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真的没有

沈醉回到酒店房间,脸上还有些红,不知是被捂热的还是被吹冷的。

他仗着楼层高,悄悄掀开窗帘一角。灯火通明的城市尚未入眠,行人渐少,但马路还算热闹。

燕名扬正站在路边,此刻的他在沈醉眼里就是一个小玩偶。

不一会儿,一辆有些熟悉的车开了过来。燕名扬似乎回头朝酒店看了眼,随后拉开车门上了车。

沈醉两指捻着厚重而有垂感的窗帘布,忽然觉得这个夜晚意犹未尽。

是的,意犹未尽。

可燕名扬又已经必须离开了。他需要工作,像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一样,像沈醉一样。

燕子飞得快,可兔子跑得也不慢。半斤八两的相互告别,谁也很难怨得上谁。

沈醉在窗前站了片刻,目送燕名扬的车通过红绿灯后拐弯进入另一条街。没记错的话,那条路是通向高速路口的。

燕名扬:你明年是不是要在北京长住几个月?

看见燕名扬发来微信,沈醉原以为又是为了春节一同回琦市的事。他没太摸清燕名扬的用意,麻利地就回了过去,还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

沈小醉:差不多吧。

沈小醉:我可是有正事的,没工夫天天被你拽去看电影。

燕名扬:。我知道。

燕名扬:你明年也打算一直住酒店吗?我估计裴延是不会安排你在北京的住宿的。

沈小醉:

燕名扬:你可以去住我之前让你录过指纹的那个房子。

沈醉很快就想起了这个房子,以及在里面发生过的事。当时他一门心思忽悠燕名扬,简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的脸已经红无可红,心脏跳出来彰显存在感了。

沈醉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他起初以为自己是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后来才发觉自己是想答应,却又不想这么轻易答应。

燕名扬看着屏幕上沈小醉持续“输入中”的沉默,想想又发了一句。

燕名扬:反正我不怎么在北京长呆。

对话框上方的“输入中”消失了。沈醉的心情从意犹未尽,瞬间变成了戛然而止。

沈小醉:

燕名扬:?

沈小醉:过年再说吧。

之后的半个多月,燕名扬一直在揣摩沈醉最后这句回复的意思。

它可以是一种婉拒,却也能咂摸出些言下之意。

“过年再说”的意思就是他们过年时可能还会见面,四舍五入就是可以一起回家。

年前这段时间燕名扬总是很忙。今年他的心情不像往年那么差了,可该办的事还是一样的多。

而沈醉比燕名扬也好不到哪里去。从北京回来后,他就紧锣密鼓地投入到了琦戏的最终排练里,偶尔还会有一些拍摄行程。

《左流》定在了明年四月份上映。尽管沈醉已经拿下银云奖影帝,可它的票房和口碑依然至关重要。

从十几岁第一次出现在镜头前起,沈醉就很清楚,某些表演者不在乎观众的说法,至少也能算世界上最大的谎言之一。

燕名扬的鱼汤自然而然地中断了三周。在这期间,他们只有些许几次联系,不过寥寥数语。

对于燕名扬,沈醉不再抗拒,却也完全称不上热络。他甚至表现得挺有礼貌,完全不复那天去吃鱼、去看电影时的可爱与任性。

这不是燕名扬熟悉的沈醉,更加不是沈小菟。在燕名扬的印象里,沈醉只在打算跟自己一刀两断时,才有几分克制冷静。

这是属于成年人的品质,而恋爱中的沈醉心底里永远都是14岁的沈小菟。他拧巴任性,很需要被哄,却又可以为了一丁点小事就开心。

起码燕名扬是如此认为的。

沈小菟的青葱初恋在14岁的夏天死无葬身之地,从此他就一直活在了那个年纪。

离过年没几天的时候,燕名扬主动联系了沈醉一次。他现在已经不太会为了沈醉的忽远忽近而过悲过喜,因为他足够有耐心,也足够坚定。

电话中的沈醉语气如常,平稳淡定。他不知跟谁学的,竟然已经会客套地关心燕名扬的工作了。

“你回上海了?” 沈醉似乎在忙。

“嗯,” 燕名扬顿了下。他斟酌着沈醉的语气,半晌还是咽下了许多话,只道,“今天才到的。”

“我今天下午在试琦戏的戏服。” 沈醉却十分自然,他极为罕见地、主动分享了自己的日常,“唉,他们说我太瘦了。”

“这半年来我都按时吃三餐,没想到还是累瘦了。”

沈醉的抱怨,燕名扬受宠若惊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还在去公司的路上,每次出长差后都会有许多事堆在那里。

“要不,” 燕名扬本想说给沈醉请个大厨专门做饭,但转念一想这样自己就失去了送鱼汤的活计。

沈醉捕捉到了燕名扬的迟疑,“要不什么?”

“要不,过年的时候我多给你炖几次鱼汤?” 燕名扬说完有些心虚,“我们琦市的鱼,比其他地方还是更鲜些的。”

沈醉静静听了几秒,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今年” 燕名扬试探道,“我们一起回去?我,”

沈醉却沉吟不语。离除夕总共就那么几天了,他不用掰指头也能算清。

“你还要开年会吧,” 沈醉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明天?” 燕名扬眉间一紧,“这么早吗。”

他有些疑惑,沈醉从来没有这么积极地回过家乡。

“我要去参加彩排。” 沈醉说,“你年会还有几天吧。”

燕名扬举着手机,眉头好一会儿都没松开。

往年的年会不会安排在这么迟,今年是因为他现在才出差回来。

沈醉是怎么知道的呢?

哦,有梁策,还有桑栗栗。

沈醉是有在留意我什么时候能回琦市的,他应该也想过要一起。

“对,” 燕名扬克制住了失落和惋惜。他抿了下嘴,勉强笑了笑,“是还有几天。”

沈醉却还是听了出来。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所以比燕名扬淡定不少。

“今年我回琦市,事情还不少。” 沈醉随意道,“胡涂也会跟我一起,全程跟着。”

“说起来,我还没参加过这样的晚会呢。”

“我小时候去现场看过。” 燕名扬微仰着头。半明半暗中他有些出神,吸了口气后才恢复如常,主动换了个话题,“你下午的戏服试得怎么样?”

“戏服都挺好看的,” 沈醉模棱两可,“但我没找到特别合适的。”

“就这个唱段而言,它们都过于精致了。”

燕名扬尽管是琦市人,却并不太了解琦戏。他只能随声附和,目的只是跟沈醉多说几句话。

沈醉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自己近期的生活。他说认真上了表演课后,才知道自己大学四年自恃天才是多么可笑;他说琦戏远不止于咿咿呀呀,唱段数百年间的迭代简直像部电影一样精彩。

他还说杜甫的诗像苦药一样,又说最近发现了一个新口味的薯片,听起来黑暗吃起来更黑暗

燕名扬从车上一路听到办公室。他忽然发现沈醉好像变了。

“燕名扬?”

正沉思着的燕名扬一个回神,“嗯,怎么了。”

沈醉颇为不满,“你该不会一边跟我打电话,一边在开会吧?”

“”

“没有,” 燕名扬从电梯里出来,等候已久的一号秘书带着一众人围了上来。

燕名扬抬手示意,让他们不要说话。

“真的?” 沈醉将信将疑。他隐约听见那边有人声,还有人喊燕总。

“我真没有。我刚到公司,连办公室的门都还没进。” 众目睽睽下,燕名扬边往办公室走,边软声道,“你不信去问梁策,他肯定不会帮我说话的。”

“”

“好吧。” 沈醉似乎撇了下嘴,“我先挂了,明天还要早起。”

燕名扬刚想张口说句什么,电话就被摁断了。他在原地站了一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很快又抖擞起精神大步迈向了办公室。

“沈老师生气了?” 梁策有几分幸灾乐祸。

“你出去对接一下一号秘书的会议资料,” 燕名扬根本不搭理梁策的话,“15分钟后我们开会。”

梁策和桑栗栗都出去了,燕名扬独自在办公室里发了会儿呆。

他看了眼记录,他刚刚同沈醉打了29分钟的电话。

这是史无前例的超长记录。

沈醉的确是变了,却并不是又再意气用事地对燕名扬若即若离。

沈醉不再胡搅蛮缠,他理智的情绪是一种成长;而澎湃的分享欲取代冷漠疏离,则让他显得青春了许多。

燕名扬从抽屉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后却没有抽。他夹在指间,定定地看闪烁不定的火星,简直像在格物致知。

好一会儿,燕名扬才蓦然顿悟。

任性的小菟从14岁长到了刚刚成年,冷淡的沈醉从如今回到了青春年华。

他们在中途相逢,终于合成了一个完整而自然的沈醉。

在燕名扬想要重写的故事里,这个沈醉愿意和他一起抱着爆米花去电影院看轻松爱情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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