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孤注一掷

“韩传军比我想得更警惕。”赵渊拿着军报阅览,缓缓蹙眉。

“韩传军的队伍没有距离田允恩多远,不过一日脚程。一旦我们按照原计划在北山先杀田允恩,韩传军便会立即察觉。”谢太初分析道。

“有没有可能将田允恩部队切段,然后待韩传军的部队进来北山后,一并吞下。”

“不行。”谢太初说,“我们手里可以调用的兵力太少了。单靠北山的山形,就算再运兵布阵,也困不住数万人马。”

“杀田允恩,则杀不了韩传军。若放过田允恩,甚至自身难保。”赵渊不由自主紧紧攒住了军报。

“田允恩马上要入北山,独龙口、万全右卫亦有可能随时驰援……”谢太初补充道,“虽然不愿意承认,现今最稳妥的做法便是撤离开平,往北去,过了贝加尔湖,则还能保全现有的火种,再待时机。”

“不。若赵戟坐稳了皇位,便没有时机了。赵戟等不了,天下等不了,我也……等不了。”

赵渊缓缓摇头,他站起来,扶手在营帐内缓缓踱步。

油灯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直到天边发亮。

淅沥的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有斥候急乘而来,下马跪在帐外道:“报!田允恩的部队过了张北,再有三十里地入北山!”

就在此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头顶一个惊雷炸响。

狂风大作,摧压着屋外的榆树几乎要斜倒。

赵渊走到门口,抬头去看天空,雷声嗡鸣,滚滚飘向北山方向。

“还有一条出路。”他说,“若不考虑我的安危,便还有一个办——”

谢太初打断他的话:“你若出事了,我们灭了韩传军部队又有什么意义?我鲜少规劝殿下,可萧绛他们之前谋划其实不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你还活着,便有归来的可能。”

“我可以逃。还有些许可能逃离北边,土默部、察哈尔、喀尔喀……往北走总能捡回一条命。”赵渊说,“可……我逃得还不够吗?”

“朝廷腐朽、官员贪婪、时局动荡、民不聊生。”赵渊道,“我还需要逃多远,才足够忘却自去年霜降以来所见、所闻、所历?我身为赵氏宗亲,能够往哪里逃?你是倾星阁入世之人,你告诉我,我能往哪里逃。”

“殿下无处可逃。”谢太初说。

赵渊一笑:“所以你不要再劝我了。我来开平时就打算以身为诱饵。一路而来,你把我保护得这么好,我连做诱饵的机会都没有。该到我出面了。”

谢太初沉默片刻,叹息一声,行礼:“请殿下示下。”

“放田允恩过北山,让他来开平,我在开平等他。”他下了决心,回头去看谢太初,“太初你带上城内千余精兵,赶往北山。一是诱田允恩迅速出山,韩传军自然安心落入圈套。二是封住北山北山麓往开平和独龙口的关隘,将韩传军的部队分段合围,与阚玉凤、萧绛一并将韩传军的部队困在北山中。”

“我带人马倾巢出动。殿下怎么办?真要在开平唱空城计。”

“不错,我便在开平唱空城计。等你们灭了韩传军,回过头来对付田允恩。届时……他就算知道我在唱空城计也晚了。”

*

田允恩部队在陈家坪附近遇见了谢太初,双方交锋,谢太初所率部众不敌向开平方向逃逸。

此时天已漆黑。

大雨似从天上倒出来般倾斜而出。

自二十多天前,韩传军部队便带着诛杀赵渊的圣旨出了关,在草原上来去往复一千多里,从阴山一路追回开平,终于见到了赵渊亲兵的影子。

田允恩哪里肯放过。

山路上泥泞,车马无法行走,步兵营率先跟着田允恩等人一路冲了过去。骑兵营也舍弃马匹,尾随而上,过了陈家坪这唯一的山腰平坦之处。

此后山路险峻,一条通往开平卫,一条通往独龙口。

先头部队与谢太初又是几次交锋,都被谢太初溜走。田允恩急红了眼,命部队无论如何要咬住这几百人,将他们吞下。

段宝斋心头不祥的预感更盛,可是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半夜周遭豁然开朗,山下平坦大路就在不远处,竟无事发生。

田允恩轻蔑一笑:“我说你是杞人忧天吧。你还不信。”

段宝斋蹙眉:“可是……”

“可是什么?你的兄弟慌了怕了如丧家之犬,手下谢太初也是个废物。这还用争议?”

“阚玉凤和萧绛都是北边名将,如今只瞧见谢太初,恐还是有蹊跷。”

“哈哈哈哈……”田允恩大笑,扬鞭一指,“开平内城就在不远处,一个弹丸之地,我们这万人先锋,半日就能拿下!萧绛也好,阚玉凤也好,能以一敌万吗?”

“报——!”斥候又来。

田允恩已有些不耐:“今日夜间频繁来报,都是让谢太初跑了的消息。若还是这等废话,便不用来说!杨巨如此无能,回头让他吃军棍!”

他所说的杨巨乃是先头部队的统率千户,世袭的军职,更是田允恩的亲信。如今让他打头阵,本来是存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军功怎么都是自己嫡系拿了大头算好。

没想到这个杨巨大半夜追着谢太初跑,领着上千人愣是没抓住个道士,反而大半夜光是紧急军情都送了二十多次,田允恩感觉是啪啪给自己打脸。

“不是的!”斥候回,“杨将军命小人来报,在前面官道上遇上了赵渊的亲卫军,有肃字大纛在其中,应该是赵渊亲自来了。”

“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斥候道,“是赵渊的肃字大纛!”

田允恩精神一振一拽缰绳,一路快马加鞭,直抵杨巨所在之处。他从杨巨的位置看过去。

“在那边。”杨军道。

此时,仿佛为了让田允恩看清敌情似的,天空中的雨忽然就小了,月亮竟从乌云 的缝隙中露出了半张脸。

官道上,对面敌军的队伍便看得清楚了些许。

远处雨中举着火把的队伍人数不少,影影重重间仿佛有着某种令人胆寒的威慑力。而其中火把最为密集之处,高悬着一只大纛,上书一个“肃”字。

旗下着黑色甲胄之人,看不清楚,可是从身形上看定是年轻人。

“是赵渊。”田允恩攥紧拳头,吆喝道,“来人!给我追!”

他话音未落被杨巨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

“人不少。瞧着火把数量,对面人数恐怕在五千人以上。”杨军心有余悸道,“那个谢太初是个幌子。”

“哼。五千人你就怕了?”田允恩冷笑一声,“咱们带着一万人马。”

“这黑灯瞎火的,雨还不小,他们来了开平好几天了,谁知道给咱们设了什么局?”杨巨小声道,“我倒觉得,咱们如今咬住赵渊已经算是大功一件了,若能把赵渊围在开平里插翅难飞。待韩将军来了,几万人马扫过去,也不怕他有什么后手了对不对。毕竟……这次先锋军里,有一多半都是咱们自己人啊。”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声音小得只有田允恩一个人能听见。

田允恩思索片刻,觉得他说的倒算没错。

“那就把他逼回废城去,困住他。别让他瞎跑。”田允恩道。

“将军英明。”杨巨连忙恭维。

田允恩得意一笑,扬声问道:“传令兵何在?”

身后有传令兵出列道:“小人在。”

田允恩从马后匣中掏出令箭:“往韩将军处传信,我先锋军已出北山,遇赵渊亲兵五千人,欲困其于开平废城中。等待将军抵达再一并出击。”

“是!”

传令兵得了消息,便快步往北山中而去。

而田允恩则扬声道:“全军有令,追击赵渊亲部,堵他入废城!”

*

传令兵脚程极快,越过田允恩部队,从北山脚下又上了山。

山中大雨滂沱丝毫未曾减弱。

他在山中点燃了黑火油做的火把,沿着山路往来时的路程而去。那火光极其明显,很快阚玉凤和萧绛所在的处便已经有斥候来报。

“田允恩出了北山,传令兵拿了令箭知会韩传军部了。”

阚玉凤突然问:“出北山的路得尽快封死,不能让田允恩有办法回头。咱们人手有限,萧将军派了何人去?派了多少人马?”

“我这边未曾派遣兵力。”萧绛道。

阚玉凤一怔,顿时反应过来:“是谢太初?”

“是,之前王爷身边有一千精锐兵,他带了,守在北山出路处。”

阚玉凤紧拧眉头,猛然站起来要下山,却被萧绛拦住。

“玉凤你……”

“萧兄,殿下身边只有一千人,如今都拿出来布阵,那他什么还有谁?你不会以为靠着陶少川一个人能抵挡田允恩的大部队?!”阚玉凤质问。

萧绛苦笑:“知你不会同意。王爷传来的命令中便命我不许告诉你。”

“你们、你们真是胡来……怎么能冒这样的险。殿下的孤注一掷,你也忍心同意!”阚玉凤怒斥。

“韩传军的部队虽然困倦,却依旧有三万人马。北山虽然山势有利,却不是什么险峻关隘。每多一分力量,每多一个将士,咱们赢面便大上一份。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懂。”萧绛叹息道,“王爷的孤注一掷,我惶恐接受了,知是犯了大不敬的错,未来赢了,任由你处置。如今已是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也是逼不得已。唯一能做的就是赢下这场战争。才不辜负了王爷性命相托的恩情。”

阚玉凤呆了半晌,苦笑一声:“胜利谈何容易。”

“可以的。我们一定可以。”萧绛拍了拍他的肩膀,“天时地利人和,韩传军一样不占,这次只要他入了北山,就算拼尽我萧绛最后一滴血,也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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