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档期

似乎是刮完鼻子后,燕名扬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所逾矩,特别是考虑到沈醉刚刚才在暗流涌动中拒绝了他。

沈醉也没太反应过来。他愣了几秒才哦了一声,不太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小道消息么?”

“明天就会正式公布。” 燕名扬也按下方才的尴尬,若无其事道,“对了,主办方还问我要不要去参加颁奖典礼。”

“你?颁奖典礼?” 沈醉正低着头掰手指,闻言立刻抬起头,眼睛瞪着不可思议。

燕名扬边说边留意着沈醉的神情,“毕竟《春栖》和《左流》都跟我 有关,我可以去当个嘉宾什么的。”

“”

沈醉不由得想起了《失温》的首映礼。燕名扬不仅迟到,还在前排与人攀谈,简直是来了不如没来。

“银云奖所谓的颁奖典礼,不是只颁个奖的。” 沈醉淡然地解释道,“它允许拿导演剪辑版参赛,会现场放映入围最佳导演的电影——四部,通常是上午两部,下午两部。”

“晚上才是正式的颁奖,所以这个典礼会持续整整一天的时间。从我入行以来,就没听说过有谁能迟到早退的。”

燕名扬显然也想起了不愉快的《失温》首映礼。他从前造的孽太多,现在想马上洗心革面,简直无异于女娲补天。

沈醉尽管没有明言,可他每句话都在阻拦燕名扬。

燕名扬在另一个高脚凳上坐下,沈醉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注视沈醉几秒后,燕名扬忽然坦然道,“你不想让我去吗。”

这记锋利的直球打得沈醉猝不及防。他原本十分理直气壮,这下反倒有些无措。

“我只是给你科普一下,” 沈醉顿了顿后,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你去不去,跟我也没有关系。”

燕名扬就这么看着沈醉,半晌哼笑了一声。

“主办方既然请我,时间、地点、持续多久这些基本信息他们自然都讲清楚了。”

“我问的是,你想不想让我去。”

燕名扬语气松弛,提问却逼得甚紧。

沈醉心里咚咚敲着。他不想拒绝,也不敢答应。

“银云奖的嘉宾和观众都要参与最佳导演的投票,会影响最终结果。” 憋了许久,沈醉好不容易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了一个借口,“入围四部电影里,有两部都有你投资;从独立性考虑,你不该去的。”

“那我可以弃票。” 燕名扬已然看出了沈醉的挣扎,听到这个说法差点笑了出来。他见招拆招,乘胜追击,“还有,你回答的是该不该,而我问的是你想不想。”

沈醉:“”

沈醉偏头看了燕名扬一眼,桌下的那只手不自觉攥成了拳。

“刚刚那句话我没说完。” 燕名扬罕见地没有顺毛摸沈醉。他语气看似随意,眼神却平静而坚定,“之前我没有能陪着你,是我的错;可现在,”

沈醉的目光变得紧了些。他抿嘴克制着呼吸的声音,心里像在走钢丝。

燕名扬顿了片刻,换了个委婉的说法,“现在我希望你至少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沈醉没有说话。他的手机屏幕亮了又亮,大约是微信提醒。

“天不早了,我先走了。” 燕名扬没有等到一个答案。他起身,“还是恭喜你。”

乘着风的消息跑得比光还快。沈醉很快就收到了无数来自业内的恭贺,以及有关本届银云的更多消息。

裴延并不以文艺片见长,此番《左流》入围三项实属黑马。除此之外,当初被沈醉拒掉的《蓝天之下》竟然也入围了最佳导演。

翌日银云奖官方对外发布了入围名单,沈醉还是没忍住上网看了眼。

提名沈醉用的海报,是选自他在《左流》里的最后一场戏。他从废弃小木屋翻出去,外面是大雨如瀑的翠绿青山。

舆论上,影迷们都很激动。沈醉已经许久没有正儿八经演过文艺片,不少观众盼《左流》就像久旱盼甘霖。

沈醉一条条翻着那些期待自己的评论。他回味的不是旁人对自己的夸赞,而是从前的那个自己。

是《流苏》里的沈醉,《左流》里的沈醉,更是琦市14岁的沈小菟。

沈醉指尖颤抖。他点开自己的剧照大图,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张熟悉的脸。

天才是不会陨落的,但天才需要长大。

沈醉浑身上下涌起一股铺天盖地的不舍,像被胶水黏住似的甩不开。

他鼻尖发酸,仿佛在告别一个再也不会重逢的挚友。

有条评论十分醒目:「《左流》会是第二个《流苏》吗?沈醉美则美矣,总不能出道十年还在原地打转。」

楼中楼里大部分评论都在对其进行反驳,也有少数人表示赞同。

沈醉对着这条评论看了很久,郑重地点了一个赞。

下午是定好的琦戏课。由于离得不远,沈醉是自己走去的,路上权当散步。

柯老师显然也看到了沈醉入围银云奖的新闻,“你接下来是不是工作会很忙?”

“还行。” 沈醉当着外人的面,倒是十分宠辱不惊,“近期不会怎么接通告,至于新戏最早也得到明年。”

“不会影响排练琦戏的。”

《流苏》里的这个唱段是琦戏中的经典。它源自民间,代代相传下来已经不知道最早的作者是谁,连年代也不完全确定。

唯一能确定的是,它表面字字句句尽是山水之景,实则流露了无限的感伤与怀念。

至于感伤什么、怀念什么,已经无法具体考证,演绎者大多各有想法。

沈醉小时候听奶奶唱过;奶奶最爱唱描写山间花开姹紫嫣红的那几句,唱到菟丝子时就会揪一把小菟的耳朵。

幼年的小菟还以为这是首颇为轻快的唱段,直到他有一回偷偷看见奶奶唱着唱着抹起了眼泪。

“这个唱段,最绝妙的地方就在于,” 柯老师说,“它通篇没有一字言悲,却从头至尾透露着无限哀伤。”

“它在春季唱瑞雪红梅,在夏季唱丛香百合,在秋季唱茉莉桔梗,在冬季唱菟丝子开花。”

沈醉静静听着,窗外落了一叶秋天。

“都是曾经存在而刚刚逝去的东西。” 柯老师笑了笑,“论起如何理解和演绎,沈老师比我在行;我想说的是,我不觉得这个唱段只能是无限哀愁,它同样可以提醒我们,要珍惜当下。”

从柯老师那里出来,天黑了四分之三。

沈醉拢起风衣,习惯性戴上口罩和帽子。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另一个街区,在晦暗中敲起了一扇小门。

“谁啊?”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来开门。

沈醉摘下口罩,“我是沈醉,夏导在吗?”

“沈老师!” 这位工作人员没同沈醉打过交道,明显有些惊讶。他为难道,“夏导平常每天都在,就只有今天出去了。”

“银云奖公布了入围名单,《春栖》剧组的几个年轻人硬要拉着夏导出去庆祝,连刘珩老师也一起去了。”

“您”

“这样。” 沈醉语气平淡,在傍晚的灰调下看不出神情。

“您找夏导有什么事吗?” 这位工作人员小心问道。

“没什么,” 沈醉拉起了口罩,欠了个身后便转身离开,“路过而已。”

太阳飞奔着下班了,天比刚刚又黑了些。

都没有人跟我一起庆祝。

沈醉平缓机械地在街上走着,眼神发直。

忽然,兜里的手机响了。

沈醉立刻顿住脚步。他掏出来一看,发现是胡涂。

有点点失望。

沈醉没有接这个电话,任由它自动挂断。

临到家前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红灯极其漫长。

沈醉混在人山人海的下班族里,毫不起眼。

他忽然想起燕名扬上次被白嫖后,发来的那段莫名其妙的话。

沈醉盯着红灯看了几秒。

它还没变绿。

一分钟后,燕名扬收到了一条微信。

沈小醉:你今晚有档期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