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一进门,姜蓉就问她怎么是一个人回来的,她看着客厅里相处融洽的三位老人,这会儿也提不起兴致应付。

李夫人问:“李临呢?”

见她神色不太好看,李夫人赶紧给自家儿子打电话。苏叶满心还是周浦深那句话,像是堵了她的耳朵,她听不到别的。

“我困了,先睡会儿。”苏叶提步往房间去,三人面面相觑,看火锅,连那只机器狗都是蔫巴巴的没精神。

怎么回事?

苏叶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所以算是谈崩了。他不逼她了,她该感觉轻松才对,但她觉得心里头堵得慌,急需找个突破口,她翻微信,想找马多多聊聊,却看到马多多度蜜月的朋友圈,又作罢。

于是苏叶少有的失眠了。她以厚重的黑眼圈迎接了新的一年。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苏叶都呆在家里没出过门,姜蓉以为她是和李临头一天就谈崩了有些难受,也就随她去了。火锅是闲不住了,姜蓉就带着它到处串门。

这天姜蓉带着火锅到隔壁楼串门回来,突然抓着苏叶问:“火锅说它有爸爸,是怎么回事?”

苏叶打马虎眼:“它管生产的它的人叫爸爸。”

“可是她管你叫妈,这岂不是乱套了?”

“没,它管我叫苏叶。”

“不管怎么样,我得纠正它。”姜蓉坚持。

苏叶想了想,说:“随它吧,说不定这就是缘分。”

姜蓉:“……”

在家里闲了几天之后,苏叶接到了严叔的电话,说是手续已经办妥,她可以订机票安排行程了。

苏叶算算时间也不多了,得赶在RC收假前办妥。此事若是告诉姜蓉,定是不能成行了,苏叶只好说自己要写论文,借故回去住了。

她还以火锅太闹为由,把它也交给了姜蓉,回头就定了最近时间的机票。

大概是见过太多近乎原始的村落,伊拉克没有苏叶想象中那么破败,当然也已经不复石油大国的模样,据说战争过后,ISIS(□□国)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国度,但从飞机上望下去,灰蒙蒙一片,看起来与拉各斯没什么区别。

11年美军彻底撤离的时候,苏叶看着电视上报道的累积死亡人数,六十万,一个约数,她的父亲,只是这个庞大数据里的一只蝼蚁。

这段历史不会遗忘,但曾为记录这段历史而逝去的人,却不会被人铭记。

苏叶下了飞机,有严叔安排的人来接机,是中国油服公司的人,肥头大耳的,还就叫大耳。他一见到苏叶第一个问题就是:“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他只是感叹,没有真的想要究根问底,苏叶也就没回答。

从巴格达到油服公司的营地,三个小时车程,到达时已经是晚上饭点,员工见有女人来,光着膀子端着碗就出来张望,大耳挥挥手,“回去回去,看什么看,惹不得的。”

说的是河南话。

“这里一个女人都没有,我也不是什么领导,说话不作什么用,你晚上自己小心一点。”说完把晚饭留下就走了。

苏叶吃过饭,用湿纸巾擦了擦身,将就睡了,夜里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看见窗户上一个人影晃来晃去,她刚要拨通大耳的电话,人影一晃,又没了。

之后苏叶是抱着手机入睡的。

第二天醒来大耳给她安排车,一问才知道她要去迪亚拉省,大耳惊呼:“你要北部做什么,北部虽然不是战区,但非常乱。”

这下子连司机也不愿意跟着去了,大耳也为难,“严老大吩咐的事,我怎么也得办好,迪亚拉省没有被IS控制,我陪你走一趟也行,但是我不会开车啊。”

苏叶自己连在室内都能撞车,更不敢说话了,角落里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伙子走过来,突然跟大耳说:“我给你们开车。”

大耳惊,“嘿,阿飞,你小子平时连出营地都颤两下子的,怎么来胆了。”

说是这么说,好不容易找着个人,三人收拾收拾东西就出发了。

油区在东边,到迪亚拉省要走九个小时,阿飞一个人开车中途肯定得休息,大耳规划了线路,在大庆油服的营地可以休息休息,吃顿饭再继续走。

路上大耳警惕极了,苏叶看到他行李包里头突出的形状,认出那大概是枪。

好在一路没什么事,到了大庆的营地,大耳找到同僚,讨了顿午饭,那人要热情得多,一直和苏叶聊着天,听她说是在RC工作,开始叹惋,“我之前应聘RC 没聘上,诶,RC在伊拉克有油田的,你怎么没有寻求公司的接应?”

“这还真的不知道。”苏叶说。

“我待会儿给你联系,RC在这,说话可比我们管用。”

苏叶没有阻止,她出发的时候是查过资料的,听说安全还是能保障的,可到了当地才知道,并没有新闻说的那么乐观,大耳的枪更是提醒了她,前路可能凶险,她不能害别人搭进来。

苏叶在纸条上写下工号,起身的时候撞上阿飞的视线,他匆匆忙忙移开了,她打量了他一会儿,把纸条递给同僚。

那人跑出去打电话,没一会儿回来了,问苏叶,“你确定是拉各斯行政部吗,那边说你不是他们的员工,没查到你的工号。”

苏叶蹙眉,“这么会?”她又重复了一遍。

“确实没有。”

按理说她通过培训后就会被录入公司的系统,是出了什么岔子?

希望落空,饭后三人还是孤零零出发。

过了东边地界,进入北部,显然不同的就是道路,北部道路修得宽敞规整,大耳说,那是为了方便军队车辆运输。

眼看就要到市区,前头一个黑色桩木关卡横陈在路口,边上站着几个持枪的人,没穿军装,头上包裹着白布。

大耳说:“别慌,被问起一定要说自己是基督徒,苏叶,你准备一些钱交上去。”

他不说苏叶也是知道的。不穿军装还持枪的人,多半是当地民兵组织的人,在路口设关卡挣点小钱,有些亲政府,有些亲IS,亲政府的还好,没啥生命威胁,亲IS的,遇到本国什叶派或者无宗教人士会抓住交给IS处置,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但他们有个共同点,如果你是基督徒,他们就要求你交税,然后放行。

但那些人不蠢,居然问:“你们中国人不是没有宗教信仰吗?”

苏叶塞了钱,赶紧背诵了一段圣经。

等过了关,大耳问:“你真的是基督徒啊?”

苏叶笑了:“我看过,就记住了。”

敛笑时又撞上了后视镜里阿飞的视线,他再一次慌张移开了。苏叶想,那绝对不是她的错觉,阿飞总在时不时打量她。

战乱过后,伊拉克的行政分区就发生了巨变,许多街区都找不到了,苏叶照着谷歌地图,一边问当地人,辗转到了傍晚,才到了杰达镇。

“你要找拉马拉?”被苏叶拦住询问的妇女很是惊讶,“她搬到市区里去了,生活过得风光呢,搬去很多年了。”

“那您有地址吗?”

在妇女的建议下,苏叶又找到当地经常外出的青年,终于拿到地址。从杰达镇过去只需要一个小时,所以他们打算马上就出发,到市里也好有个落脚处。

大耳问:“你非要找这个人做什么?”

苏叶说:“报恩。”

“怎么说?”怎么会有恩人在伊拉克。

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路上也无聊,苏叶就当是解闷了,“伊拉克战争那会儿,我父亲被派过来做战地记者,后来却因为私人恩怨,被同行的摄影师污蔑,说他为了钱把采访到的机密卖给了萨达姆政权,导致维和部队全军覆没,然后畏罪潜逃失踪了,我父亲受到了舆论的谴责,那段时间,我的母亲因为我父亲的事,受到牵连,失去了外交官的工作”

大耳说:“不好意思提起你的伤心事,如果不好受就别说了。”

这么久了,再提起这些事,她已经没有太多情绪,“没关系,就当是解闷。后来我父亲的尸体在战区被发现了,嘴巴里还残存机密文件的纸屑,他是光荣牺牲,没有畏罪潜逃,但这个事后续的影响已经太大,就被压了下去。而后就是这个拉马拉的丈夫,当时是政府军的记者,他站出来披露了这个事情,我父亲得以洗刷冤屈……”

苏叶不再说了。

之后拉马拉的丈夫,死了,死在自己家里,活生生被人刺死,死在拉马拉面前。

这是报复,很显然。陷害钟路鸣没有成功的人,恼羞成怒之举。

苏叶十年前来伊拉克认领骨灰的时候,从拉马拉嘴里知道了所有的事。

拉马拉说,杀手是中国人。

夜色来得很早,还不到七点的光景,天已经全黑,车子驶入市区,道路房屋倒是规规整整,也有路灯,远远隔着一个,但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更不用说车子,城市可谓一片死寂。

“这边几乎没什么秩序可言,所以晚上大家都不敢出门。”

大耳在伊拉克呆了两三年,传言听了不少,还是头一回见。

苏叶数着门牌号,敲了门。大耳环视一圈街道说:“这房子在这地界儿算是豪华的了。”

阿飞点点头。苏叶也看出来了,有些欣慰,毕竟这里女人不能工作,她就是担忧拉马拉一个人难以维持生计,才寻来。

里头亮着灯,却没有人应答,苏叶又敲,“拉马拉,我是中国来的卡罗琳。”

“拉马拉”门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来回扫了好几眼,门才突然大开,拉马拉把人一股脑往家里拽,又阖上门。

拉马拉惊讶极了,“你真的是卡罗琳?”

苏叶说:“钟路鸣。”

她又上下瞄,像是认出了,突然就言语激动,“你竟来看我,这些年你给的照顾已经让我们的家庭很好过了。”

苏叶呆住了,“照顾?”

“你看我的房子,在这个市区都算是顶顶好的,上次还多亏你的人,帮助我弟弟从组织里头逃了出来,否则我弟弟做了人肉炸.弹,我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了。”

拉马拉还是很激动,若不是宗教习惯在,她怕是要上来拥抱苏叶了。

而苏叶还是很懵,她的人?

她稳了稳拉马拉的情绪,才问:“什么人帮助你弟弟?”

“就是你的朋友啊,在东边做石油的,来给过钱,也出过力,还让我有麻烦就联系他们。”

东边,石油。

苏叶眼底闪过一点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全部修改完。开始保持正常更新,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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