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绿橄榄-7

白石走近对面的房子时,清楚地看到了熄灭的灯,黑漆漆的楼里一点光都没透出来,只有院子里的草坪上竖着三根灯柱。也对,十二点多了,普罗菲斯和那个凡妮莎应该已经睡觉了。白石跟裴苍玉说要来,也还是吃了饭才来。

白石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家,看见了在楼上担心地看着他的裴苍玉,手里还攥着高尔夫球杆,估计一声令下就会跑过来。

白石扶了扶栅栏,发现没关,他轻轻地推开,走了进去。

他走路声音不大,一路走到门边,试探性地拉了一下门,果不其然拉开了,一切就像准备好了一样,白石笑了一下,走了进去。

房子里一片黑暗,他凭借着远处的一点月光看到了厨房的位置,整个一层除了那里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黑得可怕。

白石刚朝前走了一步,就听见一声旮嗒的响,是霰/弹枪上膛的声音。接着前方的褐色单座沙发里的人动了一下,拉亮了小桌上的台灯,垂绳悠悠地晃,绿色灯罩的台灯裹着暗黄色的光,在侧面幽幽地照着普罗菲斯的脸,那支霰/弹枪放在他腿上,他用一手扶着枪,另一只手扬了扬酒杯,喝了一口放下,黑黢黢的枪口对准白石。

他说:“晚上好,白先生。”

白石吹了声口哨:“什么枪?”

“NOVA。”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坐吧。”

白石看着他扶枪的手上露出的青筋,啧了一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两手放在扶手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翘起二郎腿,平静地看着他。

“私闯民宅,我可以打死你。”普罗菲斯仍旧保持笑意,但并不是在笑。

白石看了看他:“何必,我还没开始说话。”

普罗菲斯叹了口气:“我该听吗?”

白石点点头:“应该。”

普罗菲斯冷笑一下:“为什么?”

白石耸了下肩膀:“就算你拿枪对着我,我也能杀了你。”

他这句话说得平平常常,毫无占下风之人应有的惊慌,这让总是习惯性居于控制位的普罗菲斯非常讨厌,他皱了皱眉:“五分钟。”

“用不着。”白石摆了下手,放下腿坐好,朝前靠了靠,“我来跟你谈笔交易。”

“什么交易?”

白石朝楼上瞥了一眼:“关于凡妮莎。”

普罗菲斯面不改色:“你知道多少?”

“足够毁了你的仕途。”

普罗菲斯并没有被他唬到,抬了抬下巴:“讲。”

“凡妮莎还差三个月十五岁,堕过三次胎,来让我们数一下。第一次是十二岁,那时你刚刚开始和她的母亲约会;第二次是十三岁,那时距离她母亲车祸还有两个月;第三次是上个月,哦,这也是她为什么最近不上学。”白石看他,“够了吗?”

普罗菲斯听完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很擅长怀孕不是吗?”

白石也笑了一下:“我没心思开玩笑。”

普罗菲斯便板起脸:“那么,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吗?”

白石没有开口。

普罗菲斯摊开一只手:“她十二岁就和男孩儿们搅在一起,惹出那么多的麻烦,亏她母亲还在教会里弹钢琴,闹大了还怎么有脸待下去?”他指了指自己,“还好我是她的男朋友,为她的人品作保,甚至娶了她,给她们一个安定的家,哪怕在她去世之后也照顾着她素来视为麻烦的女儿。”

白石笑了:“很有说服力。”

普罗菲斯挑了挑眉毛:“是吧。”

“我找到了当时给她做堕胎手术的医生。别这么看我,找几个在地下混的医生,这种本事我还是有的。总之,他给凡妮莎做过十二岁、十三岁的堕胎,被跟踪的母亲发现了,他没有说,但在对凡妮莎逼问后你被供了出来——所以你杀了你妻子是吗?”

普罗菲斯笑着说:“不是。”眼睛里都写满了赞赏。“不过这位医生倒是很轻易地就告诉了你,他不会跟不熟的人说这些,你一定跟他有更熟络的联系,要讲讲吗?”

白石摆了摆手:“重点不在这里。照这么看来,第三次堕胎,换了个医生啊。为什么?”

普罗菲斯耸肩:“我不清楚啊,我很忙,不知道她发生了这些事。”

白石没有理他装腔作势的强调,继续说:“我有个猜想,特地来问问你。”

普罗菲斯点了点头,等他说。

白石指了一下楼上:“那不是凡妮莎吧?”

普罗菲斯平静地看着他。

“凡妮莎死过了吧?”

普罗菲斯笑了笑:“你的想象力一直都这么丰富吗?”

白石靠在椅背上:“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换医生堕胎是为了不引起怀疑,但车祸很奇怪,我去了趟你们车祸后的就诊的医院。”

普罗菲斯惊喜地叹了一口气:“我的老天,你这么认真,我会觉得不好意思。”

白石没有理他:“长话短说,我想凡妮莎和母亲都死在了那里。而你之所以第三次堕胎换医生,是因为血型不一样了,为了不引起怀疑。”

普罗菲斯像听故事一样点点头:“然后呢?为什么她们都死在那里?理由呢?”

“墓地。”白石看他,“你没有把她的尸体带回来,反而就地埋葬,是不是因为棺材里有两个人?”

“证据呢?”普罗菲斯摇摇头,“没有证据可不行,医院可是开了死亡证明的。”

白石的手伸向外套内侧的口袋,普罗菲斯的枪一下跟着抬了起来,白石稍微举了举手,示意自己只是拿个东西。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放在桌上,推了一下,照片滑到了普罗菲斯面前。

普罗菲斯低头看了看,照片上是蜷缩抱在一起的母女尸体,已经溃烂露骨。

普罗菲斯看了几眼,又抬起头,脸色很怅惘,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应该火化她们?”

白石点点头:“对,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埋。”

“唉,没时间啊,火化引来太多关注。”普罗菲斯抱怨地看了一眼白石,“你挖别人的坟,不合适吧。”

白石耸了下肩:“我让人挖的。”

普罗菲斯摸了摸下巴:“哦,就是说你有帮手。”

白石沉默了,他发现自己刚刚说多话了。

他转移了话题:“你也有帮手,在隔壁镇都能找到医院帮你做记录的手脚,也不简单。”

普罗菲斯盯着他笑了一下,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像一只秃鹫:“你才是,这么短的时间,想查什么查什么,想到哪儿查到哪儿查,我们两个中间,你才是比较危险的那个。”

白石皱了皱眉,脸色颇有些不可思议,话说的理所当然:“对,你才发现?”

普罗菲斯没有搭腔,白石换了个坐姿,让自己舒服一点:“所以我来跟你谈条件。这是你仅有一次的好机会。”

普罗菲斯把手从耳朵后面过了一下,极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皮笑肉不笑:“洗耳恭听。”

白石看着他:“送那个女孩儿,不管她叫什么,去上学,住宿,不用回来,放弃她,我可以放过你。”白石很大度地点了一下头,“毕竟我即将成为你友好的邻居。”

普罗菲斯笑起来,就像看着一米高的幼童出来抢劫:“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呢?”

白石没有回答他,只道:“至于你在这里之外做什么,跟谁有什么勾当,我一概不问,你从哪里找来的她,又对她做了什么,既往不咎,怎么样?”

“你倒说得大度,姿态很高嘛。”

“为你考虑,你是体面人。”

普罗菲斯点了点头:“不错,条件很好,‘既往不咎’这个词我很喜欢。不过,”他动了动手里的枪,“我有更好的主意。”

白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了别信这个,你赢不了。”

“什么?”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枪,“哦不不,不是这个。”他也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白石。

白石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接了过来。

普罗菲斯看着他拆信封,笑了起来:“你看我们俩,像不像圣诞节拆礼物的笔友?”

***

裴苍玉焦躁不安地在房子外围晃,他看白石进去了半天屋子里连点亮光都没有就担心出事,扔掉高尔夫球杆换了根球棒出来。

他到这里的时候发现栅栏被锁上了,他按了一下栅栏上的门铃,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

白石看着费左华和其他几个人的照片。

大厅内响了一声铃。

普罗菲斯歪了歪头,朝外张望了一下:“我猜是他,你觉得呢?”

白石从照片上抬起眼,没有说话。

大厅又响了一声铃。

普罗菲斯笑着叹了口气:“他这么急啊,我要不要去开个门?”

“你想怎么样?”

“这个得慢慢说,你先让门口那位回去比较好。”

白石掏出手机给裴苍玉发了个短信,说马上回去,不用担心。裴苍玉却执意要听他的声音,白石无奈,短暂地打了个电话。

他放下手机时,普罗菲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绑架犯啊白先生,我就说你哪里不太对劲。”

白石扬了扬照片:“他们告诉你什么?”

普罗菲斯没有回答他,反而说:“我看那个领头的年轻人,很讨厌你。”

白石看着他。

“他们做了不少准备,只要找到你,就有办法逮捕你,即便跟你同居的那个男孩儿不作证,带你去上一个你住的地方,你在那里杀了人,那里也有人也会认出你吧。”普罗菲斯替他分析,“怎么办?在我看来,你应该首先处理掉那个男孩儿,这样他们就没有直接证据启动对你的调查,之后你可以找一个优秀的律师,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虽说要花点时间,但总归不会输。你说呢,白先生?”

白石没有说话。

普罗菲斯超后仰仰,他现在也很放松:“作为一个被绑架的人,他也太悠闲了,会有被绑架的人担心绑架犯吗?他是不是那个什么……斯德……”

白石打断他:“你想怎么样?”

普罗菲斯坐好:“简单啊,我刚才就说了。拆礼物,各取所需。”

白石低下头笑了一下,又抬起脸:“你威胁我?”

普罗菲斯造作地皱皱眉:“对啊,你才发现?”

白石没有说话,普罗菲斯就看着他,也不急,指头在枪管上悠闲地弹,随意地聊着:“你知道他们有几个人吗?照片上全吗?有四个,不对,五个,还有个新来的警察,跑前跑后。听说他们从黑山一路追过来。黑山,我没去过黑山……”

白石抬起头打断他:“楼上那女孩儿哪来的?”

“啧,”普罗菲斯放下枪,摸了摸下巴,“改造贫民窟的时候小孩儿们送去了领养机构,又被家庭收养,不过这种事,总有人过得不太好。”

“所以接过来,躲避嫌疑,顺便还能满足你?”

普罗菲斯笑了一下:“你这么说出来,显得我有点阴险。你不也绑架、驯化受害者,杀人灭口,一路流亡吗?”

白石也笑了一下:“确实,说出来显得我很变态。”

普罗菲斯用腾出来的手拍了一下:“所以我们谈成了?”

白石盯着他:“我很久没有被人威胁过了。”

普罗菲斯站起来,朝他伸手,像极了合同签约现场:“那就回忆一下这种感觉吧。”

白石慢吞吞地站起来,接过了他的手:“暂时。”

普罗菲斯微笑着:“当然。我周五有聚会,人不多,但欢迎你来。”

***

白石带着他刚谈拢的脆弱约定回去时,裴苍玉从沙发上跳起来,光着脚跑过来:“怎么样?”

白石耸了下肩,去接了杯水:“还好。”

“‘还好’什么意思?他是不是?他们是不是?然后呢?她呢?”裴苍玉连珠弹似地发问着。

白石放下水杯,看着裴苍玉澄澈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涌起一阵负罪感,他明白亲近的基础是信任,裴苍玉已经包容了全部的刺,他费尽全力隐藏的刺,这是坦诚相待的时刻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这样。”白石把手放在裴苍玉的肩膀上,稍稍低了低头看着他,凑近了一些,“我想我们误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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