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局子, 林言不是第一次。

刚入行的时候,他脾气太硬, 在这里吃了不少亏。

最过分的一次, 是被强留了快35个小时, 水米未进,资料也没拿到。还是女同事想办法将他保出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林言是恩仇分明到极致的那种人。

女同事对他好过一次,所以他就愿意在所有人噤声不敢言的时候挺身而出,为她不避汤火地找那包工头算账;

可同样的, 陆含谦在他身上作过的每一笔孽,林言也全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 只等哪一天连本带息地讨还。

白花花的吊灯下, 警察捧着个记事本, 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姓名。”

“林顾言。”

“年龄。”

“24。”

警察抬头, 瞥了他一眼,稍微换了个坐姿,接着问:“今天下午在郊外怎么回事?”

于此同时, 其实陆含谦也站在病房外, 一言不发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他仿佛患上了某种不知名的疾病, 原本想来了医院立刻带林言走, 但当他站在这里,听见林言的声音的时候, 又一下挪不动腿了。

当年在学生时代, 顾兆追他们系花, 整天和系花偶遇,上课趴在桌子偷偷看着系花傻笑。

陆含谦一巴掌给他脑袋拍正,一脸不耐烦地把口水擦他衣服上,还问:

“你他妈下巴脱臼了?口水流老子一手。”

顾兆出了糗,气得破口大骂:“你这抱着钱生抱着钱死,永远得不到爱情的臭傻逼!”

直到现在遇上林言,陆含谦才隐隐约约明白当初顾兆为什么总看系花,却总也看不够。

当一个人抓住了你的心的时候,他就占据了你的世界,偷走了你的眼睛,把你变成了一个贪婪的小偷,一个病入膏肓的毒瘾病人。

他是你的解药,是你从未见识过充满了吸引力的新奇世界。你想了解他,探索他,知道他的方方面面。

理智想要抵御,但眼睛却很诚实地跟着人家转。

陆含谦觉得自己肯定表现得像个傻逼,算是栽在林言手上了,但又一想,栽了又怎么样呢。

反正林言也喜欢他不是。

病房里,林言刚解释完了下午事情的经过。

“但你又如何证明是对方先袭击了你,你才迫不得已自卫;而不是你为了抢回手机先动得手,与对方互殴?”

警察录着口供,问。

“根据英国合理武力自卫案‘RV Deana’,它的判词曾说,‘法律从来没有规定过,一个人只有等到别人攻击自己时还击才算自卫。’”

林言神情平静,缓声慢慢道:

“‘——他有权利先发制人,在有必要的情况下为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而行动。(*注1)’当时对方掏出了匕首刺向我,无论是不是我先动的手,我都属于正当防卫。”

“但那是英国的法律,不是中国的。”

警员微微一笑,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意味道。

林言垂着头,抿唇蜷了蜷手指。

他刚缝合了伤口,额头上磕破的口子也扎了绷带。

格外消瘦的身型使林言看上去有些孱弱无力,只有眼睛仍然是冷淡而沉静的。

像秋日森林里,夕阳下的一湖冷冽的潭水。

“那么根据《刑法》第二十条,为了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同样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林言道:“即便当防卫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需负刑事责任的,也应减轻或者免除处罚——”

他话说到一半,却突然蹙眉,摁着心脏弯起身子蜷了起来,有些难受地压抑地闷哼了声: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把那边背包里的药”

林言微微一顿,像突然想到什么又止住了话头。

警员莫名地看着他:“什么?”

林言额头渗出些冷汗,他竭力使自己抖的不要那么厉害,尽量平静说:“麻烦给我一支烟可以么?伤口有一点疼。”

“”

警员略微有些犹豫,但考虑到这说不定是陆总的朋友,得罪不起,还是从兜里摸出了根香烟。

林言点烟的姿势不是很熟练,实际上他手指颤的非常厉害,好几次火苗都从香烟旁擦了过去。

警员看着他突然没有血色了的脸,终于觉察些不对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喂——”

他惊慌地扶着林言,刚准备扭头叫医生,陆含谦却突然推门而入,猛然将香烟从林言指间抽出来,跺灭在地上:

“这什么低劣产品,抽了也不怕中毒!”

“医生呢!”

陆含谦将哆嗦的林言一把搂进怀里,朝警员怒吼道:“你是个蠢货吗?他疼你给烟有什么用,让医生过来打一针镇痛啊!”

“哦哦——”

警员忙不迭点头,同时打量了陆含谦的衣着,飞快判断出他就是那位局长都要客客气气称一声“您”的陆少爷,慌忙退了出去。

陆含谦也有些被林言这样子吓着了,记忆里他从来没见过林言发抖的时候——床上不算,他想象不出来得什么样的疼痛会叫林言都哆嗦成这个样子。

医生很快赶进来,见陆含谦搂着林言,立刻眉头拧了起来,厉声道:

“你松开!病人伤的是肩膀,你碰着他伤口了!”

“”

陆含谦一怔,下意识扭头去看林言,果然见他锁骨处一直到肩膀全缠了绷带,经过刚才的折腾,雪白的绷带上有一抹淡淡的殷红泅了出来。

三分钟前陆含谦刚骂了别人是蠢货,没想到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林言难受得冷汗都出来了,额头上有,细细的脖颈上也有。

他又垂着头,汗水便顺着脆弱的脖颈流下来,停在锁骨上方的那个小窝里。苍白细腻的皮肤在白织灯下仿佛显得格外温热柔软看上去极其诱人。

倘若在从前,陆含谦看到这一幕除了感觉真他妈刺激,不愧是老子的人,太漂亮了,大概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深层次想法。

而此刻他看着林言蹙紧的眉,涔涔落下的冷汗,却觉得心有些酸酸麻麻的。

甚至有些懊悔,刚才自己怎么就没看清楚就去搂他,他怎么能做这么蠢的事?

“麻烦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林言低喘了一下,推开医生,哑声说:“我不注射镇定。”

“注不注射都是小问题。”

医生观察着林言的脸色,道:“但你得说清楚你哪里不舒服,及时做检查,不能拖着。”

然而林言摇摇头,一声不吭地背过身去,以一种全然拒绝交流的姿态不说话了。

医生拿他没办法,只得叮嘱警员与陆含谦,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摁呼叫铃。

陆含谦望了林言背影片刻,有点想把他硬摁着翻过来,让医生好好做个检查。但又看着他的背影,那么瘦,盖在被子下只有一点点轻微的起伏,没忍心。

十来天后,林言拆线出院。

但他没回公寓,而是问陆含谦,可不可以搬到他那里去住。

不久前郊外那件事让林言记忆深刻,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查的方向是对的。

那小青年不是赵宇的人。现在开庭在即,赵宇不会做这种傻事去买凶杀顾丽的委托律师。

这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除非是因为他触碰了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是陆家动的手。

不能再回公寓住了。

林言想,在送那些罪人上法庭前他决不能死,公寓已经不安全了。

但陆含谦不清楚林言心里的这些弯弯道道,他只以为是自己替林言收拾了那小混蛋,又将林言保释出来,事做的很漂亮,林言总算跟他示好了。

他当即就心花怒放,放得能开满一座花园,笑着对林言说:“行啊,我正巧在春关路有一大平层,离你事务所挺近的,就那儿吧。”

想了想,还是高兴,便忍不住搂着林言亲了口,咬耳朵说:“你怎么总算想通了林律师?你那小破公寓冬冷夏热,不说恒温系统,特么连个地暖都没有,憋屈死我了。”

林言想推开陆含谦,接过反倒被陆含谦捉住手指,凑嘴边又亲了一口。

“之前送你戒指你不要,我不怪你。”

陆含谦牵着林言的手,总觉得这细长漂亮的手指上缺了些什么:“回头我让李楠再去欧洲定一对,你别别扭,再好好收着。”

“我怎么配和你戴对戒呢?陆少爷。”

林言没什么语气地,淡淡道:“你不是一再跟我说,我只是你想操就操的一个贱货么?”

“这么记仇呢?”

陆含谦笑了,这种话现在听起来的滋味,跟从前听起来的滋味完全不一样。

他觉得林言好像在跟他撒娇似的,瞧着他发梢下露出的一点雪白的脖颈,真是越来越觉得可怜可爱,窝心极了。

“在你这次出事儿之前,是我的错,我没发现我已经挺喜欢你了。”

陆含谦懒洋洋笑着,他握着林言的手,看着林言缠绵清冷的眼睛,带着权贵子弟特有的那种纨绔气,对林言说:

“我可以让你做我的男朋友。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对象了。”

“”

林言一动不动地看着陆含谦。

陆含谦以为他是太高兴说不出来话,实际上林言心中平静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一丝丝想笑。

一个人,要狂妄到什么地步,才能在伤害别人到令对方都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的时候,还如此居高临下地恩赐一般,说“我可以让你做我的男朋友”?

林言简直被他弄到说不出话。

“你不信么?”

陆含谦看着林言漆黑的眼睛,见他不答,又道:“我之前,是玩过几个小明星,但那是被圈子里的人带的,无聊么。”

“我现在是真的挺喜欢你。”

陆含谦想到不久前陆北征对他说的话,那些诛心一般的诅咒,忍不住伸手拥抱住了林言,将下巴抵在他的发顶,极缓道:

“我不会像我们家那老畜生一样在外头拈花惹草。从今往后,我是真的想跟你一块好好过。”

“”

林言怔怔的,不知怎么,他竟然想,还好医生跟他讲的是他生命只剩下一年半载。

“从此以后?”

林言哑声问:“那是多久?”

“十几年,几十年。”

陆含谦微微犹豫,良久后,还是道:“说不定有一辈子。”

感情这事真是太奇怪了。陆含谦浸淫娱乐圈这么久,阅历丰富得可谓阅美人无数。

但当他面对林言的时候,就好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有人说,当初的惊艳,只是因为见识少。

可当你真正遇上那个叫自己惊艳的人时,才会觉得,遇见他之前的日子都是白活了。遇见他之后,才从人间尝出了滋味。

“好。”

林言看着陆含谦,看他眼瞳里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感觉到种无可言说的荒诞,最反讽的故事都不敢这样描述。

半晌,他说:“谢谢您。”

“”

陆含谦被噎了一下,但他现在根本没心情计较这个,满心满意想的都是得到林言之后的快活与愉悦。

他曾经想摘得一朵白色的蔷薇,却被这蔷薇扎得双手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但万幸他没有松开手,现在这多蔷薇终于完完全全属于了他,从身到心,心甘情愿地留在了他身边。

陆含谦伸手,直接掐住了林言下巴,凑到林言面前,有些痞里痞气地笑着,低声说:

“好了,现在你男朋友要亲你了,闭上眼。”

林言的眼眸清澈明亮,近距离看的时候,乌青的眼睫像柄小扇子,每抖一下,都挠在陆含谦

陆含谦按着林言的后脑,顶开他的牙关,勾着林言的舌轻轻地吮。

林言心脏不好,呼吸渐渐有些急促起来,窒息地想要推开陆含谦。

然而陆含谦捉着他的手腕,反倒将林言推到在自己身下压住,越吻越深,几乎有些色/情。

涎液来不及吞咽,林言呻/吟了声,觉得溢出唇角实在丢脸,便竭力咽了一下,却不想陆含谦差点被他这一下吸得硬了。

他几乎是守着最后的底线松开林言,从林言身上撑起身。

却看着林言通红的眼角,迷茫失焦的眼睛,亮晶晶的唇,还是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一口:

“林律师,你真他妈惹人疼。”

林言闭着眼,气息尚有些不稳,仍喘得厉害

是么?

林言思绪飘忽,漫无目的地想,似乎在揣摩这句话的真实性。

你喜欢我也好。

林言想,这样等你亲眼看见我死在你面前,或许多少也能伤心几分。

体会体会你当初施加于我的痛苦,究竟有多么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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