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终章

和子感觉攥着自己的那双手如同镣铐一般,她怎么也撼动不了分毫。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手臂上的汗毛竖起,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

“放开,放开……”和子小声地反抗着。

“放开,怎么放?”藤原泽杉像是在反问一样,清俊的脸上挂着薄薄的笑意,像是在苦恼和子的天真。

他从后面缓缓地抱住了和子,像是察觉不到她的颤抖一般,手臂慢慢地越收越紧。

和子开始剧烈地挣扎,扭动着想逃脱他的束缚:“救命。”

藤原泽杉紧紧地箍住她,脸贴着她的脸,声音平缓地说:“别动。”和子脸色苍白,像是受了巨大刺激一样,挣动的更加剧烈。藤原泽杉睫毛垂下来,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睛里面一片阴郁,他紧紧地把和子箍在怀里,嘴唇凑到她的耳边阴恻恻地说:“不是说了叫你不要乱动吗?”

和子感脖子上面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藤原泽杉越是斯条慢理地说话,她就越感到害怕。她感觉自己的脖子上勒着一条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张着锋利的獠牙要将她吃了。

她控制不住地全身颤抖,腿软的几乎站不住。

藤原像是感受不到了她的颤栗一样,低下头舔了舔一下她的后颈,然后一口咬了上去。

“唔”尖叫声还没有发出了,就被一双冰冷的手给捂住了,和子瞪大了双眼,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玻璃窗被吹得铮铮作响,白纱帘被风鼓动着高高扬起,冰冷的雨丝混着风一起吹了进来。

和子看见玻璃上面映着他们两个,后面的人把她圈在怀里,骨节分明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头埋在她的脖子里,想是要把她的肉咬下来一样。她的黑色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哭得无声无息。

藤原泽杉松开了嘴,把脸埋在她的脖子里,声音嘶哑地呢喃着:“母上,母上……”手臂越收越紧,委屈地说:“你怎么能不要我,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藤原,我好痛,好痛。”

——和子的声音几乎不能成调。

刺眼的白炽灯下,和子白皙的脖子流下了泊泊的鲜血,血顺着脖子滴在了白裙子上,又滴到了地板上。

藤原泽杉抬起了头,脸上也粘上了血,他淡定自若地注视着和子惨不忍睹的脖子,像是在欣赏他留下来的伤口。

“痛吗?”他弓着一点腰,脸贴着她的脸,垂下了眼睛:“你走了之后,我比你痛苦一百倍,你怎么敢说痛。”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你不要我了。”

“疯子,疯子。”和子挣脱开他的束缚,哆嗦着按着手机。

“砰。”的一声。

藤原泽杉抢过她里的手机砸在了墙上,他脸色骤冷,嘴唇紧抿着看着她,攥着她的手就往床上拖。

“放开我。”和子尖叫的喊着。

藤原泽杉把她甩在床上,目光落在她脸上,阴沉扭曲地说:“疯了,我是疯了,从你嫁给我父亲的那一天我就疯了,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跑。”他的脸被光线照得半明半暗,下颌骨紧绷着,嘴唇压成了一条直线。他托起了和子的脸,手指冷的没有一点温度,有些神经兮兮地说:“我找了你多久你知道吗?你跑到了沈斯缪的身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从小拥有了那么多我没有的,为什么连你也要往他身边跑,我就只有你了。”

他开始扯和子的衣服:“疯了,我是疯了。”

“放开我,救命……”和子用脚踹地板,手往他的身上乱打。

“这里不会有其他人,这栋楼都空了,只有我和你。”藤原泽杉冷笑着说。

和子慌乱之中摸到了柜子上的一个东西,就往藤原泽杉头上砸去。

藤原泽杉被砸得愣了一下神,和子一把推开他就往外面跑。

走廊外面的灯没有亮,一切都吞没在昏暗里面,只有幽绿的安全通道灯牌在闪烁,她疯狂地朝前面跑,走廊里面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哒哒的脚步声。

身后响起的皮鞋声让她汗毛竖立,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嗓子眼都在发干。

她跑到了安全通道门口,心一下就凉了下去,门被关上了,她开始疯狂扭动着把手,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手一直不断地颤抖。

“咔嗒”一声。

门终于被打开了,和子急忙朝里面跑去。

脚还没有跨出一步,肩膀就搭上了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她,和子的心跳像是陡然停止了一样,几乎不能呼吸。

——哐当

门被甩到了一边,撞在墙在发出一声巨响。藤原泽杉从后面搂住了她,掐住了她的下巴,凑在她耳边,阴沉地说:“跑哪里去。”

和子像是精神崩溃了一样,颤抖着说:“放开我,求求你……”

藤原泽杉松开了她,捧着她的脸开始吻她,轻柔地说:“跑什么,和我回日本好吗?”他的手指都在颤抖,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轻声说:“和我回家。”

和子一把推开了他,苦笑着说:“你太自私了,我不想回去,一点也不想。”

死寂一般的沉默。

藤原泽立在门口挡住了仅存的一点光,苍白的脸上还粘着一些血迹,睫毛低垂着,在眼睑处留下浅淡的阴影。

过了良久,他抬眼,目光笔直地落在和子脸上,冷淡阴沉地注视着她。

和子感觉心头一跳,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

藤原泽杉扯了一抹笑,柔声说:“好,既然这样,我们一起去死好了。”

他一步步朝和子逼近,在她快要踩空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知道我带了什么吗?”

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了枪,掐着和子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当时我就是用这把枪抵在你父亲的脑门上,逼问他你去了哪里”藤原嘲讽地说:“那个贪生怕死的孬种,吓得浑身哆嗦,他说他不知道,不知道……”他笑了起来,轻声说:“当初他把你卖给了我父亲,我那时候就想毙了他,我跑到这里来找你的时候想着要不把你也杀了,一起死好了 ”

“你去死好了……”和子漆黑的头发黏在脖子上,苍白的嘴不断呢喃着让他去死,像是受极大的刺激。

藤原泽杉看着和子惨白的脸,握着她的手一起抓住了枪柄,然后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盯着她说:“不是想让我死吗?开枪。”

和子握着枪的手在打颤,摇着头说:“不要,不要……”

藤原泽杉表情冷峻的看着她,良久露出了一丝笑:“你舍不得。”

他抬手整理着和子的头发,冰冷的指腹滑过她的脸,轻声说:“和我回去,回日本。”

和子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一个逐渐膨胀的气球,然后如炮筒一样爆开了,炸出来了无数的飞絮,她就如同这些飞絮一样破碎在空中,藤原泽杉的话语不断在她的脑中回荡,她感觉嗡嗡作响。

——砰

枪声响起,她抬眼看见了藤原泽杉错愕的双眼,接着温热的液体溅在了她脸上。

藤原泽杉的肩膀流出了泊泊的鲜血,晃荡着朝后退了一步。

和子握着那把枪,手在不断颤抖,接着“哐当”一声,手枪掉在地上。和子的脸白得发青,眼睛里面不断涌着泪,“不是,不是……”她全身发抖,哆嗦地往后退,脚跟踩在了台阶的边缘。

“母上……”藤原泽杉双眼睁大,颤抖着想抓住她。

然而他的指尖只碰到了她漆黑的头发,和子白色的裙子扬起,身体朝后仰,像一片白羽坠入无垠的黑暗。

她从楼梯上滚下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和子一种怪异的姿势瘫在地上,手脚呈现不自然的扭曲状态,白色的裙子上晕开了红色的血迹。

看着和子无知无觉地躺在哪里,藤原泽杉脸色变得惨白,手在不断地打颤,失魂落魄地朝下面奔去,肩膀上的伤口流下了蜿蜒的血,顺着苍白手背滴在地板上。

他伸出手放在和子的鼻间探了探,手指都在发抖,察觉到和子鼻间还有微弱的呼吸传过来,几乎腿软的站不住。

和子如墨一般的头发散在地上,血从后脑勺溢出来,把头发浸湿了。藤原泽杉脑中一片嗡鸣,手抖着撩开她的头发,哆嗦着用手去捂她头上的伤口,温热的血从他的指缝流出,怎么也堵不住。

藤原泽杉鲜血不断从他的掌心涌出,分不清是他肩上的血还是和子身上的血。

“没事的,没事的。”他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自我欺骗。

他用手去抹和子脸上的血,然而越抹越多,他看着和子鲜血淋漓的脸,眼睛里面一片扭曲,颤抖着托起和子的脸,手背上浮起了青筋,他哑声说:“为什么要吓我,不要再骗我了好吗?睁开眼睛看看我,你再不醒来,我就要生气了。”

“我数三声,你就睁眼好不好。”

“一、二……”

藤原泽杉终于崩溃了一样,声音都在颤抖:“你不要和我生气了好吗?”

“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藤原泽杉脸上的表情如同裂开的瓷器,一片片的剥落,露出了茫然无措神情,仿佛小孩弄坏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

他把和子弄坏了,他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迫不及待想抓住她,可是如同沙一样,怎样也握不住,一次次从手里漏走。

我只是想让你陪着我而已……

藤原泽杉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喃喃地说:“回去,我们回日本”

他抱起昏死过去的和子,跌跌撞撞地朝楼下走去,肩膀上的血在不断地流,从藤原泽杉的手心里淌下来,他走的极其不稳,手臂在发颤,脸色白得发青,可依旧把和子牢牢地抱在怀里。

走出了医院,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砸在身上又湿又冷。

不远处停着一辆车,几个穿西装的保镖站在一旁,藤原泽杉的手越来越疼,脚步发颤地朝那边走。

冰冷的雨砸在和子的脸上,让她有了一丝知觉,她感觉着血液从身体里面流失,手脚在缓慢的变得僵硬。

她眼神涣散地看着藤原泽杉,那个穿着和服嘴角挂着淡笑,总是凑到她身边叫“姐姐”的少年不见了。他的眉眼变得利落,眼睛也像永远也望不到底,总是讥讽的称呼着她母亲,他在怨恨她,狠不得把她撕了。

她不过是一个可以明码标价的商品而已,他们争夺着她如同一件玩具一样,将她四分五裂,撕得七零八碎。

她知道沈先生不会好意帮她,他们都觉得她蠢,可她不过想要一个僻静之所而已。

和子费劲地抬起手扯了一下藤原泽杉的衣服,看着他垂下了头。她红了眼眶,心里积攒许久的委屈,看着他惨白的脸,挑挑捡捡了许久,到嘴边不过是一句轻声的:“我讨厌你。”

大雨倾盆,藤原泽杉愣了一下神,最后苦笑着说了一声“好。”

然后再也只撑不住的倒在了地上,依旧紧紧地把和子护在怀里,远处的保镖向他奔来。

藤原泽杉的视线逐渐朦胧,豆大的雨砸在他的脸上,他费劲地抬起了手遮住了和子的脸。

在所有人眼里那个斯文有礼的藤原泽杉从来就不是他,懦弱无能的父亲希望他能够出类拔萃,强势阴险的姑母希望他成为一个傀儡。

他如同戴着一个假面一样伪装着,如他们所希望的一样,足够优秀却又安分守己。

皮囊之下,压抑着的一份缺乏共情能力,冷漠又缺陷的人格。

而和子是他必须要得到的东西,谁也不可以夺走。

他怎么可能再放走她。

冰冷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身边溢开了一大滩血,他闭上眼之前,仿佛看到了僻静的长廊,院子里带着禅意的枯山水,他站在原地凝视着水池旁的和子。

彼时院落里面的樱花开得很好,她仰头看花,而他站在远处看她。

风一动,落樱便漫天飘零。

——嗡嗡

沈斯缪是被电话的声音吵醒的,旁边的纪浔还没有醒,他起身拿了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才发现是纪浔的手机。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见是李柏打过来的电话,有点出乎意外,想了想可能是关于给给纪雯请的医生的事情。

沈斯走出了卧室按了接听键:“喂。”

“沈总,你可算接电话了。”李柏急急地说。

“怎么了?”沈斯缪眉头皱起,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医院那边说和子小姐失踪了。”

沈斯缪眉头一跳,走到茶几上拿了手机,里面全是和子打过来的未接电话。他揉了额角,皱着眉说:“医院里面那么多的保镖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大活人从你们眼皮子底下失踪了都不知道吗?”

李柏犹豫了一下说:“沈总,保镖说,是您叫他们昨天晚上不用守着和子小姐的……”

沈斯缪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冷声说:“我昨天没有这样交代过。”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会李柏说:“那要不要报警,和子小姐的精神状态走出去的话……”

“不用了。”沈斯缪打断了他。

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藤原泽杉这个疯子。

转眼已经年关将至,沈斯缪忙的不可开交,各种会议和文件搞得他焦头烂额。和子从他眼皮底下被藤原泽杉弄走,更是让他心情烦闷。

他派了人去日本询问,都被藤原泽杉拦下了,知道和子安全无恙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又把治疗和子精神方面的的主治医生送到了日本。

看完文件后,沈斯缪准备去休息室里睡一下,他晚上预约了一家餐厅准备和纪浔一起去,这几天他忙得不可开交,纪浔同样是医院和公司两头跑。

他和纪浔一起去医院的时候,当时纪浔在病房里面探视纪雯,那个专家把他叫到了办公室,有些凝重地和他说:“沈先生,她的病情虽然稳定了下来,但是她的身体机能已经损坏严重,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

听到这话,沈斯缪愣了一下,纪雯一生为善却落到了这个地步,他多少为她有些不值。

过了良久才说:“麻烦你尽力,让她尽量撑过这个冬天。”

“这个是自然……”

沈斯缪睁眼的时候,还有些迷茫,昏头转向地盯着天花板。

天已经黑了,休息室里的窗帘没有拉上,外面是一栋栋灯火通明的大厦,斑斓的灯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照进来,室内有一点暗淡的光。

“你醒了。”

沈斯缪吓了一跳,这时才发现纪浔坐在旁边。

他扭头去看旁边的纪浔,他坐在床上,抱着手,静静地靠着床头柜。

“你是在等我醒来吗?”沈斯缪有些好笑地询问他。

“嗯。”纪浔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沈斯缪起来换了衣服,拿过车钥匙和纪浔一起去餐厅。

他特意预定了靠窗的位置,餐厅临江而建,可以光看到江景,最重要的是今晚这边会有烟火,会从对岸升起,照亮整个江面。

饭菜吃完之后,上了几道甜品,沈斯缪不爱吃甜,全是为纪浔点的。

他双手交叠着默默看纪浔吃东西。

相比于他不爱吃甜食,纪浔和他完全相反,喜欢吃甜,喜欢吃草莓,口味偏淡,吃不了辣。

他看着纪浔垂着眼睛,表情平淡地把蛋糕上的一颗草莓吃了,又吃干净蛋糕胚上的草莓酱。

沈斯缪默默地看着他,觉得心都软了几分,不自觉地叫了一声:“纪浔。”

“嗯。”他淡淡应到,抬眼看他。

“没什么。”沈斯缪笑了一下说。

用完餐之后,沈斯缪对他说:“去下面走走,等一下这里会放烟火。”

纪浔起身跟着他走,餐厅下面沿着江边建了一个很大的露台,隔着这里可以看见对岸的万家灯火。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烟火。”纪浔问他。

“每个月的月底这里都会放烟火。”沈斯缪把手撑在栏杆上,歪头看他:“等一下就会升起的。”

“就像我们在日本看到的那样。”沈斯缪说完抬眼去看他,发现纪浔倚在栏杆上,看着江面没有说话。

沈斯缪抬起手看了一眼表,露出了一丝笑:“还有一分钟。”

“是夏日祭的时候。”纪浔突然说。

话音刚落,天空炸开一声巨响,昏暗的天空一瞬就被照亮,对岸的烟火冲上天际,绚烂的烟火宛如流星,照亮了整个江面。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纪浔看了一眼号码没有接听。

纪浔把手机放回了口袋,摸到了烟盒,他拿一根烟咬进嘴里,没有要点燃的意思,手依旧放在口袋里面,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有些漠然地盯着空中的烟火。

沈斯缪扭过头去看纪浔,忽明忽暗的光映在他的脸上,而他则咬着烟盯着绚烂的烟火发呆,像是幕布里播放的无声默片。

很奇怪,沈斯缪盯着他看,突然有了一种想抽烟的欲望。

口袋里面的手机停止了响动。

纪浔默默地看完了这一场烟火。

那升起的烟火,如同夜幕里的流星一般坠下,最终消失殆尽。

“走吧,去医院”纪浔朝沈斯缪说。

外面的车流涌动,刺耳的鸣笛声,闪烁的车灯,弄得人心烦意乱。沈斯缪一边开车,一边着急地看着前面的路况。

旁边的纪浔在盯着窗户外面发呆,沈斯缪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地说:“你别担心。”

纪浔闻言转过头,扯出了一个很寡淡的笑,朝他说:“好好开车。”

说完车内便又安静了,沈斯缪还想着他刚才那抹笑,突然没有缘由的心里泛酸,很早很早之前纪浔怕就是这样过来的,也是这样只能露出个干笑。

到医院的时候,天竟然开始小起了小雨,沈斯缪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天气也是不应景。

到了医院里面,关绾已经在病房门口了,她转过身来看着纪浔,眼睛有点红,然后朝他说:“院长应该是想见见你的。”

纪浔看着那半开的病房门,站着没有动。

“进去吧,她应该在等你。”沈斯缪这样说。

纪浔过了好一会才推开了那扇门,他感觉像是穿梭时空隧道一般,一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里面的人了,他记不清了,或者说不想那么清晰的记得这个日子。

纪雯的判决书下来之后,和他们说过不要去探视她,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去的,她都没有见,慢慢的,慢慢的,去的人越来越少了,再后来这个记忆的院长渐渐的被遗忘。

她的样子也被岁月的长河冲淡。

后来再提起她,也不是院长这个词了,提起她时,最多就是,大约,好像,不记得了。

他站在她的病床前低头看着她。

很早以前是他仰着头看她,而现在他已经很高了,再也不用仰视着她了。

“院长。”纪浔蹲在了她的床边叫她。

纪雯睁开了眼睛,过了很久眼球才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她侧过脸看着纪浔,看了好一会,像是有很多话要说,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涌了眼泪,最终哑声地说了句:“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记忆里的小娃娃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纪浔点了一下头,过了一会又叫了她一声院长。

这个称呼纪雯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过了,久到这个称呼像是一个陌生词,她的情绪再也受不住了,不一会干枯苍老的脸上两颊全是泪。

这是份情意她怕是再也当不起了,她怎么还当得起这个称呼。

她想问你们过得好吗,却是没有胆子问。

她知道她的生命正在流逝,她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久到了她不曾看见一个小孩长成大人,久到了她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她才发现,原来她已经活得这么久了。

她不曾看过的那十多年风景,是否还和以前一样,她出来之后又回到了记忆里福利院,那个小小的福利院已经大不相同了,她住在附近,偶尔看着那群小孩发呆,在想是否还会有人记得她。

她知道的有人定期给她送东西,上门来的小姑娘和她说这是社区福利,后来才发现不是的,她看见过关绾拿着东西放在她的门口,也瞥见过纪浔提着工具箱修好了楼下断开的水管。

她才发现一直是有人记得她的。

可她还是想问一句:“还记得我吗?”

我一直很想你们。

纪浔说:“我一直不曾忘记过您。”

听到这句话,纪雯笑了一下,像是费劲了全身的力气,她视野越来越模糊,仿佛像是看着自己的灵魂脱出了躯壳一般,她看着纪浔的眼睛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看见了漫漫长路的十余年。

她又回到了福利院,那里不曾改变,夏天依旧燥热难耐,院子里面的香樟树散发着独特的气味,黄铜色的铁门像是要被高温晒化了一样。

台阶上布着枯死的苔藓,水房里面窗口飘出白茫茫的雾气,这里一切都没有改变。

毒辣的太阳晒得让人昏厥,几个小孩跑了过来朝她喊着:“院长,院长。”

她问怎么了。

他们拖着她往里面走,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一样:“院长,我们给你画了一幅画,你快来看看。”

她宁愿这是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

入狱的时候,别人问她是什么进去的,她说是贪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无比的坦然,像是压在心里的石头稍微轻缓了一点,她真的,真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抬头看见了墙上贴了“法不容情”四个大字,那一刻,她的眼泪终于绷不住了。

那一刻她变得很小,如同一个信徒朝圣一般望着那四个字。

耳边仿佛响起了法槌的声音。

咚。

她明白她将用这一生来赎罪。

纪雯的意识开始模糊,思绪开始飘散,眼眶中的泪流尽了。

纪雯听见了旁边的呼叫铃在疯狂的响,呼吸器的声音越来越大,纪浔呼叫着医生,又叫着她:“院长。”

她这一生算是走到头了。

她抬起手想抓住纪浔的衣角,想告诉他:“孩子不必伤心,这与她而言是一种解脱。”

好久了,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她可以见到小春,不知道她等了那么久有没有生气,她还是那么小吗?

她们又能重逢了。

纪雯的手最终从半空落下,无力地垂在了床边。

“院长。”是关绾的叫声。

外面雨水倾盆,一道闪电照亮了玻璃,风雨在呼啸着,病房的门被吹得吱嘎吱嘎的响,窗边的白沙高高扬起。

她死了,如同一片白羽一般轻。

在这世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纪浔把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哑声说:“院长,再见。”

从此后会无期。

这个冬天好像比往年都要冷,阴雨一直下个不停,空气里面也弥漫着湿冷的味道,街道好像是永远都是潮湿的,走路上的打着伞,呵着白茫茫的热气。

偶然一天沈斯缪停车的时候,车子的电台点播了一首“相约九八”歌曲播完后,念着一篇辞旧迎新的稿子。

他这才发现已到隆冬了。

院长去世后,纪浔断断续续的生病了半个月,一直不怎么见好。

沈斯缪带着一身寒气进门,他朝客厅里面看了一眼,见纪浔不在客厅,便走到厨房倒了一杯热水。

走到卧室的时候,沈斯缪没有进去,就靠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纪浔,他坐在床上,腿上摆着笔记本,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毛衣,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带着点病后的颓丧。

即使纪浔没有说个一个字,可沈斯缪知道他心里难过。就像他们永远觉得纪浔是坚韧的,把他的缄默当成了无坚不摧的盾,可沈斯缪知道他站在那里不语,就已然把打碎的牙齿往肚子咽了。

他叹了一口气,抬起杯子喝一口热水,向纪浔说:“要喝水吗?”

纪浔抬头看他,过了好一会点了一下头,他放下了手中电脑朝沈斯缪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微仰着头,喉结滚动着喝完了整杯水。

沈斯缪盯着他的手,看着那凹陷下去指骨,心里有些不好受。

他凑上去很轻的亲了一下他的指骨:“我的新年愿望是希望你能天天开心。”

“谢谢你。”纪浔看着他很认真地说。

然后接过了他手里的杯子朝厨房走过去,他打开了水龙头,弯着腰清洗着手里的杯子。

玻璃上白茫茫的一片,纪浔透过蒙蒙的雾气去看外面,只见隐约一团绿,倒映在朦胧的玻璃上,樟树随着外面的呜咽的风而摆动着。

冬天过去就是春天。

不知道她们两会不会在春天相逢。

临近春节的前夕,关绾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大意是她提交了留学申请,不知道什么会回来。

纪浔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只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

除夕的前几天,外面一片寂静的冷,万物像是消融在了白色之下。

室内空调开得很高,沈斯缪穿着一件红色的吊带裙,外面披了羊毛毯子,窝在沙发里看文件,细长的女士香烟在他的指缝里徐徐燃烧。

书房里传来了动静,他抬眼去看,只见纪浔已经换好了衣服,他把手里的烟捻在了烟灰缸里,问道:“出去吗?”

纪浔倚在门上看着沈斯缪说:“去宾江湖,一起吗?”

沈斯缪笑了一下:“当然。”

和那天一样纪浔带着他走到巷子里修车店,朝那个老板拿了摩托车的钥匙,然后把头盔丢给沈斯缪。

沈斯缪接住了那个头盔,鼻尖冻得通红,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说:“我们两个会被吹成冰棍吧。”

纪浔闻言只是笑,没有说话,他跨上了摩托车,利落的把钥匙插上,朝沈斯缪偏了偏头,说:“上来。”

沈斯缪把头盔戴上,坐在后面搂住了他的腰,声音隔着头盔,听起来闷闷的,“走吧。”

“嗯。”

摩托车汇入了车流,又一路驶上了公路。

公路只有他们一辆摩托车,护栏外是翻滚的河水,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摩托的嗡鸣声, 轰轰隆隆,发动机喷出了白雾,化成了车尾气奔跑。

湿冷的冷风吹在两个人的身上,他看见纪浔漆黑的头发在空中翻飞,后颈处的骨节都显得冷漠锋利,像是莹莹的积雪。

沈斯紧紧地搂着纪浔的腰,他把头盔的面罩推了上去,呜咽的风吹在了脸上,他朝纪浔大声喊:“感觉鼻子都要被冻掉了。”

白茫茫的热气从他的嘴里飘出,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纪浔短促的笑声从他后背传出,然后说道:“快到了。”

这时一大片翻滚的芦苇荡出现在眼前,天地融为一体。

湖面像是蒙了一层白茫茫的雾,呼啸的风吹过,芦苇荡像是活过来一样,层层叠叠的芦苇迷乱摇晃的摆动着,与大雾一起消融。

摩托的轰鸣声停了下来,纪浔抱着一盒东西,牵着沈斯缪的手朝下面走。

风吹在身上冷极了,沈斯缪感觉纪浔的手也像一块寒冰,他看着茫茫的湖面,晃荡的芦苇,天上盘旋的飞鸟,这里就是小春口中的自由之地。

岸边系着一艘很旧的铁皮小船,是鸟类保护者用来考察飞鸟的船。

纪浔跨了上去,朝岸边的沈斯缪伸出了手。

沈斯缪抓着他的手踏了上去,开口说道:“要去胡泊的中心吗?”

“对。”纪浔蹲在旁边解开了绳索,船顺着水里,慢慢悠悠地朝胡泊中央飘去。

纪浔抱着那个盒子望着前面,高高的芦苇轻轻地摆动着,他们仿佛置身于弥漫的大雾中,周围所见皆是白,而他们只能看清彼此。

“死亡也是一种永恒的解脱。”沈斯缪觉得此刻冬显得那么的萧索。

“也没有痛苦,一切都随着故去而烟消云散。”纪浔笑了笑,显得有些寡淡。

纪浔把院长的骨灰撒在了胡泊的中央,和小春一起融入了这茫茫天地间。

他曾在春天时仿佛看见了冬天的萧索,大巴的轰鸣声震动着耳膜,风景从眼前快速的掠过,他趴在窗户上看着那片芦苇荡随着风摆动。

风鼓动着玻璃,仿佛小春的絮语一般,她自由了,她化成了风,化成了树,变成了湖泊。

一只鸟飞向了窗边,如同风一般快速地掠过。

自由地挥舞着翅膀,向高空翱翔。

小春口中的无脚鸟,找到了归宿吗?是否也像这只鸟儿一样,急速地奔向天空。

而小春口中那个永远到不了的春,也就这么无疾而终的过去了。他早早就明白没有不变的定数,分别也是一样,只是从多个人又变成一个人。他只是日复一日的看书、学习,他可以过得更好不是吗?他也从不觉得日子很难熬,也从不沉浸在那孤苦的余味里。

船靠到了岸边,沈斯缪先一步跨了上去,他站在了岸边,朝纪浔伸了手,朝他说:“上来。”

纪浔坐在船上看着那只手,天上盘旋的飞鸟朝下飞来,向是要降落在沈斯缪的手心。

终于,纪浔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命运的长河如不畏风雨生长的蒲草,任风吹,任雨打,生生不息,那盘旋在滩涂上的无脚鸟,到了终途。

乘风而下,让他降落。

作者说:谢谢大家的陪伴,连载了这么久,时间跨度太大,会让很多读者失去阅读的兴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一个是真的写的太慢,给你们带来非常不好的阅读体验感,让剧情没有连贯读起来那么有趣味性。

现在这里和大家说一下对不起,我觉得真的很委屈你们。

但是这篇文也费了我很多的心血,基本天天熬夜在写,写到有时候真的很痛苦,谢谢大家的捧场,认识你们很开心,咱们下一本见 。

也私心的希望大家能帮我推荐一下,希望能获得大家的喜欢。

TXT就放在微博,无脚鸟的实体书签约了项狄社,广播剧到时候也会在猫耳播放,到时可以到我微博获取信息。

@浪人以鱼

最后希望完结大家能给我好多好多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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