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温暖和煦, 晌午后阳光犹如蜂蜜般黏稠。乳白色的小洋楼里, 一个穿着长摆白裙子的女人高高高高地坐在高高的阳台上。

她眉心有一颗朱砂小痣,眉目含情,妩媚动人,美得就像个妖精。

房间外不断传来冲撞敲砸的声音, 一个男人在疯狂敲门,大吼, 但门早已被锁死了, 谁都无法进来。

她神情茫然,就像一个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的懵懂小女孩,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洋楼别墅群。

突然, 一阵风吹了起来,楼下栽着的一排梧桐树哗哗直响,将女人的注意力一下全吸引了过去。

她低头,怔怔地看着那排梧桐树,一片混沌的大脑里仿佛隐约想起来了什么, 眼睛里慢慢出现神采。

六月的法国, 巴黎国立音乐学院, 种满了梧桐树的林荫大道。

“林先生”

她小声喃喃,向楼下的梧桐树缓缓伸出手。

“——顾顾!”

坚实的房门终于被砸开,一个男人冲进来,声嘶力竭地大喊。

但一切都晚了。

她回过头, 看了男人一眼——

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便弯唇笑了一下, 非常好看,下一秒,人就一头栽了一下去。

***

陆母死死盯着林言,脸上惊惧交加,十来寸的高跟鞋不住在地面上刮擦,竭力想往后退。

但林言站在原地,半分也未往前走动,远远地蹙眉看着这场闹剧。

“你给我过来!”

在周遭路人的侧目下,陆含谦含怒一把抓住陆母手腕,不由分说就往车里拖。

保镖围在一侧,手足无措地劝着:“少爷!少爷轻点!那可是夫人啊”

“滚!”

然而陆含谦暴喝呵一声:“还嫌不够丢人吗!?”

“逆子”

陆母惊惧悸又愤怒,被陆含谦拽得步伐踉踉跄跄,不住大声怒骂:“陆含谦你这逆子!”

“我警告你。”

陆含谦一把将陆母摔进车里,狠狠指着她:“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陆母有些发抖,但仍撑着气势,咬牙瞪着他。

“你是陆太太,不要做这种下三烂滥的事情。”

陆含谦堵在车门口,沉着脸,一字一句哑声说:“如果你下次再出现在事务所——”

他笑了一下,但比不笑还吓人。

陆含谦被人在背后称为“商界罗刹”不是没有理由的——

真正惹得陆含谦动怒还没进牢房的人,除了林言没有第二个。

他俯下身,对陆母耳语了句什么,陆母脸霎时白了,陆含谦这才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听懂了吗,陆太太?”

陆母被他吓吼得一哆嗦,眼泪都要下来了,不知是气还是难过:“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是你妈妈,你现在为了个不三不四的东西,这么对我”

“你他妈去问问哪个亲妈会拿针扎亲生儿子啊?”

陆含谦一脸戾气,冰冷道:“你没拿我当过儿子,还指望我把你当妈?做梦呢吧。”

陆母瞬时被惊得呆了。

林言站在远处,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是的,陆含谦就是这样一个人。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是一个怎样恶劣冷情的坏坯子。

伪装在那层年少有为衣冠楚楚的人皮之下的,陆含谦所有不为叫人知的低劣一面,他曾经都是尽数发泄在了林言身上的。

他是最典型不过的权贵子弟。

尽管陆含谦从来不说,端着某种所谓的涵养与品行,但他从出生到现在带着的阶级烙印,始终依然深刻地留在骨子里。

他想得到林言,就无所顾忌地利用手头职权把人逼到手;想捉弄林言,就拿委托人的案子来威胁;现下见到,才知他对生母的态度也不过如此——

对于他人的命运苦楚与喜怒哀乐,陆含谦没有丝毫的共情鸣情能力感。

倘若他不喜欢林言,林言大概也会是他一时不愉,就能随手捏死的蝼蚁之一。

陆含谦收拾完陆母,又当场开除了那四个保镖,这才朝林言走过去来。

目睹了这场闹剧的人都被陆含谦吓着了,没想到他西装革履的外表下掩藏着的,竟然是这样可怕的脾性,不由全部不由自主退后两步。

只有林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陆含谦渐渐走近,脸上露出笑容,甚至若无其事地捏了捏他的脸:

“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冷啊,怎么出门也不围条围巾。”

林言神色平静,淡淡道:“没事,不冷。”

“那吃早饭没?”陆含谦懒洋洋笑着,狎呷昵说,“我待会儿给你买罐四季粥送楼下来。”

“吃过了。”

“”

陆含谦端详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他从口袋里摸出支烟,刚想抽,又意识到林言在这里。便低着头,捏在指间把玩。

“那行,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

陆含谦淡漠道,“今天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的。”

林言安静沉默,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那双缠绵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分毫的波澜。

半晌,林言一声不吭地转过身,推门进事务所里去了。

陆含谦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点燃那支烟,抽完了,也钻进车里驶车而去。

进了单位,所有人都盯着林言,见他进来,又“唰唰”别过头去。

林言视而不见,沉默地自顾自在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办公。

他的桌子靠边,处在是比较偏僻的角落。几位同事就凑在他看不见的盲区,小声地嘀咕比画划。

“刚才早上来的人是找林律师的?”

“不会吧,我看那姘头不也是个男的么,怎么男的和男的,也可以?”

“嘘,小声点,后来的那位可是陆家的,惹不起惹不起。”

“我说林律师怎么接官司这么大胆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花钱买名声呢。”

“呵,‘律师界最后的良心’我们律师界没有这种靠跟有钱的男人睡觉赢官司的‘良心’。”

这些话一字不落漏地落进林言耳朵里,但他却无法站起来反驳,只能静静地听着。

他们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陆含谦是他最憎恶的权势阶级,他的家人与他母亲的死有着密切的关联系,他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但他现在却雌伏在陆含谦身下,任他恣意摆弄耍玩,作弄拿捏,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特权阶级与普通人的区别在哪里呢?

就是普通人丢了孩子,警│/察会让你回去等24小时再来报│/案,即便立案,也是捉着家长问个不停,好像家长才是犯罪嫌疑人。

而上回顾兆的堂妹中午丢了只名贵的狗,托陆含谦给警│/署打了个电话,用“二郎神”全国联网监│/控│/系│/统一查,当天下午就给顾意送回去了。

林言抿紧唇,压抑地闭了闭眼,眼睫微微颤抖。

“林律,喝点水吧。”

满屋子的人,只有小助理倒了杯水犹豫地给他送过来,小声说:“林律,我相信你的你不是那种人。”

林言盯着那杯水,沉默着,不吭声。

小助理想说,你刚入行那会儿,替你的女同事收拾了一个包工头,后来那女律师因为毁容辞退职了,其实她是我姐姐。

她记得你的善意,一遍遍地和我说起你,我没有天赋,但我坚持在这一行,也是想当一个和你一样的律师。

你为她争取过的希望是永夜中的一盏星光,她记得这温暖,我也记得这温暖,每一个受过你照拂的委托人都记得。

我们都相信你不是那这样的人。

“林律,你手心流血了。”

林言接过纸杯,小助理却讶然道:“哎,这是怎么弄的,在哪儿划着了吗?”

林言看着纸杯上的殷红血迹,有些迟钝地翻过手,这才发现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掐出了血。

“没事,”林言慢慢道,“不是很疼,没感觉到。”

“”

小助理看着林言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半晌说:“林律,我有点担心你。”

林言看起来寡淡少语,实际上非常有骨气,自尊心比一般人的更加强烈敏感……

如果他是遇到什么事遭人胁迫至此,小助理根本不敢想林言怎么受得了。

“我,我有个远房方叔叔在警│/察│局当局长”小助理小声说,“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

林言沉默地看着他,半晌缓缓转开视线,轻声道:“没事,我很好。”

下午四点,林言离开事务所,提前下了班。

他预约了今天的心脏科专家门诊,想去补做一下上次没做完的心脏检查,以及看看顾丽。

医院里人山人海,林言的心脏不适已经越来越严重,到了这种人流密集区,他甚至感觉有些呼吸困难。

谁知到了前台,林言身份证竟怎么都找不到了。

林言翻遍了文件包,他明明昨天睡前收好了放进去了的,不可能不见。

最后他突然想起来,昨晚洗澡后陆含谦摁着他弄了一次,交换条件是可以帮他找人。

他当时昏昏沉沉,实在无力把资料给他,就让陆含谦自己去拿,难不成是陆含谦不小心拿走了他的身份证?

林言立刻给陆含谦打电话,陆含谦一口承认了,不以为意地说晚上给他带回去。

林言简直无话可讲,只能冷冷挂了电话,先去找顾丽。

然而林言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挂断电话之后,陆含谦颇为得意地将他身份证复印了好几份,收进抽屉里:

上回他装的追踪器被林言摘掉了,但现在有了身份证复印件,看你林言还能逃到天涯海角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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