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鬼织娘(十六)

何城东如此一说, 汪峦才意识到,那纸车纸马的祭祀虽说十多年前便停了,可从没人说过, 赵瞎子就死了。

如果素犀的死确实与云水中的纸人有关,那么作为主持这场祭祀的赵瞎子,恐怕也不太可能一无所知。

“他现在在哪?”祁沉笙见着汪峦对那赵瞎子生出兴趣,难得没有介意被打扰的事,抬眼瞧着何城东。

“说是在城西的破庙里, 但是……人已经疯了。”说到这里,何城东心里也有些打鼓,他并不能确定, 一个疯子对于祁二少而言,还能有几分用处。

“疯了?”汪峦微微倾身,难不成那纸车入云水习俗的断绝,就是因为扎纸的赵瞎子疯了?

可这世上会扎纸的, 又岂赵瞎子一个?

“好端端的人,说疯就疯了?”祁沉笙显然也是对赵瞎子的事将信将疑,伸手按按汪峦的肩膀, 对何城东说道:“先遣几个人暗中看着他, 明天我们一早就过去。”

“看看他是真疯, 还是装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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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说是要早去, 可祁沉笙如今到底是产业众多,手下那些厂子虽不说个个都等着他拿主意,但每日报送上来的事,也确是不少。

如此为着腾出些时间,七点钟刚过, 他就早早地动身离开了,临走前只说汪峦再多睡会,吃过早饭后他就回来。

祁沉笙去后,汪峦因着身子虚弱,倒真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可终究是睡不沉,八点钟刚过便再睡不着了。

可不料自打他起来,那丰山絮絮叨叨的声音就没停过:

“不过是去寻个瞎子,夫人又何必非要走这一趟。”

“前段日子,您身子刚养好了些,哪里就经得起这么折腾了。”

“二少爷也是,直接派人将那瞎子绑了来就是了,谁又敢说什么呢--”

汪峦洗漱过后,半靠在铺着玉席的躺椅上,手中端着只小巧白釉碗,用勺子拨动着白粥中的青笋鸡丝,听着丰山还是念念不绝的声音,直摇头笑笑:“你这么大点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多操心事?”

“您还笑呢,”丰山见着他笑了,一面从外头下人手里,又端来了七八样清口的小菜,一面小声嚷嚷着:“这还不是被您吓出来的。”

“夫人您也不想想,自打我跟着您起,您这都大病了几回了。”

汪峦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刚想在逗上几句,却挨不住又低低地咳嗽起来。

丰山一见,也顾不上“数落”了,忙又要给汪峦端药送水好一通忙活:“您看,我说吧,这病分明就是还没好的。”

“昨天您又是被二少爷抱着回来的,今儿如何还能出去呢。”

汪峦也并不想喝药,只接过水杯润了润喉咙,却再没了胃口喝粥,只得把那小碗放到一边去,又含着几分笑跟丰山说起来:“这家里数你跟你们二少爷一条心了,就想着怎么把我关起来。”

丰山一听,许是趁着祁沉笙不在,胆子也大了,嘟囔着说道:“这可不一样,我是当真想留夫人在家里养病,二少爷可是隔三岔五地就带您出去。”

汪峦听后,不禁又笑着摇起头来,丰山见他这般不在意的模样,张口就还想再说,可早早去厂子里理事的祁沉笙,却恰是这时候回来了,他赶紧丢下胆子闭了嘴。

“这是在说什么?”祁沉笙推开卧室的房门,将臂弯上的西装外套随意搁下,几步走到了汪峦的身边,看着那碗中没下去多少的青笋粥,不禁揽着住他皱皱眉道:“我不在守着,九哥这是又不好好吃饭了?”

“没有的事,”汪峦虽说心肺燥热,但却并不抗拒祁沉笙的触碰,反而顺然地靠到了他的身上,自己重新要去够那粥碗:“不过是跟丰山聊聊天,一时没顾上。”

可有祁沉笙在这,他哪里肯让汪峦动手,自己端起粥碗来,舀起段青笋就送到了汪峦的嘴边:“那九哥也跟我说说,聊了什么?”

丰山这会子可瞪圆了眼,生怕汪峦把自个给卖出去,汪峦挑眸暗瞧了他一眼,只含了那口青笋细嚼起来,直嚼的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才拖着调子说道:“我们聊--”

祁沉笙垂眸看着他,却不料汪峦只从那小银碟中,挑了只去了壳的盐津鸽蛋,往他嘴里送去:“我们主仆聊什么,可不告诉祁二少。”

“九哥不告诉我?”祁沉笙目光乍然而变,灰色的残目中满映着汪峦的影子,汪峦想要退缩时却已经晚了,转眼便被他困在臂弯与小榻间,而后听着祁沉笙说道:“那九哥可要撑得住才行……”

“这一大早的,我们还要去寻那瞎子呢,沉笙,沉笙--”

汪峦的声音起伏着不知转了几个调子,最后只剩下破碎的呜咽。丰山暗叹一声,夫人大义舍身救我,但也再不敢往那软榻处看半眼,脚底抹油般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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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么通折腾,等到汪峦终于跟祁沉笙坐车,与何城东一起,往那城西赶去时,日头也实在是老高了。

车子过了天锦坊后,沿云水河道继续往北,约莫又是四五里地。这块虽说是隔得不远,但已然接近云川的北城墙了,汪峦拢着薄衫的领口,从车窗中望去,并不见之前那般热闹的街巷,只是稀疏地种着些谷子,长势也不见得很好。

“城中这么大片的田地,白白荒废了也没人觉得可惜?”汪峦随口说着,却不想引来了前头开车司机的议论。

“夫人这会子看着是可惜,要是放在十几年前呀,可不是这么个光景的。”

又是十几年前?这年数听起来实在模棱两可,但纸马纸车的事,是十几年前没的,素犀是十几年前死的,如今碰着块田地也说是十几年前荒的,难免让人往一处想。

但同样坐在前排的何城东却说:“与其像十几年那样,倒不如就这么荒了的好。”

“什么意思?”祁沉笙听出何城东话中别有意味,他虽说是从小在云川长大,但城西靠北一块,却很少过来,甚至连听说都不曾听说过。

“也难怪二少爷不知道,这片地早些年……是种大|烟的。”何城东短短的一句话,却引得汪峦侧目而看。

“云川城里还许种这个?”

那些东西,汪峦虽然不曾沾过,但当年与他一同被汪明生豢养的孩子中,却有几个在外面染上了抽大|烟的毛病。

起先只见着他们炫耀般,说那东西抽起来多么畅快,可后来却见着他们一日日萎靡下去,一日断了便如掉了半条命般,在床上烂泥似的发癫。

汪明生却只是冷眼瞧着,甚至让所有的孩子都出来看他们的丑态,说是要引以为戒。那时候汪峦便明白了,汪明生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大|烟却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祁沉笙听着,也皱起了眉,难怪他当年不曾听过什么风声,若城中真有那种东西,当然要藏着瞒着。

“明着,自然是不许的,”何城东叹了口气,他也是昨儿按着祁沉笙的要求,去查这周围的事时,才发现了竟还藏着如此见不得光的事:“甚至近二十年前,城中还严禁过几年的烟。”

说起这个,祁沉笙倒是有几分印象,揽着汪峦对他说道:“当年曾听本家的叔伯说起,关了不少烟馆子,连城中进出的货物都要严查。”

“是,是什么烟馆子、烟膏子都查了,”开车的司机也有三四十岁了,当年的事也算是亲眼所见,说起来更是唏嘘:“可唯独,就是不查这种大|烟的。”

“这又是什么道理?”车子继续向前开着,汪峦却越发诧异了。

“什么道理?自然是钱财的道理,”司机摇摇头,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指指外头的田地:“这寻常土地种粮食,至多不过能交十之一二的税,可若是种大|烟……官府便能收整五成的税。”

“所以那时候,虽然明面上是禁烟,却并不管那大|烟葫芦的买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那些玩意快快的卖出去,他们好收重税。”

“可一旦那东西从这田里出去了,但凡在别处看到,哪怕是想要运出城去,在城门处被查到了,都是要重罚的,如此他们便得了第二份钱财。”

汪峦听着这话,暗暗只觉得心惊,他起先还觉得这云川的烟禁得极好,却不想揭开表上那层光鲜的脸皮,内里却依旧恶臭阴人。

“可若是没有烟馆,又不能运出城去,当真还会有人来地里收大|烟葫芦吗?”

这话便再不需回答了,祁沉笙在外做生意多年,自然知道只要有重利,便是风险再大,也会有人飞蛾扑火般的上赶。

说话间,也差不多到了地方,车子停到了处树荫下,祁沉笙扶着汪峦下车后,便望见不远处,有座在农田之间的小庙。

算来也应是当年种大|烟时,农户们有余钱才凑来建的,如今再没人管了,从外头瞧着只觉破败得厉害。

“走吧,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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