

在此之前,陆含谦是不知道自己家名下还有这么所医院的。

他几乎从没听陆北征提起过,也没怎么仔细想过那些和他们家作对的人,最后都到哪里去了。

开车很快就到,李楠还在路上。

但陆含谦已经等不了了,他跳下车就立刻走进医院大门,朝神色微异的前台道:

“林顾言在这儿?陆北征让我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来自个儿收拾干净。”

副院在前引路,陆含谦跟着他。

楼内的光线很暗,不知为什么,陆含谦总觉得这住院部不像医院,反倒像监狱。

铁栅栏后是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都看上去奇异而疯癫,空气中的味道也很糟糕。

“你不给陆北征再打个电话确认确认?”

陆含谦若无其事问。

“不用了陆总”

副院赔笑,刚才他就已经在陆含谦面前拨了两次了,但都没接通,显示正在通话中——李楠正在使尽浑身解数跟陆北征详之又详地汇报工作。

陆含谦在前台等着,哪怕不说话只是看着,对副院来讲都是股巨大的压迫力。

哪里还有胆子再打第三个电话。

“还有多久才到?”

陆含谦看着水泥地上的一滩滩水渍,简直直皱眉头——

他想象不出来,这样糟糕恶心的环境,连衬衫领子上有一条褶皱都忍受不了的林言,是怎么能呆的下去一个多星期的。

“快了快了,”副院道:“您再往里走走。”

终于,在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

林言背朝铁门,面向靠里的一扇小窗户坐在床边,陆含谦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他穿着件陈旧至极的病号服,那料子看上去都要化了。

副院用钥匙拧开锁,铁栅门被拉开始发出巨大刺耳的“次啦”声时,林言竟然都没回过头。

他双手和脚踝上都带着连有铁链的沉重镣铐,脖子上也有。

仿佛一个被隔离开来的,有暴力倾向的狂躁症患者。

陆含谦已经快不认识他了。

分明只有数十天的时间不见,但此时的林言仿佛和当初在公园,微笑着向他递来名片的林言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的背影看上去沉默而孤单,有种陆含谦从未感受到的陌生感。

“陆总,请。”

陆含谦喉结滚动了一下,跟着副院走进去。

副院站到林言面前,林言安静地垂着眼,看向地面,毫无反应。

“其实我们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副院道,他似乎还挺得意,笑着伸手扳起林言的脸,刺眼的白织灯正对着林言的眼睛,但他的瞳孔竟然连分毫的受激收缩都没有——

漆黑而毫无光彩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虚无的空气,苍白的脸颊毫无生气。

那一刻,陆含谦心脏一紧,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副院便道:“我们已经给他‘洗’完了,他知道什么,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说出去的。”

大约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成果,副院蓦然抬手,毫无征兆地往林言脸上掴了一耳光,林言被打得一晃,但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像一个提线偶人般又慢慢偏过头,照旧垂着眼看向地面了。

陆含谦双手剧烈颤抖,副院没察觉出他的异样,仍接着道:

“陆总,我们可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刚进来的时候,这姓林的厉害得很,我们两个护工都被他踹得进了医院。”

“他还有心力衰竭,陆先生说了,不能让他‘非自然死亡’,不然到时候北京那边来了人,不方便解释要我说,不如就这么吊着,他活不了多久,熬到他自己病死就完事了。”

“”

陆含谦耳边嗡嗡直响,从刚才开始,副院说的话,他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林言。”

他不受控制地走到林言身边,蹲下身,让林言即使垂着眼看着地面也能看见他。

陆含谦摸了摸林言刚才被打了一耳光而留下红印子的脸颊,哑声:

“我来了,林言,你说句话啊林言?”

林言紧闭着嘴,陆含谦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但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丝认得陆含谦的迹象。

“说话?”

副院像听到什么玩笑,乐道:“陆总,他现在痛都不会叫,您指望他说话呢他彻底闭嘴啦!”

怎么会?

陆含谦木然地,怔愣地去牵林言的手,轻拍他的脸颊,站起来把他拥抱进怀里,用尽一切方法试图让林言出声。

然而林言始终毫无反应。

他去北京找了值得信赖的前辈,对方承诺会向有关部门反映,让他先回澜城,向法院检举陆家。

林言手握数项有力材料。

从二十年前的娱乐影视业逃税,到而今的政商勾结多次行贿,甚至关于顾丽女儿的案子——当初顾丽提到有个姓陆的大人物在场,林言以为是陆含谦,但其实是陆北征,这些林言全部查到了。

他相信,凭借这些证据足够使得陆家倾覆,陆北征锒铛入狱。

当林言走进法院的时候,他的心情是非常高兴轻松的,查询这么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压在心头二十多年的巨石也即将了断。

他是如此热爱信任这个行业——当陆含谦穿着玩偶服在公园和他聊天时,临走前林言都是建议他去当个律师。

可他没有想到,到最后背叛他的,会是体制内的人。

于是才辩无双,被称为“律师界最后的良心”的林顾言,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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