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鬼织娘(二十)

夏日里的阴晴, 最是如人心般异变。

晌午时南风吹得紧,转眼便上了阴云,闷得池子里的红头鲤都浮到水面来透气。

姚继沣就那么坐在窗前, 隔着丛开得紫薇花,遥遥地望着织机前忙碌的女工们。他手中的钢笔尖已然干透,账本上还压着几道无色而杂乱的印子,像是不久前才落的。

多少年前,他也曾很喜欢坐在这里, 因为只要一抬头,就能望见素犀的背影,她仿佛就在那淡紫色的花丛间, 可实际已经离开太久太久了。

这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了,因着外头的天昏沉,屋子里也暗得厉害, 姚继沣怔怔地应声望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走近的人影是姚继汇, 下意识地起身招呼:

“大哥, 您怎么过来了。”

“没事没事, 你坐着就行,”姚继汇微胖而白的手摆摆, 叹了口气说道:“大哥就是来看看你。”

姚继沣没有说什么,听着姚继汇继续说道:“老三就那么没了,就剩下咱们兄弟俩……继沣呀,大哥也知道你又想起当年的事来了,可到底都过去那么久了, 你也要看开些。”

“我……没什么事,”姚继沣将手中的钢笔帽扣好,他也知道如今三弟新丧,而大哥姚继汇又难以成事,姚家到底还是需要他撑着的:“大哥您放心吧。”

“我当然放心你的,以后咱们兄弟好好过……”姚继汇还在说着,声音离得那样近,却好似被天边的闷雷声遮掩得听不清了。

以至于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姚继沣也有些说不清了,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又坐在了窗边,手上还握着钢笔,面前也还是未记完的账目。

好似刚刚什么人都没有来过,他只是出了个神罢了。

空气越来越闷热,可雨就是落不下来,姚继沣有些难耐地伸手,想要暗暗胀痛的太阳穴,可刚刚一动手肘便将什么碰到了地下。

他并不想弯腰去捡,可仍有它那么掉着,心中总是有挂念的,于是思量二三之后,姚继沣还是俯身摸索起来。

很快,他的指尖便触到了什么东西,姚继沣再探几分终于将它捡了起来,可就在拿到桌案上的瞬间,他却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枚并不大的木梭,十多年的时间让它干裂出深深的伤痕,但姚继沣还是认出了刻在角落处的小小字迹。

“素犀”

这是素犀用过的木梭,是他刻上的字迹,它们遗失多年,只留在记忆的深处,如今却又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

姚继沣的手颤抖着,握着它,任由粗糙的木刺扎入掌心,可随着一声不堪重负地脆响,那枚木梭竟突然裂开了。

他慌乱地松手,想要用尽一切办法去补救,但目光却最终被另一样东西所吸引了。

那是张并不算陈旧的白纸,叠得四四方方,却仍旧露出了黑色的字迹。鬼使神差地,姚继沣将碎裂的木梭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纸片从残渣木茬中挑出,而后慢慢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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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说,素犀是被姚家逼死的?”云水畔的酒楼上,汪峦看着坐在对面的程岗,浅浅地抿了口祁沉笙递来的茶水。

“不是姚家还会有谁?”提起当年的事,程岗还是激动起来,声音颤颤地说着:“当年我们虽然并不把婚约当真,但她乍来云川,跟前只有我这么一个熟悉的人,当然什么都跟我说。”

“她在天锦坊里的事,我能不知道吗--”

因着之前对于程岗和姚继沣的怀疑,尽管眼前的人看起来确是情真意切,汪峦也不再轻信什么,他看了眼身边的祁沉笙,而后又问道:“既然你们都不把婚约当真,那你又为何要在素犀出事后,才同意与卢家的婚事?”

“自然是为了素犀的名声,”程岗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起当年的想法:“若我那时婚娶,便要先向她退亲,素犀到底是个姑娘家,这样传出去她还怎么嫁人。”

“我是真心盼着她能早些寻到个中意的人,过上好日子……可谁知,谁知……”

到底是村子里出来的汉子,性子淳朴也坦率,即便没有动用金丝雀的力量,汪峦也感觉得到,有些情感是做不得假的。

骤雨来急,激得心绪更乱,云水之上又泛起涟漪,汪峦的目光轻转,可很快一双手就挡在他的面前,将潲着水汽的木窗关合了。

“那你觉得,是谁害死的素犀?”祁沉笙的声音适时地打断了程岗的宣泄,像是窗外的冷雨般,让人清醒。

程岗抬头望向他,答案就在口中,说出却又无力:“是姚老夫人。”

“祁二少……虽说您接手这织坊晚些,但也应该听说过,姚老夫人去世前的手段吧。”

“她最是看中门第的,虽然让天锦坊收织娘,但又很是瞧不上在外头做工的女人,觉得她们抛头露面,羞辱门风。”

“她知道了自己两个儿子都对素犀有意,怎么可能还容得下她?”

“等等,”汪峦刚要端起茶盏,却因着程岗的话停住了动作,夏雨疾落之声越来越大,似是无意间便带出了令人意外的旧事:“你说,对素犀有意的,不止姚继沣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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