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长情

燕名扬对着屏幕上的感叹号注视片刻,眼睛里相继掠过困惑、惊诧、麻木,最终落成平静。

“燕总,” 桑栗栗在一旁轻声道,“谭总的车在前面,他好像下车了。”

“嗯。” 燕名扬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我下去看看。”

燕名扬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就是给谭总当秘书。谭总和周立群是多年挚友,在投资领域屹立几十年,他是燕名扬真正意义上的职业引路人。

当时,燕名扬经周立群介绍,省略了一系列的简历、网申、单面、群面的繁复流程,由谭总亲自面试。

谭总对周立群介绍过来的人很放心,几乎没问什么专业问题。这场面试更像闲聊。

显然,谭总更关心的是,燕名扬是个怎样的人。

“我听老周说过,” 谭总笑呵呵的,“你从前想学法律。”

燕名扬也礼貌地笑了下,“从前不成熟。”

“这跟成熟没有关系。” 谭总放下手上的雪茄,“想干什么都行,关键是你得知道你干的是什么。”

“就拿法律来说。” 谭总脸上笑意不减,“优秀的律师,比的从来不是谁更正义,而是谁更会利用法条,更能钻法律的空子。”

“而我们投资” 谭总啧了一声,“投资的本质,就是利用资源和信息的不对称,进行利益掠夺,甚至诈骗。”

燕名扬始终记得那天谭总的眼里流露出的笑意。

投资人最会看人,当年尚年轻的燕名扬轻而易举就被看破。

他只能沉住气,佯装自己毫无波动,并没被触动心事。

“你是个很有才能的年轻人,” 谭总看出了燕名扬的心气,点到即止,“我愿意录用你。但在你接受这个Offer之前,我希望你自己先想清楚。”

后来,燕名扬接受了Offer。他深深地记住了谭总说的话,再也没有忘掉。

当他不顾信义地坑人、踩着同行的血完成原始积累,一步步往上爬;

当他残忍地对待沈醉,轻描淡写地逼沈醉放弃《春栖》;

当他接到简雅的电话,下意识点开沈醉的对话框时——

燕名扬每一次做决定,都没有混淆自己的行为“本质上”应该是什么。

地下停车场有一种独特的安静,使得这里时不时响起的车轮磨擦地面的沙沙声、刺耳的鸣笛声以及带着回音的人声,更像投掷到水面上的石子,是令人不悦的闯入者。

“小燕,刚刚不是说好,饭吃完我们单独聊一会儿嘛。” 谭总是个精瘦的高个子,年逾半百,依旧很精神。

燕名扬对周立群是有真正的尊重和感激的。可对谭总,他只保持着表面的晚辈礼仪。

“谭总。” 燕名扬腰背挺拔,亦不欠身,只点了下头,“我看今天太晚了。”

“裴延那边您放心,没有问题。”

“我想跟你聊的,不是《失温》的投资。” 谭总是个真正的老狐狸,“你是从我手下走出去的人,虽然发生过一些不愉快,但我不希望我们两家公司因此变得生分。”

燕名扬明白谭总的意思。他曾经坑过谭总的兄弟公司,也就是汪格背后的资本。

他也是因此才想送汪格一个顺手人情,先是打算让他顶替《春栖》里的沈醉,失败后又推他去《失温》面试。

之后阴差阳错利益纠葛,形势几经转变,可芥蒂是彻底结下了。

燕名扬并不在乎。他的工作原本就是不见血的战争,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谭总说的哪里话。” 燕名扬眼神蕴着塑料花朵般美丽虚假的笑意,“大家有钱一起赚嘛。”

谭总若有所思地看着燕名扬,忽然道,“我听说,《失温》后来用的那个演员,叫沈什么的,跟你——”

“关系不错?”

燕名扬脑海里闪现出那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他意识到自己不太想否认这个误会,“嗯。”

“之前好多人托我和老周,要把女儿介绍给你,你都婉拒了。” 谭总十分精明,嘴角的笑意连着皱纹,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你一心都在工作上呢。”

“我们以前就认识。” 燕名扬说。

“以前?” 谭总有几分惊讶,“那得是多久以前了。”

燕名扬没有说话,微微一笑。

“那你这点倒是很像老周。” 谭总不由得感叹道,“长情。”

“长情”的燕名扬回到车上,默默坐着想了一会儿。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燕名扬试图说服自己,举报阿雪的行为是正义的。至少,是部分正义的。

阿雪确实犯了遗弃罪,甚至可能涉嫌拐卖,燕名扬没有诬陷。

至于和小菟燕名扬认为自己真的尽力了。

他尽力给过小菟帮助,教小菟做题,让小菟未来或许能过得好些;他也没有主观上给过小菟任何误导;他的目的本身是对的——

将犯过罪的人绳之以法。

燕名扬当年不是没想过,或许这背后有隐情。可是他已经收不住手,也不想收手。

阿雪的罪行是一块遮羞布,让燕名扬可以不顾真相、不计后果地“公报私仇”。

沈醉知道什么了吗?

应该还没有。简雅不会将没有证实的事到处乱说。

可是时间流逝的每一分,沈醉都有可能获悉真相。

燕名扬曾经是个自以为正直的人,以法律为追求。可当他把无辜的人——也就是沈醉,拉下水时,就意味着他过往十几年对公理和正义的信仰坚守已然崩塌。

“燕总?” 桑栗栗试探道,“现在回宾馆吗。”

燕名扬微躬着身,偏过头,“通知沈醉,我明天会去重庆。”

“明天?” 桑栗栗愣了愣,“不是后天吗。您明天要参加周教授的结婚纪念日。”

“明天晚上。” 燕名扬说。他靠上椅背,右腿抻直左腿微屈。

桑栗栗立刻明白了过来,“好的,我知道了。”

沈醉不是个软骨头,燕名扬很早就知道这一点。

不管他装得多么楚楚可怜、乖巧听话,本质上他是倔强的、我行我素的、不会服软的。

燕名扬比任何人都清楚,沈醉是个多么动人的存在。

他喜欢一个人时很主动,生气了就果断拉黑。

要是哪天他喜欢上别人,只怕是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燕名扬并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这是他始终想要与沈醉保持距离的原因。

可如今,这个距离趋于失衡。

无数个偶然之间,总有冥冥之中的必然,这是名为概率的神奇规律。

燕名扬有种感觉,如果他继续放任自流,要不了多久,沈醉这只小兔子就会基因突变,自己长出翅膀飞了-

沈醉今晚过得不错。他在NS上加了季承宇的好友,两个人连麦打了一晚上的游戏。

季承宇很擅长马里奥。在他的指引下,沈醉如有神助,省去了很多无用的没头苍蝇式自我摸索时间。

“你今天不用拍戏吗?” 季承宇随口问道,“这么闲。”

“下午有人中暑了,放半天假。” 沈醉说。

“哦” 季承宇说,“我还以为是你演得特别好,提前收工呢。”

“你不是没看过我拍的电影吗,怎么知道——” 沈醉目光正盯着屏幕,拇指搓得飞快,“啊!!”

“我死了!!”

“”

“其实NS上还有很多不需要操作的游戏。” 季承宇十分直接,“比较适合新手,也就是你。”

“”

“我不。” 沈醉躺在沙发上,光着的两只脚灵活地蹬了蹬。

“那你要多加练习,” 季承宇毫不留情,“打游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

沈醉手机响起来电,和季承宇的微信电话断了。

沈小醉:你等等,有个电话。

季承宇:哦。

季承宇:你今天早点休息吧。

沈醉懒懒地接通电话,“喂。”

“沈老师。” 电话那头是桑栗栗。

“桑小姐?” 沈醉这才想起中午被他拉黑的燕名扬,“怎么了。”

“燕总明天晚上会到重庆。” 桑栗栗说。

“什么?” 沈醉一惊,猛的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下意识睁大眼睛,“燕总明天来重庆?”

不会吧不会吧。

拉个黑就要当面来兴师问罪吗。

“是的。” 桑栗栗也发现沈醉有所误会,忙道,“燕总后天找裴导有事。”

“哦。” 沈醉呼了口气,又有几分微妙的失落。

“那他要来找我吗?” 沈醉随意地打了个哈欠。

桑栗栗举着免提的手机,小心翼翼地看了燕名扬一眼。

燕名扬从刚才听到现在,一直没什么反应。他在自己的手机上打了个几个字,递到桑栗栗面前:

「问他最近忙不忙,晚上在干什么。」

桑栗栗抿了下嘴,“那个,沈老师你这段时间忙吗,晚上空不空?”

“还行。” 沈醉跟桑栗栗说话不太设防,“今晚在打游戏。明天只有上午拍戏,晚上估计也还在打游戏。”

“”

“怎么了?” 沈醉问。

“没,没什么。” 桑栗栗说。

燕名扬咬了下上唇,低头又打了两行字。

「跟沈醉说我明天到重庆时间不定,估计很晚。」

「如果去找他,会提前打招呼。」

桑栗栗心惊胆战地打完了这通三个人的电话。

“帮我订明天下午五点的机票。” 燕名扬指背抵了抵鼻尖,“另外,让沈醉的那个新助理多搞一张房卡。”——

因为我现在一个人在国外读书,原本以为根本无年可过。结果昨天上午被通知晚上要去朋友家过年(有三个朋友做了10道菜,而我啥也不会干)意外之喜下昨天请了个假。

昨晚跟朋友玩UNO的时候我抽了一手的红牌,祝大家“红”运当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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