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菟丝子

晚会彩排上一个大型歌舞节目刚刚结束,后台有些拥挤,吵吵嚷嚷的。

沈醉由工作人员领着,穿过人群。他脸上化了极浓的戏妆,乍一看不太能被认出来。

舞台上正演着一首合家欢的歌曲,气氛温馨。沈醉站在台后,这个节目之后就是他了。

这种排队等着上台的体验,沈醉并不太多。他能清晰回忆起的,还是当年《流苏》试镜。

他不知试了多少次戏,唱了多少次琦戏,才最终获得了那个男二的机会。

第一次试镜时,汪格还带人欺负沈醉,差点把沈醉诓骗到了错误的地点。

不知道那个讨人厌的汪格今年有没有再去燕名扬的年会。

应该早点告诉燕名扬,不许他去

“沈老师,您可以上台了。” 背后的工作人员道。

沈醉抬起头,几位歌手向观众鞠躬致谢后走了下来。舞台上灯光变换,霎时间回到了印象中多年前的山清水秀。

沈醉抬手捋了捋袖子。他深吸了一口气,闭眼片刻。

像每次拍戏一样,再睁开眼时沈醉已经置身戏中。他甚至近乎忘却了这是场彩排。

台下欢呼声一片。沈醉尽管不算国民度很高的演员,但他在家乡还是很有知名度的。

许多人即便没怎么看过他演的电影,也多少听说过他。

陈年柔软的布料包裹着沈醉曼妙而挺拔的身段。他练了大半年,迈着琦戏里应有的步伐走了上去。

BGM尚未响起,沈醉款款朝观众欠身。热闹的观众席里有人在用家乡话向沈醉问好,沈醉有些意外,却控制住了自己,并没有睁大眼。

他已经站上了舞台,镜头和观众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沈醉牵起衣袖,摆好姿势。戏曲响起,他眼睛睁得定定的,连眨眼都只能在预先设计好的时候。

开唱的瞬间,过往无数个片段在沈醉身上穿梭而过。他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围在灶台前等奶奶做年夜饭,又好像是锄地回来被众人架到了夏儒森的镜头前。

燕名扬与这些过往统统无关。可兴致所至,沈醉落下了一滴未曾设想的泪时,他脑海里浮现的是那天月夜下的沙发。

燕名扬认真翻着琦戏唱段,想替沈醉选一个最好的。

春季的瑞雪红梅,夏季的丛香百合,秋季的茉莉桔梗,和冬季的菟丝子开花。沈醉和这个唱段一样,陷在错过的事物中。

等一曲唱毕,他才惊觉早已泪流满面。

如何回到休息室的,沈醉已经记不清了。化妆师来替他卸妆,小心翼翼的,“沈醉老师,你眼睛哭肿了”

沈醉在台上从不轻易眨眼,他缓缓闭上了疲惫的眼,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儿。

迷糊中沈醉卸完妆,换下了戏服。他的神识被无数个不同的过去和现在分割,他在思念着什么。

回酒店的路上,车里一直很安静。胡涂把沈醉送到房间,放下了装着戏服的盒子。

“燕总没回电话过来” 胡涂把手机递还给沈醉,“可能是在忙。”

沈醉已经醒了过来,却更困了。他接过手机后打了个哈欠,连嗯都没嗯一声,踢开鞋子后直接倒在了床上。

手机被嫌弃地扔在床边。过了不知多久。它自顾自地亮了几次,因为无人应答又暗了下去,直至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这天的年会,燕名扬差不多喝到了十二点。之后大多数人散去,还有个别地位特殊的等着跟燕名扬单独详谈、联络感情。

比如梁策的父亲谭总。他欣喜地发现这半年来自己的废物儿子竟然有所长进,连带着对燕名扬昔日抢自己人脉资源的事都释怀了不少。

过去一年,燕名扬在影视业的利润较往年有所下滑。这既是由裴延造成的,也是由沈醉造成的;但归根结底,跟燕名扬自己也脱不开关系。

谭总逐渐接受了自己不可能再打压控制燕名扬的事实,燕名扬也早已认识到谭总树大根深,不是能轻易打败的。

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跟双方都关系匪浅的周立群。

趁着这个机会,燕名扬跟谭总“冰释前嫌”,达成了共同赚钱的一致愿望。

这场年会彻底结束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

燕名扬才看见沈醉的那通电话。他知道这会儿沈醉多半是睡了,却还是回了个电话过去,自动挂断后他又改发了几条微信,问沈醉彩排如何。

燕名扬原计划是今天白天再返回琦市,可回家休息途中他清消息时,看见了胡涂发来的微信。

胡涂似乎自己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只说沈醉今天上台前给燕名扬打了电话,之后唱戏时哭了。

燕名扬应酬了一整天,眼下身体是沉的。只不过他靠习惯和意志力撑着,思索片刻后想起了沈醉选的这个唱段。

“你现在困吗。” 燕名扬敲了下车椅,问司机。

司机一惊,连忙摇摇头,“不困。”

燕名扬工作时间很不规律,他的司机都是三班倒轮流着来的。

“我回家收拾点东西。” 燕名扬靠回椅背,“之后直接回琦市。”

燕名扬大约是在早上七点抵达琦市的。

这个城市刚日出不久,江面深沉,显得暗而阔。

沈醉还没回消息,不过敬业的胡涂已经醒了。燕名扬从胡涂那里获悉了沈醉的酒店地址,以及沈醉昨晚很困。

“燕总,” 司机问,“现在开去哪里?”

“老地方。” 燕名扬边翻着微信,边道,“江边那个酒店。”

酒店顶层的套房仍旧为燕名扬留着。只是自从那次同沈醉闹翻,对燕名扬来说,这个房间就像他曾经的家一样,变成了回不去的地方。

他乘电梯上去,进入套房时有几分恍如隔世。

燕名扬站了一会儿,去浴室里冲了个冷水澡。出来后他换了套精致的衣服,不一会儿胡涂发来消息,说是沈醉已经醒了。

燕名扬没有太着急。他给自己刮了胡子,甚至还喷了点香水,收拾妥当后才下楼。

楼下套房里的沈醉刚醒没多久。他洗漱完毕叫了早餐,正喊胡涂等一众工作人员一起吃。

门铃响了。

“嗯?” 沈醉大口啃着牛角包,端起牛奶喝了口。他环顾了下房间,“还有人没来吗?”

胡涂有些心虚,“没,没了吧。咱们的人都在这儿。”

“可能是客房服务?”

沈醉一头雾水地放下牛奶,起身去门口。他从猫眼里瞥了下,外面站着花枝招展的燕名扬。

“”

沈醉手搭着门把手,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胡涂一眼。他走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支使道,“你去开。”

燕名扬来了,沈醉的工作人员就不好再呆了。众人拿着面包牛奶仓皇离去,燕名扬倒很坦然地在沈醉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大清早的,” 沈醉鼻子嗅了嗅,平淡道,“你怕我吃饭不香吗?”

燕名扬不甚在意。他扑哧轻笑了声,歪着头看咀嚼面包的沈醉,“昨天给我打电话来着?”

“………”

按错了这种理由显然只能糊弄愿者上钩的胡涂,糊弄燕名扬是肯定不行的。

“我,” 沈醉端起牛奶,把剩下的大半杯都喝完了,才想出一个靠谱的借口。他舔了下嘴角的奶渍,“我是想起过年该去给燕伯伯拜年,打算找你商量一下时间。”

“哦~” 燕名扬作恍然大悟状。他也懒得戳破沈醉,“我爸现在闲人一个,我家也没什么亲戚,你除夕夜来拜年都没人管你。”

“………”

沈醉拿起一颗白煮蛋,机械地在桌上敲了敲。

“昨天彩排怎么样?” 皮完后,燕名扬认真道。

沈醉心傲嘴硬,“很好。”

燕名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其实,这个唱段虽然经典,却也有不能完全囊括的可能性。”

“什么?” 沈醉完全没听懂燕名扬的话。

燕名扬伸手抚了下沈醉耳畔的碎发,揪起其中一绺在指尖绕上,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谁说菟丝子冬天就一定不能开花的?我看沈家的院子里可是四季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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