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演得很好

沈醉和燕名扬第一次见面,是在十四岁。

当时,他还叫沈小菟,说着轻软地道的南方乡音,长得瘦瘦小小的,看面色有些许营养不良。

小菟一个人拖着一麻袋不值钱的家当,顶着七月的烈日走了好几里路,搭乘私人中巴去几十公里外的琦市找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

中巴严重超载,也不开空调。小菟挤得小脸通红,差点中暑闷死。

司机是个粗野的中年男子,收钱的时候承诺把每个人送到目的地,到了琦市却不认账,在汽车站门口蛮横地赶乘客下车。

母亲敷衍地给了个地址,没有来车站接。

小菟身上只有很少的钱。

他想留着吃饭,连口水都不舍得买。

汽车站门口的大公交站牌上画着市区公交的线路图,标注了沿途站名和重要地标,相当于一个粗略的地图。

小菟不打算坐公交,也不愿意主动向生人问路。他拖着笨重的行李,站在站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企图自己找出路线。

公交车站人来人往你推我搡,不知谁无意间踢了脚,一路颠簸后本就松垮的行李瞬间散了。

里面东西不少,是大包小包捆在一起的,有被子、衣服和一些破旧的习题册等等。

小菟找不到是谁干的,只能自己蹲下来慢慢捡。

“小鬼,这书是你的?” 忽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小菟正捡东西捡得心烦气乱。他微仰了下头,见那人递来的正是自己的习题册,伸手就打算拿回来。

“哎,” 那人却胳膊猛的一收,指着正翻开的页面上一道考察椭圆几何性质的数学大题,语气有几分诙谐,“你这题做错了。”

小菟本就热得冒汗的脸更红了。他站起来,啪的一下夺回了习题册,忙不迭塞进麻袋里,蚊子哼哼般嗯了声。

“燕名扬,你不走啊?” 远处有人冲这边喊。

“你们先走吧!” 燕名扬冲同伴挥了下手,在小菟身旁蹲了下来,帮他一起捡,“你怎么一个人,没有大人来接你吗。”

小菟这时才看清这人的脸。

凭着人类本能和朴素审美,小菟认为这人长得不错。

与自己不相上下。

燕名扬背着个看起来质量不错的黑色登山包,穿着校服,比初中生小菟高不少,显得有几分压迫感。

他胸前印着校徽和校名。

小菟默默留意了一下,琦市一中。

城镇教育水平差距极大。这个高中他们村好几年才能有一两个人考上,而且还是通过分配给各乡镇的保送名额,有一定的“照顾性质”。

于是小菟小声道,“刚刚那题,真的做错了吗。”

“嗯?” 燕名扬正在帮他捡东西,闻言一哂,“是啊,错得离谱。”

“”

“你叫什么名字?” 燕名扬见小菟不说话,主动问道。

“沈小菟。”

“小兔?” 燕名扬像是不太相信这是真名,“好可爱的名字。”

沈小菟知道他肯定猜错了字,便没再开口。

东西捡完后,燕名扬问,“你搭几路公交?”

沈小菟懵懵抬起头,像是没明白燕名扬提问的动机。

盛夏午后四点的光线,介于烈焰灼人和昏懒欲暗之间,是一种无可挑剔的明媚浓烈。

燕名扬漫不经心地揉了揉小菟的头,他觉得这个小孩很有趣。

“你带着这么多东西,一个人挤公交多不方便。” 燕名扬笑着说。

江风吹起了他额间的阳光,这个嘈杂混乱的世界好像安静了几分。

小菟抿了抿嘴,脸上层层叠叠的汗意经风一吹,干了后像直直落下的泪痕。

他的嗓音有几分少年人不常有的沙哑,不知是累的还是哭的。

“我不打算坐公交。”

小菟说完,低下了头。

燕名扬愣了几秒。

“这样啊,” 他弯下腰,让视线与小菟持平,眼里有一汪坦荡的笑意,“我也不打算坐公交。”

“你去哪里?我打个车,送你去。”

多年以后,小菟还记得这个午后。

燕名扬送他到楼下,他执意说自己能拎着所有行李上楼。

母亲给的住址里没人开门,小菟饿着肚子,一个人坐在门前的楼梯上等到深夜。

后来来了一个浓妆艳抹、黑丝高跟的女人,她有一对漂亮的双眼皮,一张嘴酒意扑面而来。

对着这个陌生的孩子,母亲脸上的厌恶掩饰不住。她不耐烦地扔了点少得可怜的钱,让小菟不许添麻烦,更不许出门找她,回屋后自己往床上一躺,闭眼就睡着了。

门还是小菟锁的。他并不奢望母亲能对他有些慈爱。

冰箱里没有能吃的食物,小菟自己烧了壶热水喝,抠抠巴巴地盘算靠手上的这点钱能过活多久。

小菟又穷又累又饿,今天却是有些开心的。

因为他身上终于发生了一件好事。

在车站遇见了燕名扬。

可能是上天能听见人的心声。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小菟在菜市场捡完菜叶子回来,惊喜地发现燕名扬正站在楼下。

小菟拎着塑料袋噔噔噔跑上前,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踮起脚尖拍了拍燕名扬。

燕名扬似乎僵直了片刻,许是本能反应。

随后,他转过身来,看见小菟后缓缓掀起了嘴角,“小菟。”

小菟很开心,“你来找我玩呀?”

“嗯” 燕名扬顿了顿后道,“上次那道椭圆的题,你会做了吗?”

小菟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

他这几天光忙着填饱肚子了。

燕名扬脸上笑意不减,从小菟手上接过装着菜的塑料袋。

世上的陷阱和磨难,大抵长着最诱人的面庞。

“以后,让我来教你吧。” 燕名扬说-

琦市离北京有些远。

沈醉把车停在高铁站里的地下停车场,买了最近一趟去北京的高铁票。

夜间候车室里人不算多。沈醉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插回电话卡,从上至下开始翻通讯录。

他得先找人弄到那个酒会的邀请函。

就在沈醉准备给柏酒打电话时,陆姐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沈醉!” 陆姐这次比上次更急,“你刚刚怎么挂了电话又失联了?”

沈醉刚才跟陆姐打完电话就过了马路,WI-FI断了,又没插手机卡。

“没什么。” 沈醉说。

“什么没什么!” 陆姐似乎正在走路,电话那头有些杂音,“沈醉,你打听裴延的消息干什么。”

沈醉没有隐瞒,“我要去北京,找机会跟裴导当面谈一下。”

“你当初对《失温》也没这么志在必得啊?” 陆姐有些困惑,欲言又止,“咱们原本就没抱太大希望,何况现在燕总还推了汪格。”

“这中间的利益联结很深。汪格的公司不仅有投资,还能帮着排片。”

沈醉摸了下下巴,很轻地冷哼了一声,眼神意味不明,“世人因利而聚,必将因利而散。”

“可是,”

“陆姐,” 沈醉利落地打断,“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己来。”

“你是我手下的艺人,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 陆姐有些急,“我不是不让你争取《失温》,我是怕你胳膊拗不过大腿,反而自己吃亏。”

候车室里响起广播声,开往北京的高铁即将开始检票,闸机前已经排了不少人。

“我知道。” 沈醉不急不缓地站了起来,“你把《失温》的剧本发我一份。”

陆姐沉默片刻,不置可否,“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琦市高铁站。” 沈醉说,“我开车来的,得辛苦司机师傅一趟,把车开回上海。”

“琦市?你回家了?” 陆姐有些意外,“那你,”

“我没事。” 沈醉淡然笃定,边说边往检票口走,“你把剧本发我就行。”

“别忘了,我是沈醉。”

试镜的剧本并不完整,沈醉翻了遍就记在了心里。

他找柏酒搞定了入场券,两天后准时出现在了酒会现场。

“裴导架子大,他来是来了,自己呆在休息室里呢。” 入场后,柏酒对沈醉道,“估计过会儿才下来。”

沈醉:“没事。”

裴延不在公共区域,反倒更方便。

沈醉朝电梯间看了眼。

柏酒也知道沈醉的事业窘境。他想了想,“《失温》的主题曲归我写,实在不行你还能演MV。”

“”

沈醉刚想说话,却见裴延的秘书也朝电梯间走去。

“我先走了。” 沈醉随意拍了下柏酒的肩,“这次谢谢你。”

沈醉和裴延的秘书还有其他几人一起进了电梯间,记住了秘书按的楼层。

他不想引人起疑,便随手按了个八十八层。等众人都出去后,才又返回了裴延所在的楼层。

裴延喜静,这一层没有旁人。

秘书看来也已经离开,沈醉敲了敲房门。

裴延许是以为秘书去而复返,很快就开了门,语气不太耐烦,“又什么事。”

门推开后,沈醉立刻往里进了一步,恭敬道,“裴导好。”

裴延见是沈醉,先是一愣,随后眉间起了些冷意。

“沈醉,你是个正儿八经的演员,不要干这些事。” 裴延也听说过沈醉和男明星“吃饭”的典故,误会了他的来意。

“裴导,您误会了。” 沈醉趁势走了进来,关上了门,“我是来争取试镜的。”

“争取试镜?” 裴延是个年轻的导演,算周岁今年才三十。他与夏儒森截然不同,跟资本的勾连很深。

“对。” 沈醉微仰起头,他似乎从这一刻起已经进入了角色。

“我记得,我已经给过你试镜剧本。” 裴延认真端详了沈醉片刻,“你走吧,回去等通知。”

说完,裴延走回沙发前坐下,自顾自看起了电脑,不再给沈醉一个眼神。

沈醉知道,说服裴延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裴导,” 沈醉直接道,“我知道燕总,已经向您推荐了汪格。”

裴延随意嗯了声,“那又如何。”

“汪格的公司有投资,排片也说得上话。” 沈醉谨慎地向前走了两步,“您真的还会考虑汪格以外的人吗?”

“毕竟,您跟夏导不一样。”

“什么?” 最后一句话引起了裴延的注意。他合上电脑,站了起来,“沈醉,你激我是吧。”

沈醉平静道,“我没有。”

裴延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瞒你,我是已经打算用汪格了。”

“引用你们夏导捧你出道时的一句名言,” 裴延有些阴阳怪气,“只有无能的导演,才需要靠演员扛大梁。”

沈醉静了静,继续趁热打铁,“可您真的甘心吗。”

“用汪格这样的演员,您永远不可能打败《流苏》。”

裴延的眼神倏地沉了下来。

“夏导的确年纪大了,但还有后来之人。” 沈醉抬头,直视着裴延,釜底抽薪道,“用汪格,您只会一次又一次在银云奖上输给不同的夏儒森。”

“沈醉!” 裴延像是被戳住了痛处,大喝一声。

“你是比汪格演得好。” 他咬牙切齿,似是从沈醉的决绝中看出了什么,“但你告诉我,我选你,排片怎么办?”

沈醉知道,裴延已经被说服了。

“您只需要向燕总表示,我比汪格更好。” 沈醉说,“剩下的,我能搞定。”

“你搞定燕名扬?” 裴延差点笑了,“你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人吗?”

沈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从刺破燕名扬照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下定决心,绝不能让燕名扬好过。

他不仅要《失温》,还要很多很多别的东西。

就像他跟刘珩说的那样,钱、地位、名声、众人的追捧

以及更重要的,欺骗、利用,和燕名扬的真心与痛苦。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天底下最质朴的公平。

“这不重要。” 面对裴延的嗤笑,沈醉淡然道,“我只问您,愿不愿意。”

裴延打量着沈醉,像是想看出些什么。

过了片刻。

“你知道,燕名扬为何要帮汪格吗?” 裴延坐回沙发上,开口却没有回答沈醉的问题。

沈醉并不关心,却还是配合道,“为何?”

裴延点起了一根烟,“汪格背后的资本,是燕名扬老东家的兄弟公司,在他出来单干后帮过很多忙。”

听到这里,似乎是个知恩图报的故事。

可沈醉毫无波动,“然后呢?”

“然后?” 裴延吸了口烟,悠悠吐开,“燕名扬反咬一口,在一个大项目上把人家坑得本都没了。”

“可以说,他燕某人能有今天的商业版图,是踩着别人的血一步步爬上来的。”

“坑完之后,燕名扬又不想彻底撕破脸皮,这才给了个甜枣儿。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对方再怎么恨他,在利益面前,也只能是投鼠忌器。”

“哦。” 沈醉礼貌地敷衍道。

“我这个人宽宏大量,可以不计较你之前糊弄我的事。” 裴延抬了下眉,“跟燕名扬开个口,没什么难的。”

“只是他可不像我,多少还顾忌点儿艺术。”

“你确定,这对你有好处?”

沈醉想了想,认真道,“总归,这对您没有坏处。”

从裴延的房间里出来,沈醉回到了宴会大厅。

空气中人声和乐声混杂,充斥着高档料理和红酒的气息,间或还有些脂粉香水味儿。

这回,沈醉找了个醒目的卡座坐下。

没一会儿,“鱼”果然上钩了。

汪格这几日原本就在为夏儒森不爽,酒会上远远看见沈醉竟也来了,可谓新仇旧恨一齐上涌。

“哟,你还敢来啊。” 汪格冷嘲热讽道,“这次打算‘演’点儿什么?”

演什么?

当然是演你。

沈醉坐着不动,没有说话。

汪格显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也坐了下来,在桌肚下踢了下沈醉的腿,凑近后阴狠道,“我才不想演《春栖》那种一脸扑相的片子。”

“我就是要把你挤下来。”

沈醉懒懒地掀了下眼皮,一脸蔑视。

汪格被激怒了,像条疯狗开始乱咬,“听说你还去争取过《失温》?少特么做梦!”

“当年要不是你勾引刘珩帮你说话,《流苏》能选你?!”

“你这个小贱蹄子,”

沈醉腾的站了起来。他故意将右手缩进袖口里,做握拳状。

汪格也悠悠地站了起来,绕到沈醉面前,挡住他出去的路,“一个招数想对我用两次?我呸!”

不远处已有不少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只是大家都听说过汪格与沈醉的过节。

碍于汪格的背景,没人愿意枪打出头鸟,主动上前。

汪格颇有几分得意,凑近了想吐沈醉一脸唾沫。

沈醉抓住机会,在近距离下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气声低低道,“你以为当着众人,我就不敢让你重温笑面人了吗。”

汪格下意识惊出冷汗,噩梦乍起,本能地把沈醉猛的推开。

沈醉尤擅贴身格斗,当即朝卡座间的矮桌上倒去,右手腕处正正好撞在尖锐的桌角处。

他一声吃痛歪倒在地,右手无力地垂在桌前,殷红的鲜血瞬间顺着半透明的桌角淌了下来。

淅淅沥沥,格外吓人。

“呀!沈醉,你这手腕怎么割成这样!”

四周终于渐渐有人围了过来,“快,打120!”

“还是先包扎!”

“你,” 汪格意识到自己又被算计了,“你又耍什么花招!”

沈醉声音很虚,有几分强忍的委屈,“明明是你推我的,”

“你!” 汪格有口难辨,盛怒之下扒开众人,冲上去就要动手,“你这个贱人!”

“汪格!” 柏酒也才刚围过来。他终于忍无可忍,“上次在年会上,我冲着燕总的面子,没戳穿你。”

“你那天信誓旦旦说沈醉持刀要杀你,怎么我进去的时候看见的是沈醉被你推倒在地上呢!”

沈醉没有说话。他嘴唇发白额角冒汗,像是已经疼得失去力气。

周围要吵架的和要拉架的乱成一团,直到燕名扬和另几位投资人终于出现。

“这是在干什么?” 燕名扬仍旧带着二号秘书。他是听见此处喧吵才来的,众人散开,只见沈醉一个人歪在地上,左手轻轻环住右手手腕,眼眸低垂。

他的手腕很细,皮肤又白,血一淌开,像是真的要断了一般。

“沈,” 燕名扬下意识差点脱口而出,小菟二字。

沈醉闻声抬起了头,却又在目光相触的那一刻倏尔垂了回去。

像被烫着了。

“燕总,” 柏酒已经撸起了袖子,“汪格众目睽睽下把沈醉推倒,大家都看见了。”

“我,” 汪格上前想要争辩,却发现燕名扬正看着沈醉,神情有些不对。

这一刻,燕名扬的怜香惜玉之心诈尸还魂了-

在来宴会大厅之前,燕名扬与裴延见了一面。

裴延主动提出,单论演员本身,沈醉比汪格更适合《失温》。

燕名扬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要用沈醉,就意味着要从别的地方解决汪格带来的投资和排片。

投资不成问题,《失温》这种电影不会缺投资;

麻烦的是排片,需要燕名扬来解决。

燕名扬没有当场表态。

《失温》不同于《春栖》。

《失温》是燕名扬绝对不能亏的项目。

从邻近医院请的医生和护士到了,在休息室里为沈醉做了包扎。

他的伤口有些深,好在处理还算及时。

酒会还得继续,闲杂人等渐渐散去,汪格也被暂时控制了起来。

燕名扬站在休息室门口的走廊外,离沈醉不远。

他想起沈小菟从前磕碰了一下都难过得要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沈小菟被瞒着,不知道燕名扬骗人;

可燕名扬分别后再没去找过他,小菟心里肯定是伤心又埋怨的。

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再见面时都宁愿不对视。

燕名扬在走廊徘徊片刻,犹豫要不要上前。

二号却误以为燕名扬还在思索裴延的话。

她观察片刻,决定主动开口,“燕总。”

“嗯?” 燕名扬明白二号这是有话要说,“怎么了。”

“失德艺人的风险很大。” 二号明晃晃地意有所指。

燕名扬紧起了眉,有些无可奈何。

汪格今天当众伤人,天亮前整个圈子都能传遍。

打人本身不算大新闻,可没人喜欢用一个不好控制的演员。

医生和护士从休息室里出来了。

燕名扬问,“怎么样。”

“没伤到要害。” 医生说,“但也要好好养一阵子,不能留下后遗症。”

休息室里,沈醉半阖着眼,大脑却转得飞快。

他要跟燕名扬重修并不存在的“旧好”,第一要务就是不能让燕名扬发现他早就知道当年是场骗局。

如果没发现是骗局,这场戏该怎么演?

沈醉冷静地开始沉思。

走廊外的对话声停了,脚步声逐渐远去。

燕名扬似乎在门前踱步。

沈醉深吸了口气,闭眼半刻。

再睁开时,他已仿佛是另一个人。

他摸摸索索地站起来,小心翼翼推开门,伸出脑袋左右张望,看见燕名扬和二号时故意露出惊讶的神情。

“燕,” 沈醉才不会嘴瓢。他不露痕迹地顿住,抿起了嘴。

不知为何,这一刻燕名扬本能地觉得,沈醉要喊他“燕哥哥”。

“我进去看看他。” 燕名扬把二号留在了门外。

门关上后,沈醉终于抬起了头,可片刻后又垂下了。

“燕哥哥好。”

燕名扬看着沈醉那张与当年如出一辙的小脸,心有不忍,“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唔” 沈醉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落寞和自责,“对不起。”

在门外的时候,燕名扬设想过沈醉的反应。

撒娇、埋怨、哭泣,和假装潇洒形同路人。

万万没想到是对不起。

对不起?

沈小菟能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燕名扬顿了顿,“怎么了。”

“都怪我出去拍戏,还改了名字,” 沈醉不经意地抽了鼻子,“哥哥才找不到我的。”

电光火石间,燕名扬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沈醉拍《流苏》时只有十五岁。

那么按照年龄推算,沈小菟回村后没多久就被夏儒森挑出来带走了。

还改了名字。

敢情这小兔子不仅不知道自己被骗,还傻乎乎地以为他们当年“失联”都是自己的错!

燕名扬左右逢源,生平第一次遇上了不知如何开口的场景。

于是沈醉抓住时机,抬起泛着浅红的眼睛,“哥哥,你可以包养我吗。”

“”

燕名扬在休息室呆了好一会儿。

他出来时,二号仍尽职尽责地等在门口。

燕名扬示意二号跟上,稍稍走远了些。

“怎么了,燕总?” 二号发觉事有不对。

燕名扬转过身,用不大的声音问二号,态度十分认真,“沈醉真的演得很好吗?”

二号,其实算是沈醉的影迷。

只是作为燕名扬的“信息储存器”,她必须保持消极中立。

她想了想,委婉道,“裴延导演看演员的眼光,一向很准。论起演戏的灵气,沈醉甩汪格十八条街都不止。”——

我们小菟那演得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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