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告别小聚

八月初钟静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假,确定录取后,又开始严格自律起来,每天早起跑步,上午练书法,下午去图书馆泡三个小时。

家属院这个月喜事连连,古北平考上了金陵理工,钟静考上了华大,后勤部给他俩发了军属助学奖金,一人两百元。古军医和老钟瞬间成为群羡对象,恭贺赞誉不绝于耳,成天笑得合不拢嘴。

三个舅舅联合给钟静办了谢师宴,在珠州大饭店席开四十桌。“热烈祝贺钟静同学考入x华大学”的条幅拉起来,鲜花,气球,鞭炮一个也不能少。大舅二舅西装笔挺,小舅老钟军装严正,舅妈们个个悉心装扮喜气洋洋,站在门口迎客收礼跟结婚似的

钟莹不知道姥姥家的人脉圈竟然那么广,四十桌全坐满,还有些小孩子没地儿坐被家长抱在腿上。主桌专门留给钟静的班主任,各科老师,教导主任,还有个副校长,一个个眼圈浮肿,脸泛油光,一看这个月就没少喝。

姥姥红光满面,全程搂着钟静,客人们一拨接一拨过来道贺,她时而笑逐颜开,时而动情掉泪,跟亲戚们感慨:“孩子争气,惠珍泉下有知也高兴。”

钟静成了个吉祥物,她不用干别的,就坐在那儿摆出笑脸,挨个儿跟来客握手,让别人“沾喜气”,或者接受络绎不绝的合影。钟莹亲耳听到有一个人跟摄影师说:“照片多洗几张,过塑烫字,就写和华大高材生合影留念。”

钟静生挺俩小时,饭都没吃几口,也够累的。

自家吃完了吃古家,古家吃完了还有谁谁家孩子也考上了什么什么学校,高考季,谢师季,喜酒喝不停。

若是搁在往年,钟静这光宗耀祖的大名不仅会出现在自家条幅上,还会出现在学校的大喜报板,甚至珠州日报上。

可惜今年另一位大神横空出世,她无奈屈居人下,名字委委屈屈列在第二位,录取学校和惊人分数仿佛都刺激不到人们的眼球了。

晏宇,总分六百八十三,以数理化英四门满分的优异成绩成为S省状元,全国并列第一。

钟莹听到这个消息时,跟钟静说,并列第一,不是独一无二的,咱们国家地灵人杰,盘龙卧虎,以后总有人治他,你心里舒服点没?

钟静回了她一个白眼。

晏家没办喜酒,也没有接受日报省报采访,低调的像不曾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可是晏宇的名字仍然随着一中校园内外横幅竖幅喜报的宣传,校长和教育局领导的卖力吹捧,传遍千家万户。

他父亲的身份给了他很好的保护,军队和地方是两个世界,没有许可,谁也不敢暴露他的背景,打扰他的安宁。

众人能知道的,仅仅是一个名字而已。

这天傍晚,晏辰跑来钟家敲门,说他哥要走了,明晚请钟静去军部招待所吃饭。

钟静一脸便秘色,“请我?我跟你哥不是很熟。”

“我妈说请你一定要去,以后你跟我哥就是大学同学了呀。再说还有北平哥,关玲姐呢,还有你们班两个同学,我不认识的。”

晏参谋长要低调,北城却还有一帮亲戚朋友等着恭喜晏宇,晏奶奶想孙子想得不行,打了好几次电话,家里便准备安排他提早回去。

晏宇来珠州时间不长,认识人不多,搞个小范围告别聚会也正常。

钟家谢师宴,曲红素来礼了,人家不办酒,这份人情却不能当不存在。钟静想了想,答应了。

“莹莹你也去。”

钟莹没想到离别来得这么突然,她以为晏宇至少可以待到八月底,不过对她的计划也没什么影响,早走一天晚走一天都注定要分开两年。闻言摇头:“晏宇哥又没请我。”

“怎么没请,我哥特意交代我让你也去,他跟你也算熟人嘛。”

“他们同学聚会,我去干吗?等晏宇哥走的时候我再跟他告别就是了。”

“去吧去吧,不然我一个人混在高三学生里多没意思。”

“你让舟桥陪你。”

“我哥又没请舟桥。”

“你陪我去吧。”钟静一锤定音,理由充分,“我跟男同学没话说,看见关玲就烦,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钟莹晏辰:

决定赴宴,钟静就问老钟要钱去了,她打算给晏宇包个红包,还了曲阿姨的人情。钟莹想得有点多,一晚上没睡好。

如果是重逢前最后一次见面,她不能放过烙印的机会。

第二天,钟莹起床后就教钟静编鱼骨辫,姐姐脑聪目明,却是个手残党,把妹妹的头发揪掉好几绺,成品还是惨不忍睹。钟莹都打算放弃了,钟静却被激发出好胜心,反复折腾了一上午。

在终于成功编出不散不垮的发型后,钟静得意极了,掰着她脑袋不准她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怎么样?”

“好,我姐人中龙凤,干什么像什么。”

“假,你现在嘴怎么这么甜了?”

钟莹回过头:“姐,你选什么专业?到校还可以换不?”

“可以吧,我选数学或者社会科学。”

钟莹立即阻止:“别傻!换计算机!一定要学计算机,工商管理也行,电子信息也行,别学数学社会什么的,没用!我知道一个京大学数学的,毕业十年没工作,后来干了个保安公司。”

钟静莫名其妙:“谁啊,我怎么不知道?大学毕业包分配,他怎么会没工作呢?”

“报纸上写的,反正你相信我,未来二十年,计算机金融专业肯定吃香。你如今起步特别好,将来还有可能出国镀金,前程不可限量,学对了专业才能发大财!”

钟静一脸嫌恶:“发财?你怎么会有这么俗气的想法?我们学习可不是为了发财的!没事儿多背背郑思肖的寒菊,于谦的石灰吟,学学古人风骨,你的思想有问题啊!”

钟莹:是我浅薄了。

傍晚,两人结伴前往餐厅,招待所在军部外面,主要接待军人和军属,地方人士也可以在这里吃饭,但不能住宿。

钟莹精心打扮,钟静依然素面朝天,土色裤子蓝衬衫,头发随便绑一绑就算,姐妹俩形成鲜明对比。可是她走在钟莹身边除了数落她几句“过于重视外表”之外,气度十分坦然,不曾对妹妹的精致表现一丝羡嫉之意。

快到餐厅门口,天还没黑,灯还没亮,钟莹捂肚子:“你先去,我上个厕所。”

“事多!”

钟静不疑有他,先进去了。这时候没有包间雅座,军部招待所更是朴素,餐厅跟饭堂也差不多少。大厅里有两桌吃饭的,晏家兄弟,古北平,关玲四人已经先到了。

晏辰招手:“静姐,快来!莹莹呢?”

“一会儿就来。”

晏宇正在点菜,闻声向钟静微微点头,抬手请她入座。关玲坐在晏宇对面,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蜡黄,低着头不看人也不说话。

钟静把红包放到晏宇面前:“恭喜你。”

“谢谢,不用了。”

“我爸给的,你不要你去还给他。”

晏宇只好收下,又说一声谢谢。

过了几分钟,晏宇的两个室友也到了,同住一年,关系多少比其他同学近些。

古北平是三中的,虽然跟一中同学不认识,但他小时候和晏宇玩过,与钟静又是邻居,大家都是同龄人,有共同经历,因此迅速熟稔,很快聊起天来。

话题不外乎上了哪个学校,选什么专业之类的,问到钟静,她笑着说:“我选了数学,换也想换土木或者社会科学,我妹妹非让我学计算机,计算机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古北平道:“计算器吗?华大还有专门学计算器的学系?”

关玲蓦地发出一声嗤笑,极小声嘀咕一句:“土包子。”

她说的话没人听见,可是那声嗤笑中的轻蔑意味却让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晏宇刚想张口,钟静已经斜睨了她一眼:“上菜了,别对着桌子打喷嚏,谁知道你有病没病!”

关玲一扭头:“你!”

“好了,吃饭了,”晏宇喝止,“少说两句,晏辰去迎一下钟莹。”

关玲憋了一肚子气,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天色擦黑,华灯初起,餐厅打开顶灯,照得大厅亮堂堂的。参谋长的儿子请客,后厨手脚比平时麻利多了,凉菜热菜源源不断送上桌来。

晏辰刚走到门口,就见暮色中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款款而来。

“莹莹你跑哪儿去了,都上菜了!”

“来了。”

钟莹跟在晏辰后走进餐厅,落座的几个人一起向她看过来,唯独背朝她的关玲没有回头。

“对不起啊晏宇哥,刚有点事来迟了。”

“没事,坐。”

晏宇打从她进门起,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他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不该这样盯着女孩儿,可是今日的钟莹,又让他倍感意外,美得意外。

她穿着一条李子色的连衣裙,方领,宽摆,泡泡袖,头发全部梳上去,编了条鱼骨辫甩在颈后,优雅又清爽。一年来的节食瑜伽和按摩,使她的婴儿肥消退许多,鹅蛋脸尽显柔美,方领凸显流畅的脖颈线条,肩膀有意识的往内轻扣,锁骨分明。一条红绳挂在脖子上,底端不知缀了什么,垂在胸前,藏进衣领。

钟莹微笑跟大家打招呼,礼貌喊着学长学姐。人人都有回应,只有关玲聋了似的。

她正盯着晏宇,而晏宇正盯着钟莹,关玲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睃去,脸上的恨意几乎凝成实质。小狐狸精!她默默咒骂着。

钟莹打完招呼谁也不看,微笑着在姐姐身边落座,与晏宇中间隔着晏辰。

这条裙子还是高考前买的,老钟给的五十块钱,有一半都花在它身上。布料厚实,夏天穿有点热,做工也不尽如人意,腰线都缝歪了,内层线头多的不可思议,贴在身上刺刺挠挠的很不舒服。

可是款式好看,也只能卖个款式了。

她用家里的大剪子修了眉毛,用假白的嫩肤霜混合百雀羚打底遮盖毛孔和粉刺,劣质口红既涂嘴唇还能当腮红使用,睫毛一如既往被芦荟汁滋润得又密又翘,天生丽质就是这样打造出来的。

哪有什么完美素颜,别傻了。

男孩子根本看不出她的刻意,几个少年在吃吃喝喝间隙总不自觉地瞄向她,晏辰与她坐得近,更不停追问:“莹莹你最近怎么老是穿裙子?”

姐姐虽不喜她花枝招展,却只当她爱美,不会当着外人批评她。能识破她险恶用心的大概只有关玲一人。

对于斜对面那束快把她烤熟了的目光,钟莹视而不见,自然地吃菜喝饮料,与晏辰说笑,向晏宇举杯。

“晏宇哥。”她侧着身子,一手举着健力宝,一手向晏宇比了个大拇指,“牛!祝你前程似锦,鹏程万里。”

晏宇抿唇而笑:“谢谢。”

饭桌上的交集只此一句,几个男同学觉得饮料不过瘾,就提议喝啤酒,晏宇也没反对,先要了三瓶青岛。晏辰跃跃欲试,杯子递到他哥面前,晏宇瞪他一眼,他还执着地伸着手,便只好给他倒了半杯。

钟莹当然不会喝酒,钟静也不喝,她正和古北平畅想大学生活,聊得很投机。

钟莹吃饱靠在椅子上,看他们吃嗨了聊开了,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的样子,便站起身向外走去。

钟静喊她:“去哪儿?”

“热,门口透透气。”

晏宇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五分钟过去还不见回来,与室友碰了一杯,一口喝干,道:“我上个厕所。”

餐厅内就有厕所,然而晏宇走去的方向明显是门外,关玲随着他移动慢慢回头,明亮灯光下,脸色更显病态。

钟莹站在门口台阶一侧,望着马路对面的路灯,背着手,双脚并拢一翘一翘。

暑热比白天消散许多,夜风徐徐吹动她额角碎发,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在这儿站着不怕蚊子?”

清润男声在耳边响起,钟莹浅笑着转过头:“一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晏宇哥,我耳朵灵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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