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排他性的不可描述关系

赶回家的路上,沈醉思考了很多。

要不要说实话呢。

如果不说实话,该编个什么理由呢。

一个人散步?

出去找吃的?

很不幸,沈醉没能编圆任何一种说法。

他有些幽怨地想,燕名扬狡诈多端,肯定是故意的。

沈醉小跑着回到自己家楼下,四周僻静少人。他看见路灯旁燕名扬背身而立,负手抬头,正望着面前窗格明暗交错的高楼。

一个晃神,沈醉仿佛置身回到当年的出租屋楼下,他还是那个拎着重重的塑料袋的瘦弱小男孩,耳畔充斥着农贸市集的喧闹吵嚷声。

买菜归来在楼下碰见燕名扬,是小菟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他奢望过,却从没真的想过车站偶遇的燕名扬还会再来看他。

当时燕名扬在想什么呢?

他一定能看出小菟眼里闪烁着的兴奋和惊喜吧。

他会有过挣扎吗?

沈醉没有再想下去。

“哥哥。” 沈醉走上前,拍了拍燕名扬的肩。

如今他长高了,已然不需要踮脚。

燕名扬回过身来,嗯了一声。他现在没有从前那么爱笑,除了逢场作戏。

“回来了?” 燕名扬面色淡定。他很沉得住气,并未立即逼问沈醉今晚去哪儿了。

沈醉点了点头,下巴尖尖的像在捣蒜。他上前刷卡,乖乖给燕名扬开门。

“不是说让我请你吃饭吗?” 燕名扬问。

沈醉拉着门,小声道,“先上来坐会儿嘛。”

“”

“哥哥,” 进入电梯后,沈醉十分刻意地朝燕名扬挪近了点,“你没有生气吧。”

燕名扬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跟沈醉保持着距离。他瞥了沈醉一眼,语气平淡,“你今天干嘛去了?身上怎么有股泡面的味道。”

“”

沈醉下意识抬起袖子闻了闻,“我”

燕名扬意味不明地哼了声,似乎早有心理准备,根本不指望沈醉会讲真话。

“我,” 沈醉抿了抿嘴,低着头不太好意思,“我今天去找季承宇打游戏了。”

燕名扬咬了下唇,轿厢里的气氛沉重了起来。

沈醉抬起头,根根分明的睫毛扑闪着,“他们家的游戏室真的好棒。”

燕名扬的目光下意识落到沈醉脸上,他感受到了那掩饰不住的羡慕和期待。

小菟的童年是贫瘠而枯燥的。

“你,” 燕名扬刚一开口,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走进来一位年轻的女性住客。

她按了个比沈醉家更高的楼层,无知无觉地站在轿厢中间部位。

沈醉抬头朝燕名扬看了眼,却见燕名扬已是单手插兜、目不斜视。

沈醉转回头来,屏息凝神一言不发。

抵达楼层后,燕名扬先走了出去。沈醉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出了电梯。

电梯门重新关上后,沈醉拿出钥匙打开自己家的门。他朝拐角处站着的燕名扬看了眼,又迅速收回眼神,像是不敢说话。

燕名扬走到沈醉身后,按了下他的肩,“进去吧。”

“你很喜欢打游戏?” 进屋后,燕名扬问。

沈醉脱下风衣挂到架子上,他去厨房倒了两杯水,端出来放到茶几上,“嗯。”

燕名扬在沙发前坐下,拿起其中一杯,若有所思道,“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给我倒水。”

“来我家的都不是生人,” 沈醉在燕名扬旁边坐下,“都不用客气,大家应该学会自己倒水。”

燕名扬只抿了口就放下了玻璃杯,甚至喉结都没动。

沈醉偏头看他,轻声道,“把外套脱了吧,天天穿这么多不嫌热吗?”

燕名扬鲜少在人前脱衣服。他移开目光,特意不看沈醉,换回了之前的话题,“你是个演员,我以为你的兴趣爱好会跟艺术沾边。”

沈醉直直地看着燕名扬,片刻后道,“其实我没有很喜欢演戏。”

“嗯?” 燕名扬眉头一皱,他看向沈醉,“夏儒森逼你演的?”

沈醉一笑,翻了个灵动曼妙的白眼,“怎么可能。”

“我很感激夏导对我的赏识。只是,我并不是热爱艺术的那类演员。”

“可是你演得很好。” 燕名扬想起《流苏》,眼神深了几分。

“工作嘛。” 沈醉喝了口水后放下杯子,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歪向沙发的姿势不太正经,不经意间离燕名扬又近了几分,“怎么,你也看过我演的电影?”

沈醉的眼神含着意味不明的挑逗,燕名扬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或者看过混剪?” 沈醉唇角一挑,左手搭到燕名扬的肩上。他话语嗔怪,有股子轻飘飘的傲娇,“看过就看过,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燕名扬知道,沈醉撩人的功夫堪称炉火纯青。他淡定自若地看了眼沈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不喜欢演戏,那还想继续吗。”

沈醉一怔,“什么?”

“娱乐圈赚钱的方法多得很。” 燕名扬神态随意,不像是在开玩笑,“演电影——特别是演好电影,并不是个性价比高的选择。”

“我” 沈醉的内心是拒绝的。他面露迷茫,“可是我也不会干别的。”

“那没关系。” 燕名扬笑着凑近了几分,凝视着沈醉道,“有我呢。”

“”

沈醉倏地偏过头去,干脆道,“不要。”

燕名扬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微微偏着头,审视般看着沈醉,“为什么。”

“你要是听我的话,赚的钱多多了,也不用那么辛苦。”

“天天都能打游戏。”

“”

沈醉被盯得不太自然,他吞咽了下,“我,我不想让老师失望。”

“老师?” 燕名扬思索片刻,“夏儒森?”

“嗯。” 沈醉说,“老师对我有再造之恩。”

燕名扬想了想,“你是个很罕见的天赋型演员。夏儒森用你,也成就了他自己。”

沈醉转回头来,看着燕名扬,“当初,老师来我们村挑演员。他让我去试镜,我不想去。因为我刚刚干完农活,很累。”

“然后老师承诺我,只要我去试镜,他就会供我上学。”

沈醉的声音很独特。他明明十分平静,话语却像是一行行破碎的泪珠在跳舞。

燕名扬最不能直面的就是沈醉的那段经历。他呼吸有些急促,“然后呢。”

“然后老师确实供我上学了。” 沈醉说,“甚至还帮我找了北京的学校,让我参加艺考。”

“夏导和裴延不同,从经济层面看他就是个普通人,拍戏经常还要倒贴。”

“我还是想好好演戏的。” 沈醉两只手捏住了燕名扬的袖子,眼睛一眨一眨的,终于有一滴泪落了下来,“我不想让老师失望。”

“今天裴延给我打电话了。” 燕名扬抓着沈醉的手放开袖子。他第一次发现沈醉的手又软又小,他一手就能稳稳攥在掌心。

“他说什么。” 沈醉不自觉挣扎了下,随后又乖乖不动了。

“基本还是想签你。” 燕名扬掌心一松,牵住沈醉的右手,“你跟我说实话,这件事你有没有跟裴延合谋?”

沈醉小指动了动,随后他低下头,声音很轻地嗯了声。

“你今天对我很诚实嘛。” 燕名扬松松捏着沈醉的手指,不轻不重,“什么都肯交代。”

沈醉在心里呸了一声。随后他反客为主地握住燕名扬的手,含羞带怯道,“哥哥,我今天很难过。”

“我发现我在这个世界上很孤单。”

“我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

说完后,沈醉趁燕名扬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凑上去亲了一口,又顺势靠进他怀里,小脑袋搭着就不肯动了。

“哥哥,上次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燕名扬半边身体接近僵直。

“什么?”

“忘了呀?” 沈醉对着燕名扬的耳朵吹了口气,蛮不讲理道,“忘了最好。两个选项都不选,哥哥就是我的了。”

“”

燕名扬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出差前沈醉问的那个问题。

不喜欢,还是不合适。

“起来。” 燕名扬语气还算从容不迫。

“我不。” 沈醉说。

“你先起来!” 燕名扬感到心头火起,就差要当场冲冷水澡了。

沈醉不情不愿地挪开,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燕名扬整理了被压皱的西服下摆和袖口,还捋了捋胸前口袋里插着的丝巾,慢条斯理道,“以后,把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招数都收一收。”

“不许对我用,更不许对别人用。”

“你管我呢?” 沈醉被戳穿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以前刘珩说我都可以开班授课了!”

“” 燕名扬不动声色地咬了下后槽牙,把沈醉拉进自己怀里,“你还挺骄傲?”

沈醉心里的小人冷眼旁观着一切,他或许傲然地抬了下下巴,为自己取得的阶段性成就感到愉悦。

“你对我好一点,” 沈醉开始讨价还价,“我就适度降低骄傲指数。”

“譬如,允许我签给裴延。”

“还譬如,赞助我建一个游戏室。”

“”

燕名扬抱着沈醉。这其实并不是个陌生的姿势,只是当年的两人都还是没长开的少年,什么都不懂。

至少燕名扬是真的不怎么懂。

怀里的这具身体比当年更有魅力,燕名扬搂着沈醉细而紧实的腰,在他额头亲了一口。

“今天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季承宇也在?”

“嗯。” 沈醉说,“监狱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也在。”

“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就都告诉他了。”

“没什么?” 燕名扬皱了下眉。

沈醉凝视着燕名扬的眼睛,“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对我的生母毫无感觉,不恨也不期待。”

“这段过往没什么不能提及的。对我来说,” 沈醉甚至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它很抓马。”

燕名扬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的排斥是因为心虚,而沈醉一无所知,没有任何复杂情绪。

“嗯。” 燕名扬没有流露内心,“但你能不提还是别提,免得被人利用。”

“要不要给你配两个保镖?以防有什么心怀叵测之人来找你。” 燕名扬说得隐晦。

“再说吧。” 沈醉倒不担心,“反正我这段时间也没什么公开行程。”

客厅的窗户开了个小缝儿,晚风瑟瑟吹得窗帘时不时卷起。

“你算答应我了吗。” 沈醉一只脚垂向地面,轻轻晃着。

“答应什么?” 燕名扬明知故问。

“所有一切。” 沈醉语气轻佻,“答应让我签给裴延,答应帮我建游戏室,答应”

他飞速地眨了下右眼,“答应我们是具有排他性的不可描述关系。”

“”

空气中有一声微弱的叹息,旋即淹没在了风声里。

“嗯。” 燕名扬瞥见沈醉脖子上若隐若现的那条项链。他伸出一指勾了下,“如果你想的话,我随时可以把它换成一个戒指。”

“我不要。” 沈醉在燕名扬喉结处亲了口,轻而易举编出了理由,“戒指影响我打游戏,也影响我练刀。”

历经若干个毫无交集的春秋后,少年的相遇终于从那场风吹火燎的滚烫夏季里幸免于难,活到了凋零与丰收对立统一的秋季。

燕名扬知道,在一起是避免他们双方继续互相伤害的唯一方法。

尽管从理论上,它不是最优解。

# 卷二 {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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