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所谓知道

阴山脚下,乃至漠北漠南,甚至于大端北疆,很少有人不知道三娘子这个女人。

九岁时,作为部落首领之女,嫁给了土默部俺答汗,被尊称为钟金哈屯。随着俺答征战南北,骁勇善战,不输男子。促成了与大端休战互市,大端封俺答为顺义王,三娘子为忠顺夫人。

自那以后二十年,这征战无休边疆之地才终于得以休养生息。百姓无不对她感恩戴德。

更效仿大端,在草原上建起了一座恢弘的归化城。

可以说俺答汗老去后,整个土默部背后的主人,便是这位三娘子。说上一句奇女子都算是轻慢了她。

*

草原上的雄鹰亦要向她低头臣服,便是最嗜血的枭雄亦要敬她三分。

“太初,你计划如何?”赵渊问他。

“年轻时我蹭游历漠北,与现任土默部枢密院事乃真有过交往。我可去信归化城,请他代为转达我等欲寻忠顺夫人支持之意。”

“也兴入侵宁夏的帐还没有跟土默部算清楚。如今倒要去讨好三娘子吗?”萧绛第一个不平开口道。

“不是讨好,只是寻找同盟。”

“同盟?”萧绛道,“也兴在我宁夏屠城十几座,杀人数万。我们又砍了也兴的人头。血债抹不平,怎么谈同盟。”

“土默部号称三十万户,雄踞一方。并不惧宁夏兵力。请问萧将军,也兴死后,土默部可有再兴兵来战的迹象?”

萧绛一怔:“倒是没有。”

“这难道不能表明三娘子的意愿?”谢太初说,“俺答衰老,土默部不稳。也兴本就只是想乘虚而入,我们在宁夏收拾了也兴,也就架空了他父亲吉默的实力。算是为三娘子除去心头之患。她怎么会兴师而来?更何况,土默部只是蒙古族的一只部落,西有瓦剌,势同水火。它无意在此时与大端为敌。”

“道长,若按照您的意思……如今宁王登基。三娘子只需要与宁王交好,便可达到这一目的。”阚玉凤说,“又何必冒险驰援我等。”

“殿下已明白了?”他问赵渊。

“因为……”赵渊道,“因为三娘子所求的安定非一时之安定,而是数十年,乃至百年之安定。她十分清楚,赵戟给不了。”

赵渊说完。

众人若有所思。

谢太初看他,有些欣慰。

曾经轮椅上谨小慎微的乐安郡王,终于成为了今日谋定全局的肃亲王。

他瞧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步履蹒跚,异常艰难。

然而那些过往给予他的一切,都让他今日与未来璀璨夺目,光彩耀人。

虽然还未看到最终……谢太初肩头的重担似乎已经轻了一些,他仿佛瞧见了那一刻,他功成身退、重回阴影之中的一日。

那样他便能放下心来……

“我可修书一封给乃真。”他收回心绪道,“乃真官职虽然不高,却深得三娘子信赖。请他代与三娘子约定在归化城外大青山脚下会晤。殿下以为如何?”

赵渊点头:“便按太初所言好了。”

*

众人有了方向,便从长计议。

谢太初当场撰信一封,传令兵快马加鞭出了营地。陶少川带小队随赵渊及谢太初三日后清晨奔赴归化城。接着众人便四散去重新整编队伍。

赵渊便带着陶少川回了大帐,翻看萧绛自宁夏来时带过来的一些简讯。

赵戟登基。

因宁夏之事,赵戟与舒梁产生了罅隙。

严大龙被重用,严双林被任命为养心殿掌殿太监。

沈逐撅北镇抚司左镇抚使。

韩传军升任开平、大宁二地巡抚。

段宝斋调入韩传军麾下任参将一职。

……

每一个信息,都像是棋盘上的棋子,预示着敌手如何布局,更能看到更远的棋路,算出他下一步要如何行进。

曾经,他也不过是棋盘上一颗孤立无援的棋子。

却逐渐已经形成了气候,卷入了混战之中。

赵渊盘腿坐在帐下。翻着那些简讯。

进宝斋那边消息总是灵光的,京城的最新局势三言两语便说得清楚。这些信笺上都有拆过阅览的痕迹,还有人仔细用小楷写了批注。

那些小楷清秀,笔锋锐利,轻易能让人想起杀敌之时道魔双剑上泛起的寒光。

还有寒光映照下同样冰冷的眸子。

赵渊略有些出神。

炉子上的铁锅,热水咕噜噜冒着热气,阳光从窗纱外钻进来,让整个帐篷都暖洋洋的。

他抬睛从门口看出去,萧绛正从坡下入帐,进来后抱拳笑问:“凝善道长人不在?”

赵渊收了神思,将信笺推过去:“他背了行囊,与当地牧民去附近采药了。

萧绛将那些信笺在炉子里烧了才问,“王爷唤我何事?”

赵渊对他说:“我想查倾星阁的事。”

“殿下不信凝善道长?”

“……不是不信他。”赵渊道,“他救我性命多次,又关怀体恤之极。一路走来,出生入死都是他陪着。我若不信他,又怎么会与他二度成亲?”

“那王爷是因为……”

赵渊站了起来,在帐内扶手踱步,片刻之后,抬头问萧绛:“贺君,你应看得出来,我对谢太初有爱慕之情。”

萧绛笑道:“殿下当年在京城时,因为喜欢谢太初,非要做出跟男人成亲这等惊世骇俗之事的时候,北疆可都传遍了。”

说起当时,赵渊忍不住也抿嘴而笑。

“现在想来,也许那不能算喜欢,只是迷恋。”赵渊道,“一个年轻的郡王,遇上了上仙姿凤仪的凝善道长,一眼沉沦。却不知道他的喜好、追求……满心满眼天真的以为只要是喜爱,便足够了。可其实我并不了解他。”

“这样的情义,算不得喜欢,只能算是自以为是。可惜冲动的情感终会消退。”他摇摇头,“于是只剩怨怼,又将满腹怨怼尽数释放在谢太初身上。他因我迷恋与我成亲,又因为我的怨怼被我和离。真是无辜。可……我跟谢太初本应该从天寿函时分道扬镳。没料到他没有放弃我,拯救我我于落难之际、狼狈之中。在人生最潦倒绝望的窘境中竟然得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到了宁夏才真正认清了这个人,才真正……”赵渊顿了顿,“才真正爱上他。”

萧绛听了他的剖析,怔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道:“王爷有这份英雄柔情,又如此坦荡面对。实在难得。萧绛佩服。”

“他人在此地,亦愿意辅佐我完成倾星阁的使命。可我总觉得他有些事情没有同我讲清楚,有些事情瞒着我。”

萧绛问:“王爷所指为何?”

“自太祖皇帝以来,二十二代帝王,三百余年,辅佐帝王逆天改命的总有几个。这得道的真人呢?他们都去了何方?为何从未有经典传世?”赵渊说,“倾星阁的使命,所谓的逆天改命,所谓的窥天道定苍生,难道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萧绛思索片刻问:“王爷为何有这样的感觉。”

“和一个人日夜相伴,开始也许并不了解他……可是后来、后来了解到了他心中的高洁……知道了他这一生所背负的重担,又知道了他修无情道、绝不可能对任何人有爱恋之情……太了解他,以至于他的一句话、一行字、一个抬手投足中那些些微的隐藏,便暴露无遗。”赵渊道,“你不用问我如何知道。我只是笃定。”

“我明白了。”萧绛道,“我于北疆认识人众多,定会为王爷追查背后隐情。”

“多谢。”

萧绛本要退下,却又定住脚步,抱拳问他:“王爷若知道隐情了呢?”

赵渊被他的问题问得怔了怔,旋即露出一个有些悲哀的笑容。

“于京城中时,我天真执拗,不知珍惜怨怼抛弃。如今我知道自己真的爱他……就绝不会放他走。”赵渊说,“谁来抢,也夺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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