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许冬时刚开始工作那几年忙得脚不沾地。

养父许尤山将他安排进誉司建材的业务部,无非是看中他许家挂名儿子的身份,员工不知道他在许家的那些弯弯道道,他一空降大家都战战兢兢地做事,见了他跟老鼠见到猫似的,生怕被抓到什么把柄。

许冬时也确实不负许尤山的期望,在几个老员工的帮扶下将业务部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为公司拉了几个不小的项目。

他一心想要报答许家的养育之恩,几乎是拿命在拼搏工作,有班他第一个加,有项目他第一个上,有酒局他第一个喝,结果不到一年就累得心脏病复发直接被送进了手术室。

术后他调养了两个多月才复工,虽然收敛了些,但有什么事还是冲在最前头,他不是不知道有不少人在私下讨论他这么搏命是想获得许尤山的认可从而分得许氏一杯羹。

但清者自清,对这些恶意的揣测许冬时皆当作耳旁风,他只管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其余的旁人爱说就说去罢,何况就算他解释了大概也只会被当作心虚。

许冬时在誉司工作的第二年,因为酒局太多喝出了胃病。

有一回在谈项目时他胃病发作疼痛难忍,但那个项目对誉司极为重要,所以他一直强撑着直到应酬结束,而白旭就是在他痛得直不起腰时出现在他眼前的。

许冬时有过两个情人,只上床不谈恋爱,白旭是其中一个。

白旭是部门新招的大四实习生,许冬时跟他碰过几次面,顶帅气的一个大男孩,但并没有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直到他醉眼朦胧瞧见白旭的背影,修长、高挑,才发觉白旭的身形像极了傅驰——严格来说,是像极了十七岁的傅驰。

后来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白旭对他有意,他也正好看中白旭跟傅驰的相似点,两人一拍即合,没多久就秘密来往。

但许冬时跟白旭把话说得很清楚,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任何的感情纠葛,纯粹是彼此单调生活里的调味剂,幸而白旭看得很开,一口便应下了。

白旭的背影跟年少的傅驰有七八分相似,因此跟白旭上床时大部分时候许冬时都喜欢从后面进去,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在某次意乱情迷时控制不住地喊出了傅驰的名字。

白旭年轻气盛,心高气傲,他可以答应跟许冬时只是炮友,却绝对不能容许床伴在滚床单把他当成其他人,这件事之后他就彻底跟许冬时闹掰了,在公司见到许冬时都没什么好脸色,不久就辞职离开。

许冬时对白旭是有几分愧疚的,可惜除了道歉也没什么太好的弥补办法,白旭离职后许冬时也跟他失了联络。

再次遇到白旭是在两年后的饭局上,那会许冬时已经跟傅驰搅和在一起了。

白旭成熟了不少,跟傅驰再也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见了许冬时也装作陌生人一笑而过。

他工作的公司是誉司的器材供应商之一,应当是被抓来挡酒的,饭局上被灌了一杯又一杯,人都快站不稳了还在喝。

许冬时跟他到底有过交情,实在看不过对方公司这么糟践人,就替白旭挡了两杯,又说了些话转移注意力,饭局一结束,他就在洗手间被白旭拦下了。

白旭喝高了,一张脸通红,小声地跟他道谢。

许冬时擦掉手上的水渍,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白旭眼睛刷的红了,他像是受了不少委屈的孩子,急需找人诉苦,瓮声瓮气地说,“他们都欺负我”

许冬时在心里叹一声,白旭家境普通,又没什么人脉,想要在事业上干出一点成绩是需要吃苦头的,他比白旭年长几岁,自然多了几分爱怜,便温声开解道,“你还年轻,有很多机会等着你,现在先洗把脸回家睡个好觉,明天就不难受了。”

许冬时的声线轻缓温润,像是一汪潺潺的泉,有安抚人心之效。

白旭神色委屈,突然扑上来抱住了许冬时,哽咽道,“许哥你真好,要不你还是跟我在一起吧,我不介意你心里有别人。”

许冬时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面对个伤心的醉鬼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他想了想,轻轻拍着白旭的背,“别耍小孩子脾气。”

“我说真的,”白旭酒气都呼在许冬时脸上,“我不是像他吗,我可以学”

许冬时摇头,“小旭,别闹了。”

白旭却死死抱着他不肯撒手,甚至有点借酒耍赖的意思,他嚷嚷道,“你以前夸我表现很好的,我现在会更好,你跟我再试试吧。”

许冬时听他越说越离谱,正想使力将人推开,洗手间的门猛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他闻声看去,傅驰冷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

许冬时心里一跳,条件反射地用力推开了白旭,他动作太大,白旭一个站不稳扑通摔到地上,人都给摔懵了。

傅驰环臂靠在门沿冷冷看着许冬时,嗤笑道,“才几天就这么急不可耐找别人,许冬时,我真是小看你了。”

许冬时脑壳嗡嗡响了两下,连忙道,“不是你见到的这样。”

“哪样?”傅驰唇角往下压,神色冷厉,“我早说过,你要跟我就不能和别人,看来你也没把我的话放心里去。”

许冬时正欲解释,白旭比他还激动,三两下从地上爬起来,瞪着傅驰,“你谁啊,凭什么跟许哥这么说话?”

傅驰微微眯了眼打量着白旭,很轻蔑地笑了声,“你就找这种货色上你,也不嫌掉档次。”

这话的羞辱意味太重,连许冬时都不由得皱了下眉。

“你胡说八道什么,”白旭听见傅驰对许冬时的诋毁,眼睛像是要喷火,“许哥,我替你教训他!”

他说着就气鼓鼓冲了上去,许冬时太阳穴突突跳,厉声呵斥,“白旭!”

白旭跟没听见似的,直接向傅驰挥拳,傅驰闻见他身上的酒味嫌弃地拧了下眉,往旁边挪了一步,白旭的拳头落了空,还想再提拳而上,许冬时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人甩到身后。

“你安分点,”他又看向一脸不耐的傅驰,竭力平静道,“傅驰,我稍后跟你解释。”

“傅驰”白旭重复念了这个名字,忽而双目一瞪,响亮而又有点含糊的声音传遍了洗手间,“他就是傅驰,许哥,他这么说你,你还喜欢他干什么?”

许冬时注意力都在傅驰身上,压根没来得及阻止白旭的话,听见这如雷贯耳的一句,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傅驰当然也听见了,他先是一愣,继而眼里浮现诧异,最终化作恍然大悟,然后轻轻地笑了声,嘲讽的、不屑的、也许还带有那么一点得意,他注视着神色僵硬的许冬时,戳破了许冬时这一年来小心翼翼藏好的心事,“你喜欢我。”

许冬时喉咙干涩,像有火在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连呼吸都缓慢了,在傅驰深沉的眼神里无所遁形。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种被傅驰发现他喜欢对方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在如此荒谬的情况下,事发突然,以至于他做不出任何反应。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是有所期待的,就像背着一座大山的人忽而卸了重,只不过不知即将面临的是山体轰塌还是柳暗花明。

傅驰得知他的心意后会如何回应,又会怎样跟他相处?

会不会对他也有一点点

许冬时在傅驰接近时屏住了呼吸。

而傅驰用最直白残忍的话打碎了他的妄想,“怪不得想方设法爬我的床,心甘情愿陪我睡觉,原来是因为喜欢我,”傅驰的目光戏谑而轻蔑,“那你的喜欢可真廉价。”

轻飘飘的言语化作锋利的刃将许冬时的心戳了个千疮百孔,他眼前微微一黑,连傅驰都有些看不清了。

但傅驰的声音却仍明朗,带着明晃晃的恶意,像是在被他威胁后终于找到他的痛处,迫不及待狠狠踩了下去,“我告诉你,许冬时,你只配给我做情人,其他的你想都别想。”

许冬时痛得都说不出话来了,白旭气恼得想为他抱不平,他拦了下,几次深呼吸后才抬眼与傅驰对视,颤声说,“我知道。”

傅驰冷哼一声,他憋了一年的气终于在此时出了个痛快,瞥了一眼许冬时和白旭就施施然离去。

白旭气得跺脚,“许哥,他不值得”

许冬时已经没有心力去追究白旭将他的秘密爆出来的事情,无奈地苦笑了下,“值不值得是我来衡量的。”

别人怎么看他,他不在乎,只要他觉得值得就够了。

但傅驰的话还是让他痛彻心扉,他甚至有种心脏病又复发了的错觉,只不过手术后他几乎再没有发病的可能,他只是痛到无法分辨这过于绵密的痛感究竟是从何而来罢了——

小傅:我这价值千金的嘴可真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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