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亡之目(十八)

“那为什么, 后来老太爷娶了老太太?”祁沉笙看着杨老先生手指比划在桌布上的痕迹,接着问了下去。

“这事说来,也是你家老太爷年轻的时候, 有些沉不住气。”杨老先生说到这里,也流露出几分对祁缪的埋怨。

“两家人那时候刚刚商定了他与玲文姐的婚事,他就隔三差五的寻着由头,往我们杨家跑。”

“他去见玲文姐就罢了……可那时候玲文姐与玲月姐,也就是你们家老太太, 同住在一个院子里。”

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杨老先生对此,还是颇有口怨气。那些年还是前清时候, 未出嫁的姑娘轻易见不到外人,且杨家姊妹正是怀春好年华,被祁缪这个少年郎这么一搅,可不就都动了心?

“您是说……两位杨小姐, 都喜欢上了祁老太爷?”听到这里,汪峦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不是因为这事有多么的荒唐, 而是因为--

当年的种种, 似乎都与那部正在拍的电影, 暗合上了。

“是,是呀。”杨老先生并不知道电影的事, 只是感叹着说道:“这可不是让人为难的事吗?”

祁沉笙看过剧本,当然也意识到了问题,但他并没有显露出来,而是继续问道:“那后来呢?为什么老太爷没有娶那位玲文小姐?”

“后来,具体怎么着我也不太清楚, 反正是杨家知道了玲月姐的事,玲文姐和家里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了祁家那边的意思。”

“你们家老太爷坚持要娶玲文姐,两家人也就一切如旧的安排了。可……可也就是那个冬天,不知怎么的,一向身体很好的玲文姐,突然生病了。”

“生病?”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两个字,汪峦下意识地就想到,会不会与执妖有关。

但他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杨玲文那时已经是祁缪的未婚妻了,且祁缪又那样喜欢她,即便她真的接触到了执妖,祁家老太爷怎么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呢?

除非……当时的情况真的太过特殊,最终才导致了,墓碑上那句“碧落难寻,永失所爱”。

杨老先生还在继续讲述着:“刚开始你们家老太爷还常常来探望,后来……有一天下午,我恰好路过玲文姐的院子,不知怎么回事,听到两人突然吵了起来。”

“唉,”杨老先生的叹息声越来越重,有些遗憾地说道:“我也不好过去听,可也就是那次之后,没过多少日子,玲文姐就去世了。”

“你们家老太爷很是伤心,但毕竟两人还未正式成婚,玲文姐遗体就按她生前的意思,葬到了教堂里。”

“再后来,又三四年的光景吧,玲月姐不知怎么的,又嫁给了你们家老太爷……那时候有许多说法,但都不太好听,渐渐的大家也就都不提这事了。”

那段几十年前旧事被揭开,杨老先生一时也有些沉湎,幸亏有祁辞在旁边劝慰。他见祁沉笙的问题都问完了,就将话题转向了别的地方。

杨老先生毕竟年纪也大了,与他们又聊了会天后,就与祁辞一起离开了。

不得不说,这次聊天虽然还有许多细节含混不清,但的确帮他们明晰了许多事。

之前因为祁望祥的缘故,汪峦还对老太太心存猜疑,而如今重新回顾当年的事后,才发现那位杨玲文小姐身上的谜团,也一点都不比老太太少。

“九哥怎么看?”祁沉笙去送过杨老先生后,又回到了汪峦的身边,一手执着细长的绅士杖,一手抚过汪峦的肩膀。

汪峦摇摇头,如今他们所得到的线索,还是太少了,反而由此引出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为什么当年的事,会与如今他们拍的电影重合?汪峦并不觉得这能是巧合,那么又是谁在背后牵引这这一切,他的目的是什么?

而最重要的是--

“无论是老太太、杨玲文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当年的情怨便是再深再重,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汪峦微微转身,极美的眼眸望向祁沉笙,却含着无法解开的迷惑。

“五年前也好,五年后也好,祁家人那么多,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会把主意沉笙你纠缠不放?”

祁沉笙垂眸与汪峦对视着,连手中敲点着地面的绅士杖,都无意识地停了下来。

宴会上的舞曲还在继续,钢琴与小提琴声音交错着,演奏出华丽的乐章,让人沉沦在今夜的纸醉金迷中。

而停留在两人之间的,却只有沉默,因为至今他们仍旧无法寻到答案。

过了许久,祁沉笙俯身凑到汪峦的面前,灰色的残目半眯半合,倒映着对方的影子。他伸手托住汪峦的下巴,摩挲过那温软的肌肤,然后忽然笑了一下。

“九哥这么说,倒像是我在外面欠了什么风流债似的。”

沉重的气氛就这样被打破了,汪峦也不想徒增什么压力,他又轻又长地舒了口气,而后蹭着祁沉笙的手心歪了歪头,故作冷淡地说道:“这倒说不准,毕竟祁二少也算是家学渊博,若真是如此,算不得什么怪事的。”

“九哥可不能冤枉我,”祁沉笙松开了汪峦的下巴,穿过柔顺的发丝,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按到自己的胸口:“这里,可从来只装得下九哥一个人。”

汪峦触摸着祁沉笙的心跳,对外冷漠凶戾的祁二少,此刻却几乎灼烫了他的指尖。

“咳咳咳--”

就在这时,几声故意的清嗓声在两人的身侧响起,汪峦脸上顿时有些发烫,想要把手从祁沉笙的胸前抽回,却被对方按住转握进了手里。

“怎么,小叔有什么想要指教的?”祁沉笙可没那么大的反应,他不慌不忙地从汪峦面前直起身来,灰色的眼眸斜视着去而复返的祁辞。

“你都这么大了,小叔我哪还有能指教的地方,”祁辞掩着嘴边的笑意,挑挑眼眉似是感叹般说道:“只是觉得,年轻可真好--”

说着,也不等祁沉笙回嘴,转身就从两人身畔的桌子上,勾起了沉香木串:“别误会,我是来拿东西的,现下就要走了。”

“那我去送送小叔?”祁沉笙转身支起绅士杖,半真半假地说道。

“这就不必了,”祁辞摇摇头,似是真的要离开了,可脚步却又停住了:“说来,我刚刚送杨老先生出去的时候,忽然抬头瞧见今晚的星星很是好看,便想起了过去教你们认星宿时的日子。”

祁沉笙一愣,看向祁辞的神情也带了几分严肃,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星宿靠命数选择了星监,但世人泱泱,命数相近者何止万千,那些未被选中的人呢?”

“小叔的意思是--”祁沉笙皱了皱眉,还未及问出口,便被祁辞打断了。

“我可没什么意思,只是偶然想到了,便随口提一句。”祁辞将沉香串子重新缠到了自己的手上,然后拍拍祁沉笙的肩膀:“前几日默钧与我都说了,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祁家也好,星监也好,日后还是要看你们的。”

“若还有什么需要,大可去找我,这事……还是不要再拖下去的好。”

祁沉笙听后点了点头,祁辞又笑了笑,转身再次离开了周公馆的宴会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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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杨老爷子后,汪峦和祁沉笙的心思,大半都落在了当年的旧事上。

不过两人到底还在周公馆里,不远处祁三老爷正揽着朱成欢,得意洋洋地到处与人攀谈,眼前的事,终归是要查下去的。也只得暂且将注意力,收拢了回来,重新望宴会厅之中。

“我这位三叔,也算得上是老当益壮了。”时间继续一分一秒的流逝着,祁沉笙着实看倦了祁三老爷那副样子。

不过也并非是全无收获,汪峦渐渐地注意到,朱成欢的举动似乎有些不对。起先他还有些不太确定,但又仔细看了一会后,才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朱成欢虽然一直陪在祁三老爷的旁边,和他一起四处攀谈,但面对不同的人,她的态度也有些不同。

若是对面只有男人,她言谈行为便一切如常,大方之中又显露出妩媚,十分吸引人。

但如果男人身边还有女伴,她则表现的没有那么自然了,常常用装饰的羽毛扇,半遮住面容,往往什么话都不说,像是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过多久,祁三老爷倒还意犹未尽,但朱成欢却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娇媚地挽着他的胳膊,走向了宴会厅的侧门。

汪峦与祁沉笙对视了一眼,不用多说,祁沉笙便扶着汪峦,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扇侧门通向的,是周公馆后面的花园。如今虽然已经是冬天,但因为园中种植了不少松柏一类的树木,层层遮挡着路灯,显得十分隐秘。

因为有引骨蝶的指引,这些并没有成为汪峦与祁沉笙的阻碍,他们很快便隔着树丛花栏,听到了朱成欢的声音。

“三老爷,您答应过我的。”

她的语气娇娇柔柔的,又带了点委屈,算是对情人撒娇惯用的伎俩了,但汪峦却觉得,里头还多了点别的东西。

“哎哎,”祁三老爷像是要哄她,但又有些无奈:“这事……你不是让我为难嘛。”

“这怎么能算为难?”朱成欢似是生气了,言语也有些激动,要哭了般说道:“当初您是怎么说的,说不让我受委屈,早晚要离婚,风风光光的娶我。”

“怎么这就不算话了?”

“哎呦,欢儿你别哭呀,”见到美人落泪,祁三老爷也有些慌了,换了个哄法:“我,我明天就去跟老太爷说,让你进祁家的门好不好?”

谁知朱成欢却并不满足,继续半哭半恼地说道:“进了你们祁家的门又能怎样?传出去还不是当小老婆姨娘,白白要人笑话。”

“你要我以后还怎么拍戏呀!”

按理说,这位祁三老爷也算得上是情场老手了,这么多年来不知与多少女人打过交道,但汪峦却总觉得他反应没那么灵泛。

“这,这谁敢笑话我们祁家的人!”祁三老爷实在是被朱成欢哭得没了性子,烦躁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这……实在不好真离婚。”

朱成欢仍是在哭着,言语间断断续续地说着:“怎么就不能离了,你那位夫人这么多年来,连个儿子都养不活,却占着位子不肯让,眼看着就要害得您绝后了!”

“您也不想想,同是一家人,大老爷膝下有多少孩子,可您呢?”

“这叫外人怎么看您,还不都是她害得……”

这话汪峦听着着实是无稽,别说还有如苓在,便是祁三老爷当真无后,也是他自己荒唐胡作的报应,关祁三夫人什么事?

可就是这样完全不通的说辞,却像是给了祁三老爷一个最为合适的借口,能让他推脱掉所有,尽情发泄。

“你,你说得对!”

“我如今这样,都是那个女人害得!”

汪峦对祁三老爷的反应,越发迷惑,抬头望着祁沉笙,却见祁沉笙对他摇了摇头。

当真有问题?

三老爷的情绪,像是就这样被莫名其妙的点燃了,开始愤愤地数落起这些年来,三夫人的种种错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将人说得罪大恶极一般。

仿佛三夫人不是陪伴了他多年的妻子,而是痛恨入骨的仇人。

而朱成欢则适时地在一旁附和着,偶尔说出一两句话,将祁三老爷的情绪,诱发得更为激动。

就这样,眼看着祁三老爷对三夫人的怨恨,已经要攀至顶峰时,朱成欢又添了最后的一把火。

“既然如此……三老爷还留着她做什么呢?”

“就算不能离婚,也可以--”

“也可以让她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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