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鼓声

“太初,抱我……”肃王在谢太初耳边吐气如兰。

有那么一瞬间,谢太初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紧紧抓着肃王的肩膀,死死钳住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殿下你——”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

赵渊只觉得连骨头都在嘎吱作响,可他却自嘲着让自己离谢太初更近。

“谢太初,生离死别后,你连与我颠龙倒凤也不愿吗?”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赵渊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郡王了。

他变了。

变得咄咄逼人,变得主动出击,变得一针见血……皇族血脉即便是在这个纤纤公子身上亦展露无余。

赵渊勒令道:“谢太初,抱我。”

他说着这样的话,搂着谢太初,浑身却有轻微的颤抖。发髻有些不经意的散乱,他双眼红润,让这样的“勒令”显得心酸。

谢太初以为自己能克制住,他以为自己能将所有的一切都堵在心门之外,若能如此,他便可以将功法控制得稍微久一些,陪伴赵渊的时间更长一些,离开时赵渊便不会难过。

可是他面对这样的赵渊,根本做不到。

没有任何人,在自己心爱之人如此可怜祈求的时候能够拒绝。

凝善道长面容冷冷清清,可已经将赵渊搂住,送上床榻,轻轻放置他于榻上锦被之上。

他眼神清冷,瞧着在床上有些发抖的赵渊。

接着攀床,将赵渊推倒在了榻间。

“太初……”

谢太初温柔亲吻他的脸颊。

赵渊落泪:“你知道……你知道我等你这般的亲吻……自阴山以来……有多少时光了吗?”

那泪水滴落在枕头上,渗入缎面之中,只剩下阴影般的水渍。

谢太初不语,又捧着他的脸颊,去吻他嘴舌。

赵渊给予热烈地回应。

道长拉下纱账,已翻身上床,又用冰冷的指尖,解开了他腰间绶带。

“太初……”

“殿下。”谢太初道,“已结发,可换我夫君。”

赵渊眼眶红着瞧他,摸他脸颊,声音沙哑的唤了一声:“夫君。”

谢太初再做不得这等温柔模样,终于克制不住压了下去,使劲吸吮掠夺身下之人的气息,又将他揉入怀中,百般恋怜爱。

这样的夜里,那炉中的火苗燃了起来,在隐约传来的喧嚣声中,热烈的跳跃,在帐篷的白布上,勾勒出两个不分你我的人影。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众人酊酩大醉。

欢愉亦延续了通宵。

天光乍破时,篝火终于逐渐熄灭,在炉中剩下一闪一灭的零星火点。

谢太初在这微光中翻身坐起来,赵渊在他身侧,累的早就睡了过去。有俏皮柔软的绒毛卷在他脸颊边,睡颜时的肃王,还有几分年少人的质朴与可爱,戳中了他的心。

道长温柔笑了,抬起手指,轻轻帮他拂开那一小撮发丝,就在这一刻,赵渊迷糊糊地醒来,半睡半醒中握着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掌心。

“谢太初……我怎么、这么欢喜你……”他嘟囔着说完这份情谊,又翻身睡了过去。

可是,那个吻,留在了谢太初的掌心。

带着点温度、带了少许湿意。

却又像是烙铁一般,滚烫滚烫的,炙热的,燃烧了谢太初的灵魂。

在这一刻,他听见鼓声。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幻觉,是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虚妄的噪音。

可是那鼓声越来越大。

咚、咚咚——!

敲在他的心头。

凿在他的心底。

将被他自己勉强压制住的那层心墙,一下一下,本就有了裂痕的心墙轻而易举地土崩瓦解,内心无数情谊毫无阻拦地奔涌而出。

那些他早已知晓情谊。

终于将他淹没。

咚、咚咚——!

是倾星阁的道观晨钟。

是三十余载所修无情之道。

高耸的围墙倒塌,连带着的还有无可挽回的无情大道……他如今连最后一点克制都做不到,在赵渊面前丢盔弃甲、溃不成兵,又还有什么无情道。

那些罡气脱离了他的控制,反噬从丹田而起,一寸寸地将他内心经脉寸断。

剧痛犹如五天神雷轰顶。

可心头爱意却又滋润了新生。

雨隹木各氵夭卄次

痛与爱,反复拉扯。

终究将修行大道之人,拽下天梯,拉下神坛。

师尊言语,恍惚在他耳边响起——人本就是生灵,七情六欲乃是人之本能。谁能克制得了这样的本能?谁能真的无情?

原来……他也不过凡人肉身而已。

谢太初一口鲜血喷出,站起来,摇晃两步,妄图离开、更妄图遮掩。

“太初,你去那里——”

他回头去看。

赵渊正翻身坐起来,本还有着睡意的赵渊,在看到殷红色的一刻瞬间清醒了。赵渊猛然起身一把扶住他。

“你、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赵渊急问,“是不是武庙关的时候对决受了伤?伤在了何处,你不要吓我。太初,你不要吓我……”

胸中气血不平,谢太初哪里还敢开口。

他摇了摇头,抬手急点身上大穴,盘腿于榻上,便运行无量神功以压制体内肆意的罡气。

赵渊在他身侧焦急地走动了两圈。

然后便安静了下来。

似乎怕打扰他运功般,站定在那里。

“是内伤。”谢太初稍微平稳了一些,“你不要惊动军医,我可自行疗伤。”

“好好,我不去,我知道你最擅医了。”赵渊连忙道,“你不要怕什么内伤外伤,都能治,你若力有未逮,我们可以去开平。开平不行,踏平独龙口。独龙口不行,我们去顺天府找大夫。不过六百里……”

他安抚道,可是急促的呼吸出卖他内心的不安。

谢太初充耳不闻,只专心运功。

可这次与之前无数次都不一样。

若说之前只是有罡气乱窜,此时的他体内仿佛已掀起了滔天海浪。

收效甚微。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已大亮。

又过一会儿,账外有萧绛的声音响起:“王爷,田允恩斩首时辰快到,还请问您是否前往观刑?另有降将段宝斋如何处置?”

账内安静。

谢太初一动不动。

赵渊便站着一动不动盯着他。

又过一刻,萧绛又问:“王爷,敢问起否?田允恩与段宝斋如何处置?”

赵渊不理睬,只焦急地看着谢太初。

谢太初在这个时候缓缓张开眼,看向赵渊。

赵渊起初微愣,连忙坐到他身边,问:“如何?”

“我没事。”谢太初声音有些虚浮,还带着点沙哑,轻轻咳嗽了两声。

赵渊瞧他苍白的脸色,有些六神无主:“你、你吐了这么多血,怎么就没事了。”

谢太初又道:“殿下帮我个忙。”

“太初我可以做什么?”

“我这满身污秽……还请殿下为我擦拭整洁。”他道。

赵渊听了他的话,便从炉子上拿起温热的水倒出来,擦拭他脸颊上的残血,脖颈上的血迹,又抬起他双手。

那双手中满是留下的血,已凝固成痂,半天擦除不净。

赵渊已然落泪。

“你流了、流了好多血。”他哽咽了一声,起身换了盆水,拿着白棉布又擦,终于将谢太初肌肤擦拭干净,而衣袍上的脏污却是顾不得了。

谢太初握住他的手,睁眼道:“殿下应随萧绛去。”

“可——”

“殿下要杀田允恩,以免俘虏中有人心动荡。更要处理好段宝斋,免得断了投奔之路。这些事情要做,要尽快做。”谢太初说,“房大兴力大、又使双锤,武庙关时被他震伤了内脏,故而吐血。我的身体,我最清楚。只待你回来,我运功完成,便全好了。”

“……真的吗?”赵渊垂首,紧紧握住他的手问。

“真的。”谢太初说,“我何时骗过殿下?”

账外萧绛有些焦急问:“王爷,辰时已过,再过两刻就要杀田允恩了……”

“我这就起来。”赵渊扬声说完,从大帐后绕到前面来。

萧绛等人听到他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遂带着陶少川等侍卫入帐为赵渊服侍更衣,进来抬头一看愣了:“殿下为何赤足站在地上。”

赵渊低头去看,自己双脚赤裸着,站在冰凉地面上,已冻得发青。

谢太初呕血,他瞧见连心跳都要停止了,哪里还记得穿鞋,便在地上站了这么几个时辰。

只是此时不适合多说什么。

待众人为他收拾停当,赵渊抬腿边走,出了营帐又走片刻,才缓慢下来:“贺君,让你调查倾星阁的秘密,可有所收获?”

萧绛道:“有些消息,请了京中的严公公打探,听说已送到榆林了。我们路过榆林时,便可看到。”

赵渊微微点了点头,他回头去看营帐叹息一声“太初身体抱恙,还是请军医过来看看吧……”

萧绛怔了怔,应了声是。

*

赵渊带众人离去后,谢太初再无法伪装,又是一口血喷出来,他从床上跌落倒地,眼前眩晕,半晌才颤抖着撑起自己。

便是刚才那一刻的强装与平日一般,已经耗费他所有体力。

罡气反馈的结果就是在体内摧枯拉朽般的粉碎经脉所在。

他如今皮肤犹如千万针扎,而五脏六腑则如火烤般剧痛。

*

后悔吗?值得吗?

师尊曾经质问过自己的话犹在雨隹木各氵夭卄次耳边。

谢太初靠在床踏旁急促喘息,过了片刻那些痛苦的波浪才缓缓的平和了一点。他站起来,颤颤巍巍的清理地上的狼藉,又再次擦拭自己脸颊上的血迹。

铜镜里倒影出他苍白消瘦的面容。

可是又似乎照到了那个在倾星阁为天下苍生而一意孤行的少年。

心头的鼓声,又响了起来。

万幸……所证之道,竟是为了赵渊。

万幸……天下苍生,皆系于他心爱之人。

万幸……他心爱之人,与他所坚持之事,竟然不谋而合。

他不用再多纠葛,亦不用再做选择。

竟两全其美。

“不后悔……”他低语道,“他值得。”

舍生成仁。

死而无憾。

寒鸦

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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