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U盘后, 陆含谦不是没有注意过那个药瓶的问题。

但当时瓶里只剩下两粒,陆含谦怕自己取走一颗, 林言就会发现。

谁知今天下午, 林言竟然喝完药后就直接把剩下的冲进了管道,玻璃瓶也扔了,彻底断了陆含谦的念想。

“那是什么药?”

陆含谦转过身来,看着林言,神色中有些隐隐的疲惫。

今天他遭受的打击已经接二连三, 几乎无法再承受什么新的意外:“林言,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

林言不答, 只望着陆含谦。

他的眼睛漆黑沉静, 陆含谦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却无法琢磨出他的分毫想法。

“你喜欢我,对么?”

半晌, 林言突然问起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陆含谦已经被他快要折磨死, 他不敢说是,也无法说不是,只沉默地站在那里,不吭声地与林言对峙。

“是抗焦虑的药。”

林言笑了一下, 黑夜中,他的笑容一闪即逝, 像裹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又危险, 又诱人。

林言的长相原本就带着缠绵锋利的意味, 只是平时容色总是寡淡而禁欲的, 很少有这样的神色。

但当他偶尔这么粲然一笑的时候,简直是勾人得惊心动魄。

陆含谦眼神颇有些迟疑,像半信半疑。

“我需要每天吃,你去帮我重新买一些来。”林言说,“黑色的药丸,名字我忘了,是用来缓解精神焦虑的。不然我会死。”

林言微笑着,温声道:“你喜欢我,对么?倘若我死了,你会难过。”

陆含谦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感到种无形的窒息感。

他不太自然地转过视线,推门走出去,像逃离一般,低低应了声:“知道了。”

林言坐在床头,手腕仍然被拷着。

但他的目光跟随着陆含谦的背影,突然有种奇异的快感。

就连刚才陆含谦掴他那一耳光,脸颊上火辣辣的痛觉也似乎减轻了很多,像从无穷的深渊绝境中,突然开出了一支苍白扭曲的病态花朵。

大概不止陆含谦疯了,他也早就成了个神经病。

林言捂着隐隐作痛的心脏,缓缓躺到床上。

他将自己蜷起来,垂眼看着手心交叉横错的疤痕,倏尔弯唇,非常短暂地低笑了一下。

陆含谦再出现的时候,是晚上临睡前。

他带着一本全英文的古希腊神话故事书,和拜伦的诗歌集,问林言想听哪一个。

“我读给你听。”

陆含谦自然而然道,像任何一个普通情侣间的夜晚调情。

但在林言是被在床上的这一情境下,他的平静温和便显得十分诡异,几乎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林言神色淡漠,根本不理他,陆含谦就自说自话一般接着说下去:“要不今天先读拜伦的诗吧。时间不早了,读完你早点休息。”

林言沉默地躺着,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句话也不说。

陆含谦念了半晌,他便缩进被子里,蒙住头,没有分毫语气地道:“够了,让我睡觉。”

陆含谦于是合上书,将他手机备忘录里的那张《恋人必做99件小事》又勾去一项,温柔道:“晚安。”

“给我一杯牛奶。”

林言闭着眼,将脸侧到一边,冷淡地说:“不然我没办法睡着。”

陆含谦点点头,去厨房冲好了送到林言床边,却端着杯子问林言道:“你爱我么?”

“”

林言抿紧唇,在床上冷冷地看着他:“不爱。”

陆含谦却仿佛觉得在意料之中,十分平静地笑了一下,而后手腕一转,就在林言面前将牛奶倒在了地上。

“!!”

手铐瞬时被林言扯得“哐啷”一响,他狠狠盯着陆含谦,怒道:“你疯了?”

陆含谦微笑着,一手死死摁住林言不住挣扎的右腕,俯下身,强行在他额头吻了吻:

“是啊。为你疯的。你忘了?”

他的吻滚烫炙热,烫的林言浑身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他觉得陆含谦已经疯了,他的爱和吻都那样热,林言根本无法承受,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陆含谦亲吻着林言。

林言挣扎得厉害,陆含谦就将林言翻过去,一只膝盖顶在林言的脊背上,彻底将他固定住了。

林言简直要被压得喘不过气,陆含谦却问:“林言,你爱我么?”

林言疯了般挣动,竭力想把陆含谦从身上掀下去,冷笑道:“我喜欢一只熊猫都不会喜欢你!”

陆含谦掐住林言的脖子

林言哆嗦着抖成一团,陆含谦却还在问:“林言,你爱我么?”

林言额头上全是冷汗,侧脸陷在被单里,陆含谦就亲他冰冷的脸颊,低声说:

“说你爱我。”

陆含谦空洞地望着这具无力地虚弱挣扎着的躯体,恍然间又想起来刚见到林言那一次。

他穿着月白色的柔软衬衣,水洗蓝的修身牛仔裤,和一双驼色的鹿皮马丁靴。

扯着包工头从房间里出来,膝盖狠狠往上一顶,就给摁在墙上的胖子猛一下顶的吐出来。

非常锋利漂亮,扎人又好看

怎么会这样。

陆含谦茫然惶惑想,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林言已经没什么力气挣扎,只能硬挨着。

冷汗从额头上滚下来,停在眼睫上,他颤抖着眨眨眼,便落了下去

然而陆含谦越发抱紧了他,不说话,只不停用力地亲他,搂得林言几乎喘不过气。

片刻后林言颤了一下,便颓然地垂下头,也没有什么格外失望或生气的模样,只陷在被单里,低低地道:“算了。”

陆含谦仿佛陷入了某种魔怔,之后的每一天,他都会问林言一次肯不肯说爱他。

就连那次林言受伤,第二天早上想吃四季粥,也是如此。

起初林言还会和陆含谦说一两句话,后来渐渐的,他干脆再也不提任何要求,哪怕没有东西吃,也一声不吭,只呆呆地躺在床上发呆。

大概过了一两天,林言水米未进,他太饿了开始神智不清地不停昏睡。

陆含谦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在他心里,这只是一句话而已,哪怕林言说出来随便骗骗他也好。

可是林言原来连骗一骗他也不肯了。

他端了四季粥来,把林言搂到怀里,想亲手喂给他吃。

然而林言嘴唇泛青,脸色苍白,饿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哪怕现在陆含谦把他的手松开,估计林言也跑不出去。

陆含谦盛起一小勺,一口一口吹冷了,才送到林言唇边,眼眶红红的哑声说:

“林言,醒醒,吃点东西。”

林言微弱地动了动,非常吃力地睁开眼,缓缓地挣扎着抬起了右手。

陆含谦以为他是想自己吃,便连忙将勺子递过去,小声叮嘱着:“有点烫,你慢一点”

然而林言越过勺羹,直接伸向了瓷碗,然后使尽全力一推,一碗热粥瞬间打翻在地:

“滚。”

倘若陆含谦再了解林言一点,他也许就会知道,你可以杀死一只鹤鸟,但永远无法驯服它。

如果一样东西,林言曾经向人开口请求过,那人不给,那么即便以后那人再亲手送到他面前,林言也不会看一眼了。

陆含谦茫然地搂着瘦得硌手的林言,他的肩膀已经单薄到了极致,脊柱笔直却也脆弱到了顶点。

水米不进的第五十二个小时,陆含谦都不敢碰他,怕轻轻一动,林言就会突然永远离开了他。

陆家的家庭医生被叫过来,给林言打营养针。

可陆含谦不知道的是,对林言来讲,比饥饿更可怕的是饥饿感。

人体可以六到七天不进食,三到四天不喝水,但林言的心脏在身体感到饥饿时,会跳动得更加脆弱挣扎。

而饥饿感,又恰恰是很难仅靠营养针就缓解的。

林言输液的时候,陆含谦就陪在他身边。

他看着林言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像捧着一样珍贵的瓷器般轻轻地将林言右手拢在掌心。

林言的手指细长漂亮,微微向内蜷曲着,冰凉冰凉的。

它的主人正在无知无觉地沉睡,即便打了营养针,林言也没有明显的好转。

他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偶有醒来,看见陆含谦,又很快恹恹地闭上眼。

陆含谦感到焦虑,恐慌,直觉告诉他,倘若什么都不做,他就正在眼睁睁地看着林言死去。

但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找到林言说的那种缓解精神压力的黑色小药丸,便越发催促李楠和顾兆去帮他打听。

夜晚,他与林言紧紧地相拥而眠。

听着林言微弱的、并不规律的心跳,陆含谦感觉似乎有什么正在从林言身体里飞快流逝。

哪怕他竭尽全力去挽留,也无法停止。

“林言。”

陆含谦从背后搂着他,将蜷曲成一团的林言全部拥在怀里,像一面柔韧的盾牌般将他整个护住了。

他缓缓地低下头,轻轻将脸埋进林言的肩膀,一动不动地与昏睡的林言保持着这个姿势。

陆含谦的声音非常低,非常嘶哑,过了很久,意识模糊的林言都感觉肩膀处似乎有些隐约的潮湿时,才听陆含谦哽咽着道:

“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啊”

——他终于崩溃了,绝望而心死地朝林言低了头。

陆含谦已经连林言能骗一骗他都不再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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