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顾兆走后, 林言果然开始慢慢进食。

不过他这么久没吃东西,陆含谦只敢给他煮一些容易消化的稀粥,连山楂香蕉都不怎么敢多放。

陆含谦端了碗送到他床边,林言却根本不看他,只自己强撑着坐起来,一点点吃。

林言不和陆含谦说话,陆含谦也不和林言说话。

像赌气似的,两个人谁都不先开口。

结果最后还是陆含谦先熬不住,败下阵来, 主动找林言搭了话。

“你上次说的那药,我没找到。”

他道:“但顾兆介绍了个心理医生,说可以给你重开些其他的, 你先吃的看看, 不行再换。”

然而林言淡淡垂着眼, 把见底的瓷碗搁在床头柜上:

“不用。等我们分开了,我就不用吃药了。”

“”

陆含谦一哽,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 瞬间被林言一句话又噎成废墟。

他手搁在膝盖上, 不大自然地抓了抓西裤衣料。

陆含谦竭力想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点点头, “噢”了声,想表现得风淡云轻。

却不知道一个人的神色心情是根本藏不住的, 他此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尴尬又难过地干坐在那里的样子, 不知道看上去有多可怜又可笑。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陆含谦干巴巴地转移话题:“最近李楠说有个什么面条挺好吃的。我明天买食材回来,咱们一块儿弄得试试?”

——“和喜欢的人一起做一顿饭”,这是《恋爱99件小事》里的第13条。

分明已经知道林言要走了,那99件小事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做完。却不知道为什么,陆含谦仍不想放弃。

总想着,能多做一件是一件。

“我累了。”

然而林言根本没有回答他,只把手边的杂志放到一边,以一种明显拒绝的态度道:“再说吧。”

“”

陆含谦抿了抿唇,低着头,僵硬地站起来把床头柜上的碗收了,干巴巴露出个笑:“好,以后咱们再说。”

林言面无表情看着他退出去,把门关上,确定不会再回来后,才重新翻开手边的杂志,将里头一张空白的内页撕了下来。

十六开的白纸,用来画表格正合适。

林言以黑色签字笔在第一行写下串数字,然后开始挨行填写。

读文科的记忆力都不会太差,更不提林言当初为了核对账目,看那些邮件不知看了多少遍。

哪里存疑,哪里可能有漏税点,哪里有行贿的嫌疑,早就已经全部印在他的脑子里了。

陆含谦以为只简单把U盘拿走就行,简直是大错特错。他根本一点也不了解林言的难缠程度。

也许是因为林言的容貌,使得他总是忘记,林言不是柔弱无力的金丝雀,而是惊才绝艳的少年律师。

日子一天天过去,哪怕每一天陆含谦都是掰着手指头过的,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林言还是状态逐渐恢复了起来。眼看就要搬出去。

这个时候他们是住在郊外一栋洋房里的,早前那套大平层在市中心,环境嘈杂,日均光照也不够,陆含谦就带林言换了个住处。

这天陆含谦开车去市区采购,想给林言买几件衣服,顺便给亨伯特带点肉罐头。

结果前脚刚走,后脚林言就开始在家收东西。

陆含谦中午回去的时候,他已经把行李箱都打包好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只等小助理过来帮忙带走。

“怎么了这是?”

陆含谦僵硬地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他,手里还提着给林言新买的衣服:“要去哪儿啊?”

然而林言抬眼,平平静静地望着他:“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咱们该分手了。”

“”

陆含谦瞬间像喉咙里哽了块东西,卡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却不知道这一天来得这样快;无论怎么做心理建设,还是来得这样叫他猝不及防。

“这、这就要走了啊”

陆含谦反手带上门,干巴巴道,“你还没恢复好呢,上回称体重才一百零几斤。早前你说你一开始多重来着?不管怎么得过了一百一再走吧”

“不用了。”

然而林言说:“我只希望陆总以后说话算话,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陆含谦一声不吭,只僵僵站在门口,像一种无法跨过的阻拦般挡住林言的离开的方向。

“你就这么不想留下来吗。”

良久,他静静地看着林言,哑声开口:“一分钟都不想多留?”

林言不说话,但那种异常冷淡的神色就已经是一种回答。

他今天穿了身米色的风衣,头发漆黑柔软,是精心打理过的模样。

除了嘴唇仍有些遮不住的发青,看上去比前段时间精神多了。

“我以为我这几天表现得还挺好来着”

陆含谦端详着林言,笑了下:

“你看这每天过的,你早上醒了就看看书,下午晒晒太阳,和亨伯特玩玩飞盘晚上看一场电影睡觉。要是你不喜欢看见我,这房子这么大,也挺难遇到的怎么就,非走不可呢?”

然而林言蹙眉,在陆含谦说话的时候,甚至低头看了看表,仿佛一点听他抒情表白的时间没有。

“抱歉,我约了人帮我搬东西,陆先生有什么想说的下次再讲吧。”

“”

陆含谦紧紧抿了抿唇,两腮鼓起来,咬牙偏过头去,喉结微微滚了下。

“你不能走。”

半晌,陆含谦却说:“你还没有好,林言,你今天还不能走。”

“我好没好不是你说了算。”

林言目光冰冷,漠然道:“陆含谦,我们迟早会分道扬镳,到了最后,你不要还弄的这么难看。”

“我们不会分道扬镳的。”

陆含谦咬着牙,狠声道:“你拷贝了晋野的邮件,财务往来,我怎么可能放你走?林言,我知道你早就把数据背下来了,每天都往那杂志内页上默写呢,你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吗?”

“那你想怎么办?我康复了就放我走,这是早就说好的——”

“我骗你的!”

陆含谦已经彻底崩不住了,他像一头处于崩溃边缘的狮子,已经顾不上披上羊皮的伪装了,只指着林言的箱子,恶狠狠道:

“你想我放你走?怎么可能啊?——看着另一个男人或者女孩,走进我的房子,牵着我喜欢的人的手,在我面前把他带走,你觉得我会就这么束手无策地看着吗?林言,你是有多天真才会觉得我会说话算话啊?”

“你从一开始就——”

“我从一开始就是骗你的!”

陆含谦看着林言收拾好的行李箱,看着他衣着整齐地等着朋友来接,即将失去林言的巨大恐慌彻底攥住了他的心。

他太清楚了,如果今天林言走,那么他们就是彻底完了,这辈子都别想再挽回林言。

陆含谦感到恐惧,张惶,不知所措,不得不靠虚张声势的怒吼来掩饰他的心虚。

“我这种人渣,会说谎很难以理解吗?”

陆含谦指甲深深切进掌心,巨大的冲击下,他已经快口不择言了:“那是当时看你快不行了,顾兆和我一块儿骗你的。”

“我怎么可能和你分手啊林言,”陆含谦道,“你这辈子都不要想我放你走,咱们得一直在一块,谁都不要想把你抢走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他说着就要走过去牵林言的手,把他的箱子夺过来,林言却手指攥得极紧,怎么掰都掰不开,甚至被陆含谦气的直哆嗦:

“你这个疯子、神经病、混蛋!”

“人渣的爱就不是爱了么?”

陆含谦却道:“我笨,我不知道怎么喜欢你,但是你也从来告诉过我你想要什么!林言,我为你去死都愿意,你却说走就走,论狠心,你可比我狠心多了!”

“人渣也配说爱?”

林言已经愤怒到了极致,陆含谦这种说话不算话的无赖行径使他气得心跳都快了好几下,血全往脑袋上涌。

“你喜欢谁,谁就倒霉,被你喜欢,是世界上可怕的事情。”

林言死死盯着陆含谦,嘴唇都气得直颤,口齿却依然伶俐:“你日行一善就是不要爱任何人。感情不分高低贵贱,但是人分!陆含谦,你这种自私自利的败类不配说爱,你不懂喜欢的含义,连说出这两个字都是对它的玷污!”

他每说一个字,情绪就激动一分,讲到最后,林言几乎是支撑不住地捂着心脏缓缓蹲下去,紧紧揪着衬衫的领子喘息,使自己平静。

“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陆含谦怔怔说,他看着蹲在地上的林言,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缓声道:“难怪你会骗我。”

“在我那么喜欢你想着和你白头偕老的时候,你把我骗傻子一样骗的团团转。”

陆含谦笑着哑声说:“原来在你心里,我的喜欢、感情,都是不值一提,脏的恨不得叫你扔在地上踩两脚的。”

林言紧紧拧着眉喘息,想唇舌反击,却没力气。

陆含谦推开拉杆箱,也在林言面前蹲下,他看着林言,温声道:“那你呢,林律师?”

“不管我是混蛋也好,人渣也好,欺骗我的感情,就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么?”

陆含谦遍体鳞伤,没有一丝残存的理智使他还能保持平静。

他望着林言,像毒蛇吐出信子,两只濒死的兽在竭尽全力地互相伤害:

“林律师年少成名,才辩无双,但其实背地里都跟MB似的靠跟男人睡觉查资料。这你们事务所的老前辈们知道么?”

陆含谦伸手,轻轻捧着林言苍白的脸,目光逡巡过他优美缠绵的眉眼,和寡淡锋利的五官。

“我干得你爽不爽,嗯?”

陆含谦哑声问:“从前我把你摁在地板上,餐桌上,镜子前,浴缸里,和你玩那些花样的时候,你舒不舒服啊林律师?”

林言眼睫直颤,陆含谦所说的一切都是他最不堪最痛苦的记忆。

他回想起来都会发抖,蜷起身体,手腕痛。

然而陆含谦此时却还要逼着他眼睁睁看着伤疤被挑起,一桢一桢地画面慢放,想起来那段回忆之下是有多么鲜血淋漓。

“你不知道你里头有多舒服。”

陆含谦说:“你叫起来也好听。林言,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我弄痛你才肯叫呢?你是嗜痛还是贱啊?你看,你这么会拷贝邮件,窃取资料,还做什么律师?不如改行去做MB吧,到时候想知道什么弄不到手的?我花两千万,包你一年好不好——”

林言颤抖着抬起手,突然狠狠一击耳光打在陆含谦脸上。

他脸色惨白地盯着陆含谦,眼眶里有强忍的泪水,声音嘶哑地说:

“滚。”

据说世界上越是彼此了解的人,相互伤害时扎起来也越痛。

因为每一刀下去,都是最脆弱的软肋。

这段感情里,林言要非说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只有他曾经确实利用过陆含谦。他的自厌,也是由此而起。

陆含谦不知道,他此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将林言往绝路上逼。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

陆含谦问:“林言,你是真不知道MB在我这儿是什么待遇吧?你见过人玩MB没有,要不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

陆含谦猛然拽着林言站起来,扼着他的脖颈往沙发上摁,林言被他扯得一踉跄,头正好撞在沙发的内架上,当即磕得“哐铛”一下。

林言“啊”得叫了声,眼前发黑,哆哆嗦嗦抖成一团,陆含谦却伸手扯他的领子。

林言抓住衣服,不肯松手,陆含谦就从钱夹里掏出一大把现金,扔在林言脸上:

“够了没!”

林言呆呆地望着他,钞票扔得他浑身都是,他看着陆含谦,突然全身都不自禁颤抖起来,刚才忍了很久的泪水全部从眼角落下。

陆含谦这下非常轻易就掰开了林言手指,林言仿佛被抽去了力气,只发着抖咳嗽,像被什么呛着了,完全没有抵抗了地任由陆含谦翻腾摆弄。

陆含谦也处于应激状态,像着了魔,没有一丝理智地折磨着林言。

全然没有注意到林言的瞳孔已经没有了一丝的光彩,只非常空茫地望着前方,眼泪流了一会儿之后,他皱了皱眉,疲惫地闭上了眼。

这是一场异常混乱、糟糕的情//事。

做到后来的时候,陆含谦看着毫无反应的林言,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他把林言抱在怀里,搂着他,亲吻他冰冷的脊背和脖颈,隔着乱糟糟的衣服与他贴在一起。

不要走。

陆含谦在心里说,他已经没脸对林言把这句话讲出口了,只是无声地祈求着:求你了,不要走

林言像睡着了般安静,他脸颊下开始打湿的沙发套也已经半干了。

陆含谦将人打横抱起来,带去浴室做清理。然后把林言放进被子里,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与往日一样的相拥而眠。

直到十二点左右,陆含谦睡梦中朦朦胧胧伸手,想摸摸林言有没有发烧,突然发现身边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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