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六个月后

六个月后。

这片丘陵因为地貌和开发的缘故,甚少有绿色生命。因此,道路两旁人工种植的蔓延的绿色尤为亮眼。就像是拿彩笔刷出的两道绿色,护着中间水泥色的蜿蜒山路。山路铺满旋磁石,可供巫力驱动的悬浮轿通行。

站在山顶上的披着黑斗篷的女人俯瞰这一切,目光遮掩在半垂的斗篷兜帽里。她抬起手,虚指着被两条翠绿绿化带包围的悬浮通道,说道:“就是这里。”

站在她身边的是几个穿短打的女人。她们都理着方便打理的板寸,皮肤是一片被日晒的黝黑,脸上长着日晒斑,体格粗壮,凶神恶煞,一看就是当地的土匪地痞。而穿斗篷的女人恰恰相反,她那件天鹅绒的斗篷触感细滑,从斗篷露出的双手柔软白皙,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不过,她的气质模样却只是中等,没什么大气场。大约是为了弥补这样的缺点,她从头到脚都是十分华贵,金项圈金手镯金耳环等等带身上有半斤重,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她瞥了几个地痞一眼,用一种世家小姐的高傲语气说:“明天这个时候,那个人的轿子就会从这儿经过。你们几个一拥而上,把他的清白毁了。事成之后,我会把尾款给你们,并送你们良民的新身份,让你们在新城市安家乐户,生活无忧。”

几个地痞脸上立即露出了欣喜,连连点头:“大小姐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把事情办好的……”

这几个地痞都是贱籍,听说能够获得良民身份,别说是带薪强美男子,就是倒贴钱污癞蛤蟆,她们也干啊!

跟地痞交待了具体事项之后,贵女便很快离开。她走到半山坡的时候,等候多时的侍女便上前。侍女低声说:“和那些地痞打交道,实在是有失您的身份。这样的事情,交给奴婢做就可以了。”

贵女瞧着侍女,眼神已不复刚刚对着贱民的那种倨傲,而是看着好姊妹的柔和:“你的巫术天赋不够高,压不住她们。”

侍女惭愧地低下头,又说:“是奴婢没有用,不能替小姐分忧。”

“没事,你要做的事情同样重要。”贵女顿了顿,问道,“东西拿到了吗?”

“已经拿到了。”侍女赶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盒。

看到药盒,贵女下意识地后退一些。

侍女立即想到原因,连忙将药盒收回袖子里,说道:“奴婢该死。忘了这东西是专克您的血统的。”

贵女笑了笑,摇摇头:“其实也不怕,我身上的多摩罗血统那么稀薄,怎么能跟白瑰相比?真要克死人,也是他先死。”

侍女低头摸着袖子里的小药盒,心里还是有点犯怵:“这可是禁品,伤人伤己……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贵女眼神一冷:“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她摇摇头,又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除了这玩意儿,没有别的东西能够伤到白瑰。”

白家的血统起源于多摩罗檀树。此树天生冰寒,遇火不焚,所生的花带奇香。从此间孕育的白家先祖,也是冰肌雪肤、身带奇香。代代后人之中,大部分人都继承得到不流汗的冰凉体质。但是,只有嫡女嫡子才有香气。

而流传至这一代,只有白瑰一人拥有冰肌雪肤以及旃檀妙香两种特质。

“百代单传的嫡亲传人,竟然是个男人。”贵女说到这个,就心生不忿,“难道这是上天要灭亡我们白家吗?我不能允许白家的千年基业毁于一旦。”

这个贵女,名叫白汝嫦。她是白家旁系之女,在白家所有庶女中,她的巫术是最拔尖的,为人也非常强势,有当家的风度。因此,她早早就被过继到白家本家。到底一个家是不能没有女人的。

也就是说,她名义上是白瑰的长姐,季夫人的长女。

而她委托侍女去寻的禁药,则是曼殊蔷薇。在长着多摩罗檀树的山谷里,生长得最茂盛的就是红似热火的曼殊蔷薇。这种野花开得漫山遍野,染得山谷一片炽热的红,仿佛山林大火一般。它们围绕着的多摩罗檀树,却是世间最冰冷、淡雅的树。

两种植物相生相克,却长在同一片地上。

孕育自多摩罗檀树的白家人,对曼殊蔷薇也特别敏感。一般白家人都对曼殊蔷薇过敏,越是血统精纯,越是不能碰触曼殊蔷薇。

在冬城的迷谷里,既生长着白家的神圣先祖树,也长满对白家有害的剧毒花卉。不难想象,迷谷因此成为冬城禁地,被严格把守。

白汝嫦的侍女为了偷摘曼殊蔷薇,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她以代白汝嫦到迷谷朝拜圣树的名义入谷,偷采毒花。然后,她把偷出来的曼殊蔷薇晒干磨成粉末,放到药盒里,一直带到这儿来。

白汝嫦叮嘱道:“控制好药量,我只要他暂时失去能力,不是要他死了。”

侍女紧张地抿了抿唇,看向白汝嫦:“如果让白瑰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啊!而且,您要做的事情,对他而言是多大的侮辱啊!还不如杀了他罢了。也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他不能死。”白汝嫦摇头道,“他死了,白家就没有嫡系了。”

侍女愣了愣,点点头:“小姐的意思……”

“我只是不能让他嫁人,他一旦出嫁,白家就是被吃的绝户了。”白汝嫦道,“仅此而已。”

侍女却不解:“白家不是还有您这位长女吗?怎么会是绝户?”

白汝嫦笑了笑,又叹了口气:“按着白瑰现在的模样性情,能够嫁的必定是豪门贵族。这样的家族以势压人,我一个过继入门的庶女根本扛不住。怕不是等白瑰成了贵夫之后,我们白家也成了嫁妆了。”

侍女嘴巴动了动,一脸呆滞,过了一会儿,才问:“那我们能不能和白瑰打商量,劝他不要嫁人?”

白汝嫦讶异说:“你疯了?哪有男人不想嫁人的?……就算有,你看白瑰像那种新时代独立男性吗?”说着,白汝嫦又皱起眉:“再说了,主父也不会允许的。他知道我劝白瑰不结婚,不打死我才怪。”

当然,白汝嫦心里还有一层私心。如果白瑰被“玷污”了,她从天而降,帮忙遮掩周旋,她就是主父以及白瑰的唯一依靠了。从此以后,她就能真正拿捏住白家本家,而不再是需要事事小心的过继庶女了。

一切安排好之后,白汝嫦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和主父季夫人聊天说话。季夫人一边编织着绣品,一边对白汝嫦说:“明天就辛苦你送瑰儿了。”

白汝嫦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上个月,白瑰就从男德学院毕业了。男子毕业之后,便要开始说亲。

现在巫星也不流行盲婚哑嫁了。世家大户的男孩子一般都去男德学院进修,毕业之后就进入社交季。在社交季,他们会参加各种群体相亲活动。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自由恋爱”,只是恋爱对象也限定在贵族大户之间。

季夫人也考虑到白家只剩一个嫡子的现状。但他和白汝嫦的想法不一样,白汝嫦唯恐白瑰嫁入豪门会被吃绝户。而季夫人则希望白瑰嫁得越高越好,这样就能庇护没有女人撑腰的白家了。

是的,季夫人觉得白家现在还是没有女人。虽然他认了白汝嫦为继女,但其实根本看不上这个旁支的庶女。

季夫人动用了不少关系,把白瑰的社交季安排到皇城。在那里,白瑰能认识到这颗星球上最高贵的女人。他相信,以白瑰的资质,一定能够嫁给贵女……说不定能嫁入皇家、或是圣家呢!

一想到这些可能性,季夫人就心潮澎湃。

要把白瑰送去皇城,季夫人也考虑到安全问题,便安排白汝嫦护送白瑰上京。

说来好笑,季夫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其实不太需要保护。不仅是他,白家大部分人虽然知道白瑰血统精纯,自小就学习巫术,他们也知道白瑰的巫术应该是不错的。但因为白瑰很少在人前显露巫术水平,所以大部分人都只当他是一个中等偏上的巫术师。没太多人把他当一回事。

大概白瑰也有意藏拙。因为在白瑰换了五个老师的时候,季夫人就有些惊讶,说:“你学得那么快?现在连皇城高中退休的教师都教不了你了?”旁边有长辈笑道:“这孩子倒是很有天赋啊,比我家女儿还强些。”

季夫人却摇头笑道:“别看男孩现在学得快,等上了高级,还是女孩儿更强。女孩儿的劲儿都是留在后面的,男人不行。”

另有长辈又笑道:“既然孩子有心学,就送他去皇城圣宫学习呀!”

季夫人一听连连摇头:“男孩子还是学家务和男德是正经!要是去了外头,怕是心大了,就不好了。再说了,巫术学好了有什么用?要是他巫术太强,以后嫁人也不好嫁。哪有女人喜欢男人巫术比自己还好的?”

……

白瑰自然没有去皇城圣宫进修巫术,跟第五个教师学完之后,便没有继续请教师,而是选择看书自学。长辈问他学得怎么样了,他也自谦说看不太懂。

倒是这个过继来的白汝嫦对此留心,心里明白白瑰就是白家的最强战力。这也是白汝嫦不愿意让白瑰离开白家的原因之一。

她私心希望白瑰能留在白家,同时白瑰还能为自己所用。她会让白瑰招几个赘媳。她会精心挑选愚蠢贫穷好控制但是健康好生育的女人,使得她们多生育,直至诞生出足够多的拥有多摩罗旃檀香气的女孩儿,在那之后,她才会除掉白瑰和孕母,将新一代的嫡女据为己有……啊,不,是视如己出。

她的算盘真的打得很如意了。

翌日清晨,白汝嫦便以白家长女身份带队,送白瑰上京。

皇城是一座漂浮城,海陆两路不通,只能上天才能入境。因为交通管制的问题,得是非常有权势的人才能拖家带口地坐飞船上皇城。一般人只能攀天梯。

而家道中落的白家正好处在“有权有势”与“一般人家”之间,他们可以坐悬浮轿。悬浮轿顺着修好的山路一直前行,行到山顶后等待指示,当飞行塔显示放行信息后,轿子就会以直线距离飞速冲向天上的皇城。

因为轿内空间有限,一行人轻装简从,仆人只有四个,侍卫也就两个,都是步行。漂浮的悬浮轿内则坐着白汝嫦和白瑰两姐弟。

轿子不需要马力,而是用巫力驱动。前后站着的两个侍卫主要是负责操控轿子的,使轿子平稳推进。

轿内麻雀虽小,但也放得下茶桌和长椅。白汝嫦倒茶,茶叶里已预先掺了曼殊蔷薇的花粉。她早已想好,这个毒茶,她要和白瑰一起喝。为此中毒,也在所不惜。她必须要装作一切事情与自己无关。在土匪来袭的时候,她还要装作奋不顾身,不顾身中剧毒也要拼死保护白瑰,以博取白瑰的感激与信任。

她把茶倒了两杯,一杯移到白瑰面前,笑道:“这个是春城那边送来的新茶,味道可好了。”

长姐所赐,白瑰自然不会推辞。他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白汝嫦自己也啜了一口,问白瑰:“这茶还合适吗?我知道,你品茶的嘴巴特别刁……也不知这个新茶合不合你口味。”

这话说的,白瑰自然还得多喝两口,并称赞茶买得好。

白瑰一边饮茶,一边挑起轿子窗帘,眺望远山。山林阻隔不住的日光晒在白瑰的脸庞上,更显花容月貌,日月增辉。白汝嫦想到即将发生在这个美人身上的事情,也暗暗可惜。然而,如果不这么做,这样一个大美人进了皇城的社交季,白家哪里还有白汝嫦说话的份儿?

白汝嫦一边叹息,一边放下茶杯,只随便提起一个话题,说道:“我今早好像看到你喝完早茶后,用茶叶占卜。是在问什么事情吗?”说着,白汝嫦笑了笑:“是不是问你的姻缘呀?”

白瑰淡淡笑答:“在男德学院认识了一位新朋友,我想问问去了皇城,会不会见到他罢了。”

白汝嫦其实也不关心他交了什么朋友,但脸上还是一片亲切友爱,笑着问:“那占卜的结果怎么样?”

“似乎在说,我今天就会见到他。”白瑰回答。

“今天?”白汝嫦脸色一僵,皱起眉,“你确定卦上说的是今天?”

白瑰点头:“十有八九。”

这下让白汝嫦有些不安。白瑰可是真言师,占卜出错的可能性太低了。

今天,怎么能够是今天呢?

白汝嫦怕这个白瑰的“新朋友”会破坏她的计划。她忙问道:“这个朋友……是哪家公子?”

还没等到白瑰的回答,白汝嫦就感到胸腹一阵绞痛,脸色一白:“啊呀!”

白瑰的脸色也微微变化,嘴唇微微翕动:“是……曼殊……”

白汝嫦有些吃惊:白瑰怎么会知道自己中了曼殊蔷薇?

说实话,白汝嫦也是第一次尝到曼殊蔷薇中毒的滋味呢。

白瑰微微闭上眼,肌肤上曾经被蔷薇刺伤过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

“是谁暗算我们?”白汝嫦感觉说话都有点吃力了。像她血统这么稀薄的人中了毒都那么不适,那么白瑰只会比她更难受、更虚弱。想到这个,白汝嫦又觉得自己的辛苦值得了。

就在这时候,轿子“咚”的落地,外头一片骚乱的叫喊。白汝嫦心下一喜,脸上却装作吃惊,推开轿门,但见一切如她计划的那样,几个地痞冲了过来,轻而易举地把两个混日子的侍卫和四个不懂巫术的仆人制服。

然后,她们把白汝嫦和白瑰扯出来。看到白瑰的容貌后,几个地痞露出了不假装的贪婪表情:“还真是一个大美人啊……让姐们几个爽爽!”

白汝嫦赶忙拦在白瑰面前,义愤地说:“你们敢动他?你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地痞一脚把白汝嫦踹开,骂道:“滚开!臭娘们!”

白汝嫦被踹开后,挣扎着爬起来,敬业地演绎出羞愤,又再次护着白瑰:“你们谁都不准动我弟弟!”

白瑰看着十分虚弱,只是垂着眼,没发出一个声音。

这也是白汝嫦希望看到的。要是白瑰能发出声音,这些地痞早没了。

白汝嫦被踹了好几脚又如打不死小强一样爬回来大声哔哔要保护弟弟。几个地痞其实也不想演这么久,主要是踹雇主的力度不好掌握,骂又不敢骂得太难听,毕竟尾款还没结呢。然而,这个踹人戏码又是写在剧本里的,不演也得演。所以地痞们只能无奈地演出了大约十分钟,然后把白汝嫦绑起来,桀桀笑道:“那就让你看着你的亲弟弟怎么被蹂躏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待地痞们按照剧本笑足十一个“哈”字之后,白汝嫦被绑得死死的,脸上露出非常逼真的愤怒:“你们卑鄙无耻!你们要下地狱!”

“哈哈哈,下什么地狱?我们要跟你弟弟上天堂啊哈哈哈!”地痞一边笑着一边心里吐槽这什么煞笔台词。谁写剧本啊,还大学生呢,这不是傻逼吗?

白瑰低着头,也在思考一样的问题。

演完之后,地痞终于松一口气,盯着柔弱美人白瑰,露出了演都演不出的贪色。地痞头子舔舔嘴唇,将魔掌伸向一言不发的白瑰身上。

就在这时候,一道箭头利落地打在地痞的身上。

地痞“啊——”的一声惨叫,众人连忙抬头,只见一匹飞天白马从天而降。

不仅是地痞,白汝嫦也是惊愕不已,抬头却见白马上赫然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锦衣少女。

一直垂首不语的白瑰这才抬起头,将眼光看向这名锦衣少女——一个长得和陈昭眉七分相似的“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