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给你哥戴绿帽子

中午十一点半, 晏宇和几个同学走出科学礼堂,谢绝了他们结伴吃饭的邀请,低着头把牛皮纸袋上的棉绳一圈一圈绕上结扣。八级台阶没下完, 一个人影像离弦的箭般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嘭”地一拳砸中他太阳穴。

晏宇被打偏了头,趔趄连步,紧接着第二拳又追了上来, 又凶又重, 一点没留余力,狠狠将他捶倒在地。

“行凶者”随即扑上去, 用膝盖压住晏宇的腰,揪住他的衣领, 一声不吭,拳头疯狂下落。

几个没走远的同学惊呼出声, 慌忙回身去拉, “住手, 不要打了,你是谁啊, 快报保卫处!”

第二拳的时候,晏宇就已经看清了来人, 他有机会也有能力反击,但没那么做,任那带着浓浓激愤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在脸上身上。在那人被拉开,控制, 同学们叫着要去报保卫处的时候, 艰难摆了摆手:“别去, 是我弟弟。”

几分钟后,他坐在礼堂门口的台阶上,用手抹着鼻血,衣服裤子蹭得全是灰尘。晏辰站在他身前,双目喷火,胸口剧烈起伏,紧握的拳头表明了怒气尚未完全发泄出来。

“为什么不结婚了?如果不是昨天我回家一趟还不知道这件事,你说啊,为什么不结婚了?”

晏宇不说话,皱着眉头揉太阳穴,这小子下手可真狠。

“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晏辰逼近一步,仿佛他只要敢说是,就要跟他拼命。

“没有。”

“那为什么呢!总要有个理由有个解释啊!上上个礼拜我回家,奶奶还高兴得不行,说要给你们置办家具,昨天躺在床上起不来,气得心脏病都犯了!说结婚就结婚,说不结就不结,你是耍莹莹还是耍家里人玩呢?”

晏宇盯着脚下的地面,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

晏辰冷笑:“我一直都不希望莹莹和你在一起,不是胳膊肘向外拐,而是早知道你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她。你太傲,太有原则,从小到大都活在规范里,看起来平易近人的,实际上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你的朋友都看不出来,是因为他们没和你生活在一起,珠州那一年我算是彻底领教了,越亲近的人,你的要求越高,达不到你的要求你就想方设法去纠正,纠正不了就摆出一副失望鄙视的态度,谁受得了?”

晏宇不作声,默默听着。

“莹莹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她活泼,调皮,爱玩,人来疯,奇思妙想一大堆,注意力不集中,最讨厌被人管制,可是你看看她和你在一起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你说你早就喜欢她了,那看来她也早就喜欢你了,所以才会在高中时期性情大变!变得少言寡语,成天闷在家里装淑女,变得热爱学习,呵!她原来一点也不热爱学习你知道吗?讨厌看书,讨厌做题,我和舟桥都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转了性,是为了你啊!”

晏宇心中溢满苦涩,转变性格,强迫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是为了我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惜不是啊。

“那天在家里吃饭,我看见莹莹跟在你身后出门,一脸讨好的样子,心里特别难受。我当时真想上去摇醒她,被你约束,受你规范,处处迎合你,这样委屈自己何必呢,装能装多久,一年,十年,一辈子?做自己不好吗,有人就喜欢真实的她啊!”

四年,晏宇颓然闭上眼睛,装了四年,她不想再装了,不想再装喜欢他了。

“可是几天前我改变了想法,你莫名其妙失踪,莹莹跑来学校找我,你没有看到她当时的样子,”晏辰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天塌了,慌得不知道往哪儿躲,拉着我一个劲说再想想,想想你哥能去哪儿,一个劲担心你会出事。那一刻我觉得,我对莹莹的看法可能过于主观了,子非鱼焉知鱼乐,她真心喜欢你,为你改变甘之如饴,失去你痛不欲生,我想我应该祝福你们。可是没想到,竟然是你先”

晏辰说了一大段话,似乎也用完了力气,拳头渐渐松开,语气平静下来:“你做事总有你的理由,我也不问你什么原因了,只是为好朋友抱个不平。分手也好,莹莹值得更珍惜她的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嗤笑一声:“我刚刚先把舟桥送到人大才来找你的,莹莹现在一定很需要人安慰。打你一顿肚子好饿,走了,跟好朋友吃饭去。”

晏宇心脏一紧,猛地抬起头:“李舟桥回来了?”

晏辰翻个白眼,甩着胳膊大步流星地走了。

五月的阳光明媚,人大校园绿意葱茏,一勺池水波光粼粼,倒映着亭亭玉立的红裙少女和她身边伟岸的身影。一年多不见,李舟桥穿着帅气的军装,肩膀上两道杠,戴着八一军徽大檐帽,帽檐压着浓眉,无形中显出几分酷劲,整个人又高又壮又黑。

“你这是天天野外作业啊,怎么黑成这样?”

李舟桥寒着脸:“别给我转移话题,事儿还没说清楚呢,要不是晏辰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打算背着我结婚,信里为什么不提?心虚啊?”

钟莹的眼泪早干了,从见到他那一刻起,眼泪就被吓回去了。慌忙说两句挂了老钟的电话,反手紧抓住李舟桥的袖子,生怕他看到自己梨花带雨的模样,怒火上头跑去找晏宇麻烦。不是她小看晏宇,舟桥这身板儿,他真不一定能扛住。

不怪她有这份“自信”,事实上李舟桥确实是那么打算的。许久没见,分外想念,幻想了无数次的笑脸和拥抱统统不存在,他只看到了一个消瘦,苍白,委屈,备受欺凌的小可怜,当时杀了晏宇的心都有。

“瞧你说的,我心虚什么,结婚也就随口一提,不作数的事儿,”钟莹笑得看不出半点阴霾,“这不没结成嘛,告诉你让你今天来笑话我?”

李舟桥满脸杀气:“我不会笑话你,我会为你报仇。”

“噗!”钟莹笑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中二,都下士了一点不成熟呢,还报仇,你以为你是大侠啊。”

“中二是什么?”

“中字不重要,你知道你很二就行了。”

“我说真的,”李舟桥不想笑,严肃道,“你们瞒着我结了我也没办法,最多探亲回来打你一顿,但为什么他又不愿意结了呢,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钟莹保持笑容:“你这话逻辑不通啊,他不愿意结了,怎么是他做对不起我的事呢,应该是我对不起他才对。”

“他有别的女人了,不喜欢你了,逻辑不通吗?”

“没有。他没有别的女人,也很喜欢我。”

“那为什么”

“所以就是我对不起他嘛。”钟莹避开李舟桥的目光看向小池,嘴角含笑,眼睛里却氤氲着化不开的忧伤。

“难道你”想了想话意,李舟桥勃然,“你又看上谁了?钟莹,你个臭丫头还有没有点谱,谁都能喜欢就是不能喜欢我是吧!”

钟莹不忍直视地瞥他一眼:“我要是喜欢了别人,你不替晏宇抱不平?”

“替情敌抱不平,我脑子进水了吗?”

“”

她没有回答李舟桥的问题,因为知道他在故意用夸张的口吻,开玩笑似的态度说出认真的话。不是他想听的答案,无论她用什么语气回答,玩笑也好,庄重也好,都会再一次带去伤害。

回避就是答案了,她曾经解释过,舟桥懂的。

一年多的通信中,每隔几封他便会在结尾处写上小小的“想你”两个字,笔迹浅淡,钟莹能感觉出他那种既想让她看见,又不敢造次的小心翼翼。

好惨啊,她悲伤地想。舟桥惨,喜欢上了她这么个冒牌货,还沉浸在青梅竹马的感情中不能自拔,根本不知道这具皮囊里包裹了一个多么恶俗世故的灵魂。她也惨,放着好好的新生活不过,狠心拒绝可爱的小哥哥,一心想要重回金字塔尖,钻营来去最后落得一场空。

最惨的是,当她终于清除恶念,无欲无求地站在这里时,却再也不能接受这份热烈真挚唾手可得的感情了。那个曾经以为的赚钱工具人,已经在她心里扎进了尖利的刺。

好深,好痛,扎到了最中央的位置。想拔掉它,要把心剖开吧。

等到了晏辰,三个人在北门外的小饭店吃了一顿。钟莹才知道李舟桥接到晏辰写去的信,听说她要结婚,一急之下用两条烟换了别人的休假名额。哪知连队压着不批,他差点没给指导员跪下,磨来磨去最终还是晚了两天。出部队时心凉半截,以为钟莹成了已婚人士,不知自己还该不该来北城,后来联系上晏辰才松一口气,紧接着又被钟莹“受委屈”的消息激出一肚子火。

这会儿他开始后悔休假休早了,再迟半个月,就可以和钟莹的暑假重叠,一起回珠州去。假期只有二十天,他犹豫着要不要回家,钟莹满头问号,不然呢?你妈想你想得不行,不回去要上天啊?不孝子!

晏辰倒是很希望他在北城多留几天:“好久没见,我可太想你了,过几天再回去嘛,我和莹莹领你去玩儿。不过你就不要去找我哥的麻烦了,我已经替莹莹出过气,狠狠打了他一顿,你毕竟是军人,打人影响不好。”

钟莹震惊:“你疯了?他是你亲哥呀,你打他干什么?”

“你是我妹,”晏辰理直气壮,“他欺负你我就要给他一顿天马流星拳,他理亏着呢,都没敢还手。”

钟莹又急又气,“神经病啊,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去乱打人,他理不亏,理亏的是我!”

晏辰愣了:“什么意思?”

李舟桥吭吭两声,不自在地道:“莹莹给你哥戴绿帽子了,自己人我也不能昧着良心为她说话,算起来的确是她理亏。”

晏辰:

钟莹:这特么都哪儿跟哪儿啊,李舟桥真是个学渣,理解能力也太差了吧!

“莹莹,这这这真真真的?你”晏辰结结巴巴,忽然感觉自己的义薄云天两肋插刀成了笑话,“怪不得我哥什么也不愿说,这也太没面子了。”

钟莹不想跟这俩傻子废话:“他受伤了吗?”

晏辰回想英勇时刻:“我真没收着力气,表面上看不出来,应该有点内伤,太阳穴被我捶得不轻。”

“太阳穴能打吗,那是命门,你要害死他啊!”钟莹倏地站了起来,脚步一动又顿住,伸手拉晏辰:“你去,去看看他有没有事,肿了伤了赶紧上医院。他心情不好,肯定不会自己去,你打的人你负责,快去!”

晏辰想起在自己滔滔不绝的时候,晏宇始终皱着眉头很痛苦的样子,也有点担心。尤其是得知他“戴绿帽子”之后,内疚感油然而生,敢情哥哥是在给莹莹留情面呢,自己太冲动了。

他扒两口饭匆匆跑了,临走复杂地盯了钟莹一眼。

钟莹不打算解释,绿帽子就绿帽子吧,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和劈腿背叛也没什么区别,就让晏辰唾弃她,鄙视她好了,拜金和唾弃合该配套出现的。

李舟桥目不转睛望着她,从见面到此时,她的所有表现尽落眼底,没谈过恋爱的男孩子也能感受到她身上不同寻常的忧郁。想起她转过头来一瞬间悲怆绝望的泪眼,舟桥心头堵闷:“莹莹,不是我说的那样对吗?你和晏宇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就不谈了呗。”钟莹淡淡笑了笑,起身去买单,李舟桥想抢,被她拦住:“我拍广告挣钱了,你不吃大户是不是傻?等你以后当了军官,涨了工资,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什么拍广告?”

“你什么时候回家?”

李舟桥瞪她:“刚到就赶我走啊?等两天的。”

“那你今晚住哪儿?”

“随便找个招待所。”

“住我家吧,我回学校住,省点钱给你爸妈买些礼物带回去,当兵一年多,津贴都被你拿来买烟了吧?”

李舟桥惊讶:“你家?”

“租的房子,不过我可事先跟你说好,不准睡我的床,不准动我的东西,睡沙发或者行军”钟莹咬了舌头,半晌道:“就睡沙发。晚上你就能看到我拍的什么广告了。”

“哪个厂家这么没眼光,你长这么丑还拍广告呢,让我猜猜,是猪饲料吧?”

“李叔说的没错,你真是一天不挨打急得慌。”

两个人说着话从小饭店出来,一路向东。没有发现街对面的粗壮行道树后,缓缓移出的那个脸颊肿胀,嘴角乌青,左眼紫红,眼皮几乎肿合了缝的黑衣男子。

看着两人并肩离去,有说有笑,看着那军装少年拍身边人的后脑勺,看着女孩扬起拳头作势要打,他再一次用力按住了胸口,紧咬牙关。想转身离开怎么也迈不动步,好不容易抬起脚,却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十五分钟路程,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无视路人投来的诧异目光,盯着那两人转弯,直行,再转弯,终于走到了让他不敢相信也不想面对的那个地方。

心又一次裂开了,裂了一条深而狰狞的口子。他仿佛能感觉到全身血液都在疾速汇聚心脏,从那个口子落下去,落到不见底的深渊里,极度的酸涩痛麻感蔓延四肢百骸。

你要干什么,钟莹,你要干什么!把话说开了,把真面目暴露了,你就无所顾忌地做自己了是吗!你就带别的男人回我们的家了。

他急走几步,张了张嘴,胸口突然一阵剧痛,痛得他弯下腰去,大口大口呼吸着,气息却怎么也沉不到肺里。

大中午的,这片地方不是主干道,路上也没什么人,路边只有几个三轮车夫戴着草帽在树荫下等活儿。其中一个看见了他异常的模样,叫了声:“哟,这是怎么了?”

钟莹和李舟桥已经拐进胡同口,听见叫声她回头看了一眼,霎时愣住。一秒不到火速转身飞奔:“宇哥!”

他弯着腰,低着头,压根没有露出脸来。可是钟莹太熟悉他了,无论他正面背面侧面,还是像此刻略显扭曲的姿态,她都能一眼认出。

手指接触到他手臂的刹那,两个人同时激灵了一下,晏宇心头的疼痛奇迹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寒意,透心彻骨的凉。

他没有抬头,甩开钟莹的手,转身就走。

“宇哥,晏宇!”钟莹追上去拉住他,看到他脸上的伤心如刀割:“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伤得好重,得去医院啊。”

尚完好的右眼冷冷看向她:“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我不该来,我现在就走。”

钟莹僵了片刻:“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他再次甩开她。

“我必须送你去医院。”她再次拉住。

“说了不用!”晏宇低吼。

钟莹坚持:“必须去。”

“行,我自己去!”

“你眼瞎了看不见,我送你去。”

“”

李舟桥站在胡同口看着这一幕,拿下帽子扇了扇风,歪头朝旁边唾了一口,骂道:“妈的,贱!”

也不知是骂他,骂她,还是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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