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鬼织娘(四)

话说那姚继广在大夫人那里碰了一头灰, 抱着料子匆匆地从祁家大宅的偏门出来,在外头守着的小伙计忙迎上去,殷勤地接过他手里的布匹:“三掌柜如何?可得了大夫人的赏?”

姚继广本就心里窝火, 听着小伙计的话,更是一口啐了出来,嘴里念叨骂着:“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跟我这里摆起谱儿来,也不瞧瞧自个儿子哪辈子能有当家的命。”

那伙计一听,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点头哈腰地围着他劝道:“三掌柜您消消气,消消气--”

“消什么消!走了, 回坊里!”

要论这天锦坊,也算是云川城里的老字号了,凭借女工巧织的纹样,风光过好些年。只可惜前几年大机器织布兴起, 掌柜的姚家兄弟匆匆忙忙想要跟着学,又舍不得放下那手工繁复的纹样,最后两头都没搞好, 论产量拼不过人家, 论纹样又大不如前, 险些连坊子都赔了进去,还因为要用机器, 辞掉了多少年的女织工。

祁沉笙便是在这个时候,挑中了天锦坊,收购到祁家的名下。他先是重金将那些散去的女工全部招回,也不讲求什么产量了,就让她们专注地, 去研织那些机器所织不出的花纹巧样儿,以此重新打出名声,拔高价钱,于众多机器织造中独树一帜。

而天锦坊的众多女织工中,最为出色的便是那“三薇”姊妹,凡是经她们手织出的料子,皆是上上乘的,云川城里的夫人小姐无不喜欢。

入夜后的天锦坊,已没了白日里的忙碌,几盏小灯高低错落地悬挂在梁上,勉强能照亮下方彩丝密布的织机。

十七八岁的女孩正用她精瘦而灵巧的手,引着梭子穿入彩丝之间,看似简单地重复之下,却织出一只只舞戏牡丹的彩蝶,当真是巧夺天工。

“云薇,三掌柜回来了,说是有事找咱们。”忽而又是一个身穿蓝青布衫的女子匆匆跑来,她的相貌与织布的女孩很是相像,却比她大了四五岁,一看便是亲姊妹。

被唤作“云薇”的女孩手上突然一紧,险些弄断了梭子上的丝线,目光也显出几分厌恶与害怕,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与姐姐采薇说道:“好……我这就来。”

采薇却并不是个粗心眼儿的人,她当即就看出了云薇的异样,忍不住拽住妹妹的袖子问道:“姚继广,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事了?”

云薇听后猛地睁大眼睛,可面对姐姐的询问,还是摇摇头:“没,没什么……”

“真没什么?”采薇显然有些不相信,拉着妹妹的手说道:“姚继广那德行谁不知道……要是他敢对你怎么着,也别害怕,大不了咱们想法子告给祁二少去!”

“二姐你别说了,”云薇一听“祁二少”那三个字,更是一阵心乱,潦草地遮掩着:“真的没什么,咱们快过去吧。”

采薇见实在是问不出,便只好先暗暗的记在心里,打算事后再去跟大姐商量。

就这样,两姐妹各怀心思地来到了坊里的主屋前,采薇率先上去敲敲门,就听到了姚继广的声音:“进来吧。”

推开门后,云薇就见着姊妹中年纪最大的念薇,已经立于厅堂之中了,而三掌柜姚继广正坐在主位上,笑盈盈地看着她们。

“采薇、云薇呀,正说着你们呢,快过来。”

云薇听到姚继广的声音就觉得恶心,但还是强忍着与二姐一同走了进去。

“昨日,祁二少开口要料子,果不其然最后挑中的,还是咱们的居多,”姚继广边说着,边对三姊妹笑笑:“到底还是你们的功劳,咱们天锦坊这次又长脸了。”

大姐念薇年纪大些,也更通人情世故,面对姚继广的夸赞,也妥妥帖贴地回了话:“我们能有什么本事呢,祁二少不过是看着几位掌柜的面子,才更垂青些。”

姚继广听后摆摆手,但随即又皱起眉来:“但是吧……前儿祁家大夫人,看好了云薇织的喜上眉梢,可那料子却又被祁二少那边的人挑走了。”

“大夫人那脾气着实算不上好,她今日没寻着好的,过几日定是还会问咱们讨要的,所以我就想着让你们多上上心,莫要到时候出不了新料子。”

这事要说大也不大,无非是姚继广不想再去碰钉子,几人大略商议了些纹样上的事后,便暂且定了下来。

可就在念薇要带着两个妹妹离开时,姚继广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双目含笑地盯着云薇说道:“云薇呀,你先别走,我还有些事与你说。”

这话一出,三姊妹都愣在了原地,念薇多是困惑,采薇是愤怒,而云薇……更多的是害怕。

“三掌柜,云薇年纪小不懂事,您要是有什么要交代的,跟我说就行了。”虽然并不如采薇那般敏感,但念薇还是很快做出了反应。

可姚继广的眼睛却仍旧只落在云薇的身上,嘴边也带上了饶有性味的笑:“不必了,这事云薇就能办好。”

“是不是,云薇?”

云薇强忍着恶心,手都在微微地抖着,心中不断翻涌起挣扎,最终还是晦暗地对姐姐们说道:“大姐二姐,你们先走吧……我没事的。”

采薇脾气最暴躁,刚要大声与姚继广争辩,却被云薇拦了下来:“二姐……走吧。”

最终,念薇和采薇尽管不情愿,但还是听从了妹妹的安排,离开了小厅。

随着房门的“吱呀--”一声关死,云薇颤抖地抬起头,看向灯影下面容越发黑暗的姚继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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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家小洋楼里,汪峦在汪贵走后,没多久就实在撑不住晕厥过去。

祁沉笙一直守在床边,望着汪峦苍白而安寂的睡容,手中的汤药早已不知温热过多少次,可直到再次凉透,汪峦也没有醒来。

他的心中忽而生出一阵惶恐,像是在惧怕再次沉入窗外无尽的黑夜,随着瓷盏衰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祁沉笙再也无法忍受煎熬。

他捡起了地上的瓷片,仿若不知道痛般,任由它划破掌心,而后轻轻地托起了汪峦的手,让流淌而出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入了他指间,那枚绛红色的宝石戒指中。

随着鲜血的流入,那宝石如镜的光面上,渐渐现出了四颗连缀在一起的星芒,忽而明忽而暗,不断汲取着滴落而下的血。

终于,祁沉笙的手上的血流至凝结了,戒指中的星芒也重新隐灭而去,水晶床头灯的映照下,唯有戒指的宝石越发红润了。

这时候,昏睡了大半个晚上的汪峦,却像是终于有了生息,先是睫毛微颤抖着,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沉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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