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怨婴影(九)

“沉笙要去看看吗?”汪峦轻轻拉了下祁沉笙的手, 想着事情既是发生在祁隆勋的院子里,他大约是不想插手的。

“管她做什么,”祁沉笙重新扶着汪峦的肩膀, 对着镜子为他梳起头发:“那纪姨娘若是无事,我还要为昨天黄符的事,去找她些麻烦……如今人丢了,索性也轮不到我们着急。”

这般想着倒是很好,两人都穿戴整齐后, 便叫丰山去端了早饭来,打算趁着清晨暑气还未起来,去外头池子边转转, 不料祁默钧身边的小管事冯京却匆匆地上了门。

“昨儿二少爷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外头查账呢,今天赶早过来给您和新夫人问好。”这冯京也有三十来岁了,也算得祁默钧的亲信, 见着祁沉笙后先讨了个笑脸。

汪峦侧目打量着他,听说是祁默钧手下的人,便也客气地笑了笑。

祁沉笙倒是不怎么吃冯京这套, 手上继续给汪峦喂着燕窝粥, 淡淡地说道:“冯管事是个大忙人, 还能为着给我问好就跑这一趟?”

“大哥让你来做什么,说吧。”

冯京被戳穿了也不尴尬, 又赔着笑脸指指东院的方向:“大少爷的意思是……那边的事,让您去看看。”

祁沉笙皱皱眉,冯京马上又说道:“大少爷知道您不愿搭理那边,但老太爷生日近在眼前了,大小姐前几日过去, 又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若是她们自个屋里胡闹还好,可万一真的有什么--还是您过去看看,才能放心。”

“知道了。”话说到这份上,祁沉笙也听懂了,大哥的意思是想借这东院的事,让自己在老太爷面前露个好脸。到底是一家人,彼此留个台阶下。

“过会我去看看就是。”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冯京借着外头查账,很快就离开了。但还给他们留下了个名唤英桃的小丫头,听候差遣。

汪峦又被祁沉笙喂了小半碗粥,两人歇过之后,便也不再耽误,带着小丫头英桃就往东院去了。

之前在车上路过东院时,汪峦还觉得这边占地不小,若只供大老爷祁隆勋住,里头应是颇为宽敞的。

可谁知真正随着祁沉笙走进来后,却觉得十分压抑。走不上几步便有院落围墙相隔,连同什么应作布景的假山池沼,也被分得零零散散,当真是糟蹋了好院子。

“当年老太爷觉得他是长子,才单独分了东院给他,”祁沉笙揽着汪峦,不知何时已将绅士杖握于手中,边走边讽刺地笑道:“我有几年没进来瞧过了,他倒是当真没有浪费这块地方。”

“二少爷随我这边来吧。”小丫头英桃也算是个胆大稳重的,此刻听着祁沉笙的话,只闷头装作没有听见,引着他们往小路上走去。

这么三转两转之后,三人终于来到了处小院前,还未走近,汪峦便看到那院门只是半掩着,可以料想到上个人离开时的惊慌匆忙。

“二少爷,就是这里了……纪姨娘生下九少爷后,就单独赏了院子。”英桃走在前头为他们推开了院门,神色着实不太好看。尽管她已算是个胆大的,但对着这么个院子,也不想进去。

祁沉笙自然看得出来,倒不在此为难她,毕竟若是带她进去了,真遇着什么反而会累赘:“你在门外等着吧。”

小丫头英桃听后,很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祁沉笙却只是扶着汪峦,向院中走去。

经历过前几次的事后,汪峦心中其实也做了准备的,可当他真切地走进这一方院落时,仍旧是觉得莫名。

这种莫名并非来自于某种异样,而恰恰相反,一切都太过寻常了。

院墙边的石榴树还在开着红花,零零散散地落了半地。雀鸟飞来啄食着窗下的无花果,见着他们进来,就一阵扑腾地走了。

正房矮矮的,檐下还有三两燕子窝,只是此刻也半开着门,依稀还能望见里面的摆设。

汪峦与祁沉笙对视了一眼,推开镶着玻璃的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也并不大,左右不过三小间,往里头走走便能看到那挂着多子多福帐子的床榻,床脚边还扔着只绣棚,汪峦俯身捡起来瞧了瞧,上头绣的是几尾锦鲤,大小约莫是给孩子做肚兜的。

他虽然并不精通这个,但也能看得出针脚十分凌乱,要么是绣工太差,要么便是绣的心神不宁。

祁沉笙上前打开了床头的小柜,只见里面塞着各种符纸符水,成色大多纷杂,应当是从不同的地方求来的。

“看样子……这纪姨娘,当真是觉得自己中邪了。”汪峦走到祁沉笙身边,看着那满柜子的黄纸鲜朱砂符,虽说知道是驱邪的,但也难免让人觉得邪性。

整间屋子就这么大,再找下去也未必能找出什么,况且祁沉笙也并未感觉到执妖的气息。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却听见外头传来了另一个小丫头的声音:“英桃,你就让我进去见见二少爷吧。”

“我真的有事要对他说……纪姨娘落得如今,实在是她的报应。”

这话说的有意思,反正院子里找不到异样,祁沉笙索性就揽着汪峦,打算去听听这小丫头能说出什么花来。

两人刚走出院门,那被英桃拦住的小丫头,就忙忙地跳起来,向着祁沉笙使劲招手:“二少爷,二少爷我知道纪姨娘的事!”

汪峦抬眸打量着她,与英桃差不多同是十六七的样子,但衣着却很黯淡,应当是个粗使的。

祁沉笙用绅士杖向英桃示意放开她,等到那小丫头冲到他面前后,才垂眸看着她淡淡地问道:“纪姨娘的事,你想说什么?”

小丫头之前准备了不知多少话,可就是被祁沉笙的残目那么一看,就哑声说不出了,瑟瑟地低下头:“我,我是正巧看着二少爷往这边走了,猜着您是来查纪姨娘撞邪的事,所以才过来的。”

祁沉笙没说什么,只是抬抬下巴让她继续:“纪姨娘,她这全是报应!”

“怎么说的?”

“我起先是伺候于姨娘的,三年前于姨娘有了孩子,冲了纪姨娘的宠……所以她就动了歪心思,害得于姨娘的孩子没了。”

“我听人说,她最近总是听见鬼婴哭,可不就是报应来了吗!”

汪峦看着她一脸愤愤,几乎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却并不同她说什么,而是转身问英桃:“纪姨娘撞邪的事,在东院里传得当真有这么厉害?”

英桃没想到汪峦会问她这个,但也很快就规矩地回答道:“是不少人都知道,这边院子里姨娘丫头多,消息瞒不住的。”

汪峦听后点点头,然后轻咳了几声,目光才又落回到前来告状的小丫头身上:“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小丫头显然已经想好了说辞,再加上汪峦的温和,她几乎没有什么负担地说道:“是我妹子香月说的。”

“当年我们姊妹一同来的祁家,我被分去照顾于姨娘,妹子到了纪姨娘手底下……可于姨娘出了事后没多久,香月就被纪姨娘寻着由头赶了出去。”

“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才偷着告诉了我,是她看到纪姨娘向观里的道士,买了咒人的符纸,害了我家主子。纪姨娘怕她乱说,才把她赶了出去。”

日头渐渐升起,幸而他们站的这处有院墙挡出阴凉,倒也不是很晒,汪峦听了这小丫头的话,私下与祁沉笙交换了目光,而后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给别人,却要告诉我们这些?”

“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人微言轻,即便说出去也要有人信--可这会子不一样了,纪姨娘遭了报应,我就想着若能碰到个明事理的人,就把事情告诉他。”

“一来是替我那妹子叫冤,二来也是帮于姨娘还有她那未出生的孩子讨公道。”

小丫头答得越发顺畅,可汪峦听了,却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您,您叹什么气?”这下子小丫头才觉出几分不对来,她偷看了一眼祁沉笙,又冲汪峦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半点都不作假的。”

“你说的那些旧事,大约真的并不作假,”汪峦站了这好一会儿,身子也觉得疲乏了,腿上有些发软,幸而被祁沉笙及时揽住了腰,借他撑着力气:“但只这最后一句话,却不是真的。”

“我,我的确是为了帮于姨娘讨公道……她那孩子丢得可怜……”小丫头的声音有些弱了,还是想强顶着不改口,可下一刻便对上了祁沉笙冷冷地目光。

祁沉笙的绅士杖似无意地敲了两下,一手揽扶着汪峦,灰色的残目中,映着小丫头已经渐显僵硬的身影,短短的一句话便截断了她所有的辩解:“你不是要帮她,你是要害她。”

“纪姨娘害了于姨娘流产不假,但要是按你说的--纪姨娘如今撞的邪,可就是于姨娘死去的婴儿。”

“你是想要引着我们去她,这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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