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甩掉燕名扬》

关于如何甩掉燕名扬,沈醉曾在心里做过各种不同类型的设想。

甚至于在他尚未重遇燕名扬的那些年里,他也会时不时念起——毫无逻辑,纯属快感。

是给一巴掌让燕名扬立刻滚蛋呢,还是冷冷地回答那个古今中外的有情人都无法免俗的问题:不,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在纷繁复杂的可能性里,燕名扬的痛苦和深情是沈醉从未剔除的要素。

沈醉报复性地需要燕名扬爱自己、很爱自己,再一个转身蹬了他。

《甩掉燕名扬》是一出大戏,沈醉独自排练过无数次。

他没有对手,没有观众,也没有一次能对“这场戏”感到满意。

分开是必然的,重要的只是分开的形式。在沈醉半真半假地再次与燕名扬在一起后,他渐渐地想象不出激烈的纠缠场景。

沈醉心目中的燕名扬,始终是小菟的燕哥哥。

他一想到当年丰神俊朗的燕哥哥沦落成庸俗戏剧里的情感绑架者,毫无意趣地死缠烂打,就觉得难看。分外难看!

难看,是沈醉平生第一不能容之事。从这点出发,他今日甚至对燕名扬有些微略的感激。

燕名扬乍逢大变,竟也撑住了。他克制地维持着脆弱而摇摇欲坠的理性,没有如泼妇骂街般拽着两人一起落进没体面的窘局里。

过去就算过去了。

沈醉拖着行李箱等电梯,心里默默想着。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墙上挂着一面的巨大穿衣镜,顶上悬着盏明亮刺眼的小灯。

相较于大多数被分手的人,燕名扬尚算平静,只是转身时不自觉地扶了下墙。

镜子直白而不懂人心,映出燕名扬后背上清晰的纹身。

燕名扬无意中瞥见,顿住脚步。他甚少注目自己的纹身,从前赤身站在镜子前亦会刻意挪开目光。

这讹兽,其实不怎么可怕。

燕名扬忽然想。

真正可怕的,是我。

我当年离开时,当真不知道被抛弃的小菟会伤心欲绝吗?

燕庭杀人入狱,我就从来半点没对他和阿雪起过疑心吗?

不。

燕名扬抬了抬下巴,自负又可怜。他闭上眼,半晌才睁开。

我只是早已习惯逃避一切会让我不快的事。

燕名扬侧了个角度,正面着镜子。里面的那张脸风采依旧,只是额发微乱,尚未来得及打理。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坚定,神色从容,敏锐而聪明。

燕名扬忽的忆起小时候,有一天学校举办家长来访日。

由于扬灵的工作更不规律,那天去学校参加活动的是燕庭。

小燕名扬当时刚上小学,门门功课碾压全年级,又凭借着机智当上了班长。

他语文课举手背古诗,数学课上台做算术,课间还口齿伶俐地帮着老师给来访的家长做介绍,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一时春风得意、无人不夸。

燕庭静静地旁观了一整天,放学领着小燕名扬回家时,语重心长道,“扬扬,你一定要做个好孩子。”

“啊?” 小燕名扬虽然很厉害,但对于事物的理解能力并未超越自己的年纪。他很困惑。

“你太聪明,” 燕庭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抱起来,“要是走了歪路,是很可怕的。”

后来发生的事,燕名扬就不太记得了。

他从小精力旺盛,相处的人、要做的事都太多太多,不重要的他转眼就忘。

但他确实始终记得这句话,要做个好人。

以高三那年的暑假为分界线,此前的燕名扬是真心打算做个好人,此后的燕名扬是认真伪装自己是好人。

分界线上,是当年抱着他脖子喊燕哥哥的小菟。

燕名扬有一种很微妙的情愫。哪怕在他尚未意识到自己对小菟的爱时,他就毫无道理地认为小菟必须是自己的,他最见不得小菟跟别的人勾勾搭搭。

真可惜。

燕名扬想。

小菟明明曾经很爱我。

我真不该让小菟认识这样的我。

燕名扬又转过身,偏头望着镜子里的纹身。讹兽有一双长长的耳朵,龇牙咧嘴的模样又凶又可爱。

果然“其状若菟”。

燕名扬难耐地伸手摸去,只能触到冰凉光滑的镜面。他颓唐地垂下手,眼神中终于露出一缕不加掩饰的失意。

小菟才离开十分钟,我就已经很想他了。

他今天跑得猝不及防,我毫无准备。

要怎么把他抓回来关进笼子呢?-

沈醉下到一楼大厅,拿自己的身份证重新开了间房。

前台小姐看见沈醉,激动得语无伦次。她说自己上午才去看了《失温》,坐在影院里眼泪直往下掉。

沈醉礼貌地道了声谢,给她签了个名。

“沈老师,您工作这么忙,除夕都没回家吗?” 前台小姐问。

“明天回。” 沈醉淡淡道,“今天来不及了。”

“哦。” 前台小姐点点头。她办好入住,双手递来房卡,年轻的面庞上洋溢着独属于过年的喜气洋洋,“沈老师,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大厅的显示屏上正在转播春晚。酒店外的江畔人群熙攘,欢声笑语连连。

沈醉攥着房卡,又问前台,“你们这里提供租车服务吗?”

“啊?” 前台小姐愣了愣,“我们有接送机服务。不过这几天,司机都放假回家过年了。”

“那车呢?” 沈醉问,“我明天想租半天车,不需要司机。”

这趟回琦市,沈醉要给奶奶扫墓。这是他一直坚持的事,只有去年未能成行。

去给奶奶扫墓时,沈醉不想带上任何人。也因此,他刻意在燕名扬面前做了隐瞒。

虽然本来也就跟燕名扬没有关系。

沈醉想着。

租好车,沈醉又定了份一人食的晚餐。他拖着行李上楼,进到房间后先冲了个痛快的澡。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沈醉也需要休息和冷静。他洗完澡出来,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

是刘珩的。

“喂。” 沈醉等酒店的餐送到了才给刘珩回了电话,边吃边说。

“喂,小醉,新年快乐。” 电话那头刘珩的声音低沉温柔。

“新年还没到呢。” 沈醉撇了撇嘴,在心里吐槽这家的西兰花煮得太烂。

“你还在吃饭?” 刘珩终于听出了沈醉的话音不清。

沈醉嗯了一声。

“你看新闻了吗,《失温》今天的票房很不错。” 刘珩说。

“还没来得及。” 等待了许久,沈醉现在倒没有特别的激动。他说着又想起,“《春栖》呢?”

“作为文艺片,还可以。” 刘珩开玩笑道,“总归不会让燕名扬的投资赔本。”

沈醉正嚼着西兰花,闻言顿了下才干巴巴道,“哦。”

他不打算在大过年的告诉刘珩自己跟燕名扬闹掰的事,免得惹人烦心。

刘珩似乎正在家宴上,电话那头十分嘈杂热闹。

“对了,有件事得提醒你。”

“什么?” 沈醉问。

“过年记得给手下的人发红包,从前都是公司帮你发了。” 刘珩笑了声,“你刚签去裴延公司,他未必想得到。”

沈醉安静听着。他不太在这种事上用心思,所谓的“从前公司帮忙发”,实际上就是刘珩替他发了。

“我知道。” 沈醉想了想,“等年过完,我会给小安和胡涂包个红包的。”

“嗯。” 刘珩又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说不定燕名扬已经统一给过了。”

沈醉心里冷哼一声。

要是自己没有跟燕名扬闹掰,燕名扬肯定会给。

他向来八面玲珑,送礼包红包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他。

“知道了。” 沈醉很不想提起燕名扬,便换了个话题,“夏老师的生日什么时候办?”

“十五。” 刘珩说,“就在北京。”

“好。” 沈醉打算先回趟上海,把东西从燕名扬的公寓里搬出来。

“我到北京后联系你。”-

这晚在酒店订餐的,除了沈醉,还有燕名扬。

燕名扬其实不怎么吃得下,但不吃饱是打不了仗的。

或许是为了体现人文关怀,送来的餐具包装纸上还印着“阖家团圆”的字眼。燕名扬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着食物,机械地咀嚼吞咽。

他并无胃口,甚至越吃越恶心。

小菟今晚吃了什么。

他还在这家酒店里吗?

燕名扬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大口往嘴里塞着“年年有鱼”。他疯狂地咽下最后一口鱼肉,攥着筷子的手绷得青筋暴露。

食色性也,吃往往能暴露人的本性。燕名扬引以为傲的体面和风度,终于在沈醉离去后的年夜饭里碎得一干二净。

他撕毁了餐具包装纸,满眼猩红地靠在椅子上,呼吸急促且沉重。

燕名扬感到血液里流淌着一股残忍而蓬勃的生命力,让他难以平静下来。

沈醉会离开,是一件冥冥中有预兆的事。

燕名扬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他选择用温馨的假象蒙蔽自己。

但好在,燕名扬做任何事都会留一手。

不知过了多久,燕名扬撑着扶手从椅子前站起来。

他没有想到别的、更好的办法,只能冒险赌一把。

沈醉在公寓门口装了摄像头,原则上能拍见对门的人。但燕名扬赌他不会再看。

沈醉还要回公寓收拾行李呢,他在那间书房的橱柜上放了不少东西。

橱柜背后便是燕名扬的另一间公寓,那是个守株待兔的好地方。

燕名扬在屋里踱了几步。他神情平静,眼神却比平常清冷许多,显得他不是那个左右逢源的社牛,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自赏者。

他正打算给桑栗栗打电话,让她安排人去收拾对门的公寓,却又忽的放下了手机。

思索片刻后,燕名扬独自收拾好了行李。

在沈醉吃西兰花的时候,燕名扬已决定今天连夜返回上海,而不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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