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亡之目(五)

“说吧, ”卧室旁的小会客厅中,刚刚燃起的壁炉并没有给这里带来多少温度,咖啡色的皮沙发上, 祁沉笙手执着绅士杖,阴沉的面色与灰色的残目,无一不流露着极具压迫性的气息,冰冷地,像是在看死人似的, 看着缩在对面的张茆,口中是淡漠的低言:“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在这种时间, 来到这里。”

事实上,张茆如今的脸色也确实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他尽自己所能地蜷缩在椅子上,浑身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每过几分钟就要极快地回头窥探一眼,神色惶惶难安,仿佛惧怕什么东西跟在他的身后。

“我, 我……我遇见了……”

祁沉笙将他的举动看在眼中, 若是放在平时, 说不得还能生出几分探究的心思,但在眼下这种时候--

他没有丝毫怜悯的意思, 积聚的怒火正需要宣泄而出,等不来张茆的回答无意于火上浇油。

他手中的绅士杖,重重地敲到地板上,仿若最后通牒般:“说!”

“啊--”这一声低喝彻底击破了张茆的胆子,他猛地抱住头, 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去,半个字都挤不出来了。

祁沉笙的残目危险地眯起,虽然张茆什么都没说,但他确实从对方的身上,感觉到了执妖的气息。

正当他的耐心逐渐耗尽,打算采用更为残暴的方式解决问题时,忽然一声轻轻的响动,从房间的角落中传来。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祁沉笙抬眸望去,却见会客厅的门被推开了条窄隙,身披白绒长裘的汪峦,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薄红,细长的手时不时地按住未露的领口,路过缩在椅子上的张茆时,不禁探究地垂眸看了看,但未多说什么,便坐到了祁沉笙的身边。

白裘随即铺散在沙发上,转眼间便又与汪峦的腰一起,落入祁沉笙的臂弯间。

“九哥--”祁沉笙旁若无人地抱住了汪峦,此刻唯有深嗅那发间的檀香,才能平息他的怒气。

汪峦极为顺服地依进了他的怀里,未曾被白裘遮住的手,轻轻地贴在祁沉笙的胸口,虽然隔着衣料,仍能感觉到那躯体||欲欲将出的情||热。

那种时候被打断,其实他比祁沉笙也好不到哪去,但瞧着张茆那副样子,却好歹多了分理智。

“沉笙,”汪峦的双臂从白裘间伸出,攀缠着祁沉笙的肩膀,附到他的耳畔,低低说道:“先把正事做完,以后……我还那样就是了。”

祁沉笙灰色的残目满满地映着汪峦,像是要将他贪婪地吞入其间,但他又感觉到汪峦微凉的指尖,慢慢地覆上了他紧握着绅士杖的手。一点点将他从欲||望的边缘,拉扯回来。

“九哥这样--我们可就算是说定了。”祁沉笙最终紧紧地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仍旧注视着汪峦,却将那些汹涌的暗涛,暂暂压下。

“是,”汪峦的眉眼间,似笼着淡淡的无奈,但还是靠在他的肩上点点头:“说定了,不反悔。”

话刚落音,祁沉笙便乍然吻住了汪峦的唇,辗转深入不放过任何的缝隙,直到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才堪堪放开。

“那好,就听九哥的。”

汪峦伏在祁沉笙的胸口,恍惚地听他这样说道。

于是在半刻过后,两人终于算是在沙发上坐好,一同重新望向对面椅子上的张茆。

可也算是歪打正着,张茆被晾在那里该看的不该看的硬生生都看过后,脸上倒是多了点不正常的血色。

“我再来问一遍,”祁沉笙讨到了定钱后,阴沉之气稍散,虽然还是没什么好话,但总算不是那副阎王样子,他握着汪峦的手,再次问向张茆:“你今晚去了哪里,都看见了什么?”

张茆的手还是不住哆嗦,他眼神飘得错乱,就是不敢看祁沉笙,使劲咽了口唾沫后才说道:“我,我去了宏播影棚……”

“宏播影棚?”汪峦有些疑惑,与祁沉笙对视了一眼。

也并非是因为其他,这宏播影棚论起来,竟是祁家的产业。

汪峦虽常留在小洋楼里,但报纸广播也没少听,他依稀记得大约三四个月前,祁家同上海某公司合作,在金月湾以北青洋坊临界的地方,搭建了个规模不小的影棚,估摸是想赶着潮流大赚一笔。

而这影棚的负责人,却并不是祁家的那些老少爷们,而是大小姐祁如苓。

但汪峦的疑惑点也正在此处,祁如苓也承袭了星监,论理应当对执妖相当敏感的,但为什么张茆会在她的影棚中出事?

“你去那里做什么?”现在事情到底尚不明晰,汪峦便按下奇怪,继续问张茆。

张茆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汪峦,但又好似突然想到什么,立刻避开了视线,只边从怀里掏着东西,边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猜那里有些问题,就去看看……”

汪峦看着张茆掏出来的东西,却是好些剪报,但是被揉团的十分糟烂。

他刚要伸手去接,却被祁沉笙抢先拿了过来,张茆立刻收回手去。

“九哥看吧。”祁沉笙的目光又若有若无地在张茆的身上巡过,然后才将剪报交给了汪峦。

汪峦见他这般,又是无奈地摇摇头,但也不分辩什么了,只低头分拣起那堆几乎糊在一起的报纸裁片。

“通财银行副行长,杀妻被捕,疑似情人探望。”

“女星金妙因情自杀,交往对象移情别恋。”

“吴青芬女士声明,正式与王发森先生解除夫妻关系……”

这一条条表面看来,不过都是琐碎案件或花边新闻,但汪峦仔细看去时,却又发现归根结底都是情感纠纷,且是因男方出轨,而产生的矛盾。

“这些事,与宏播影棚有什么关系?”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汪峦还是追问道。

“我,我之前也不确定,”张茆抬起头来,有些艰难,但还算是流畅的细数起来:“我最早只是跟着叔叔去查了通财副行长的案子,发现他是因为在外头养了女人,被太太发现了……然后两个人吵架,他一气之下才动了手。”

但是后来局里审讯的时候,这位副行长却怎么都不肯说,自己养的情人是谁。后来张丰梁还是通过八卦小报才发现,有个女人曾经在副行长被逮捕的时候,远远地探视过他。小报一路跟拍,拍到了她进了宏播影棚。

但遗憾的是,不知是因为角度还是什么,没有一张照片拍清楚那女人的脸。

当然,副行长养的女人,对案子本身的判决影响并不大,所以后来张丰梁他们也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没多久,就除了金妙的案子。”张茆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神中还是带着淡淡的恐惧,继续讲起来。

金妙的案子发生在两个月前,正当红头的她,一天早晨突然被发现,在自己租住的屋子里自杀了。

她还留下了一封遗书,大致意思是自己与一位姓刘的导演交往几年,却没想到陪他来宏播拍电影不过月余,他就移情别恋了。

金妙的死亡与艺术,在云川以及电影界都引起了小小的轰动,有的人是为她感到可惜,有的人痛骂刘姓导演,但更多的人却在猜测--刘姓导演移情别恋的人,究竟是谁?

因为金妙的遗书里,从始至终也没有提过那个人的名字或是特征。

恰巧的是,金妙的案子同样送到了张茆的手上,他跟着张丰梁去现场检查没有异样,确定金妙是自杀后。所以即便他也好奇,刘导演出轨的对象究竟是谁,也无法强制审讯他。

这件事最后,也只能那样不了了之了。

但张茆却并没有死心,一直在私下里暗暗调查,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金妙自杀案与副行长杀妻案之间的相似之处。

“但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多想,”张茆摇摇头,继续说着与剪报上新闻有关的事:“但是紧跟着……我没想到,又碰上了类似的事。”

吴青芬女士登报与丈夫离婚,这么做在世人眼中大胆而又新颖,但很多人也只是在报纸上看过这条就罢了,可没人知道,这则离婚声明发出后没多久,吴女士就因车祸身亡了。

这案子倒并非过张茆的手,而是他偶然听处理的同事聊天时,得知这位吴女士的丈夫王发森,也是出轨养了情人,而让他更为惊讶的是,吴女士的车祸,竟是在她离开宏播影棚回家的路上发生的。

“又是宏播影棚--”祁沉笙将汪峦的手与绅士杖握在一起,声音低而沉地念着这几个字,如果按照张茆所说,宏播影棚存在着那么一个或者几个女人,与这几件案子暗暗关联。

“我……我也没什么证据,所以就没敢跟叔叔说。”张茆的头渐渐低了下去,即使有那么点零星的证据,副行长夫人是副行长杀的,与情人并无关系;金妙是自杀的,别说遗书里没有对方的名字,就算是有也没法因为这个给她定罪。

更不用说,吴女士的车祸案了。

汪峦看着此刻,如泄了气皮球般的张茆,十分确定地说道:“所以,你就独身一人,去了宏播影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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